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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方清净地_尼克·亚当斯故事集

作者:海明威 字数:11566 更新:2025-01-24 13:56:47

“尼基,”妹妹对他说,“听我说哪,尼基。”

“我不想听。”

他只顾看着那口清泉,泉眼里水噗噗地往外直冒,水里有小股小股的沙子跟着喷出来。泉边的小石子里插着一根带杈的干树枝,上面挂着一只铁皮水杯。尼克·亚当斯瞧了瞧水杯又看起泉水来,涌出的泉水汇成一道清澈的水流,在路旁的小石子地上流去。

路的两头他都一眼看得见,他抬眼望了望山冈,又向下看了看码头和湖上,湖湾对面是林木葱茏的尖角地,碎浪翻白的湖岸外是开阔的湖面。他背靠着一棵大杉树,后面是一漆黑沉沉的杉林沼泽地。妹妹坐在旁边的青苔上,拿胳膊搂着他的肩头。

“他们在等你回家吃晚饭呢,”妹妹说。“一共来了两个人。是坐一辆马车来的,他们问你上哪儿去了。”

“有谁告诉他们了吗?”

“谁也不知道你在哪儿呀,就我一个人晓得。你钓到的鱼多吗,尼基?”

“钓到二十六条。”

“都是大鱼吗?”

“给人家做菜正合适。”

“喔,尼基,你可别卖了呀。”

“那老板娘肯出我一块钱一磅,”尼克·亚当斯说。

妹妹晒成了一身的褐色,她的眼睛又是深褐色的,头发也是深褐色的,夹着晒得发了黄的一绺绺。兄妹俩相亲相爱,别人根本不在话下。家里的其他成员在他们眼里都是“别人”。

“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尼基,”妹妹完全是一副绝望的口气。”他们说要拿你做个样子叫人家看看,说是要把你送教养院呢。”

“他们只有一件事抓到了证据,”尼克说。“不过我看我还是得暂时去避避风头。”

“我一块儿去好吗?”

“不行。我很抱歉,小妹。我们还有多少钱?”

“十四块六毛五。我都带来了。”

“他们还说了什么别的没有?”

“没有。就说不见你回家他们就不走。”

“妈妈还得弄吃的招待他们,一定弄得头都疼了。”

“已经请他们吃过一顿午饭了。”

“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呢?”

“就在纱窗阳台上坐着没事干。他们要向妈妈讨你的猎枪看,可我刚才一见他们出现在栅栏前,把枪早藏在柴棚里了。”

“你料到他们要来?”

“是啊。你不也料到他们要来吗?”

“就是。这些混蛋!”

“我也觉得他们挺混蛋的,”妹妹说。“我都这么大了,还不让我一块儿去吗?我把枪都藏好了。钱也都带来了。”

“带上你我不放心,”尼克·亚当斯对她说。“我连自己要去哪儿,心中都还没一点数呢。”

“你怎么会没数呢。”

“我们要是两个人一块儿去,人家该更注目了。一个小伙子一个小姑娘,多显眼哪。”

“我扮个男孩子好了,”她说。“反正我也一直很想做个男孩子。我只要把头发剪短了,谁还看得出我是个姑娘家呢。”

“对,”尼克·亚当斯说。“这倒是真的。”

“我们还是得考虑得周到一些,”她说。“求求你了,尼克,求求你了。我一块儿去可以帮你很多忙呢,再说没有了我你会感到冷清清的。你说是不?”

“我现在一想起要离开你,就已经感到冷清清了。”

“你看这不是?再说这一走说不定就得几年。谁说得定呢?带上我吧,尼基。求求你带上我吧。”她把他亲了亲,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了他。尼克·亚当斯望着她,拼命想把自己的思路理理清楚。事情难办哪。可他没有别的办法。

“论理我是不该带你去的。不过话要说回来,论理我就根本不该闯这个祸,”他说。“好,我就带你去。不过,恐怕至多只能带你两三天。”

“这没关系,”妹妹对他说。“什么时候你不要我了,我就马上回家。要是你觉得我麻烦,觉得我讨厌,觉得我费钱,我一定回家就是。”

“我们得好好合计一下,”尼克·亚当斯对她说。他瞧了瞧路的两头,又抬眼望了望天,天空中飘浮着大团大团下午的高层云,再看看尖角地外的湖上,湖上尽是一片片白色的浪花。

“我得穿过树林子上尖角地那边的小旅馆去,把鲑鱼卖给老板娘,”他对妹妹说。“这鱼是她定好了的,今天要做菜供应夜市。眼下馆子里吃鲑鱼的比吃鸡的多。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这些鲑鱼是挺不错的。我已经掏洗干净,用干酪包布包好,所以准能保持新鲜,不会变味。我打算告诉她,本地的猎监员跟我有些过不去,他们正在到处找我,我得到外地去躲上一阵。我打算问她讨一只平底小锅,问她要一些盐和胡椒粉,另外再要些咸肉,要些瓶酥油,要些玉米粉。我还要问她讨一只布袋,好装东西,我还打算去弄些杏干、李干,弄些茶叶,多带些火柴,再带把小斧头。不过毯子我只能弄上一条。她会帮我忙的,因为卖鲑鱼犯法,买鲑鱼也一样犯法。”

“我可以去弄条毯子,”妹妹说。“我就把枪裹在毯子里,把你我的鹿皮鞋都带上,我再去换一条其他样式的工装裤,换一件衬衫,把身上的换下来藏藏好,让他们以为我还是穿的这身衣裤。还要带肥皂,梳子,剪刀,针线包,一本《洛纳·杜恩》②,一本《瑞士家庭鲁滨逊》③。”

“有点二二口径的子弹找到多少带多少,”尼克·亚当斯正说着,话音忽然匆匆一转:“快过来!躲一躲!”他看见路上来了一辆马车。

他们就在杉树后面贴着软绵绵的青苔坡面趴下,听见了沙土路上轻轻的马蹄得得,夹着细微的轮声咿哑。车上的人谁也没说话,但是车过时尼克·亚当斯闻到了他们身上的气味,还闻到了马的汗臭。他当他们会停下车来,到泉水跟前饮饮马、喝点水什么的,所以急得一身是汗,直到车子往码头的方向去远了,这才放了心。

“就是他们吧,小妹?”他问。

“没错,”她说。

“来,爬到后面去,”尼克·亚当斯说。他拖着他那袋鱼爬到了后面的沼泽地里。这一带的沼泽地长满了青苔,却并不泥泞。他这才站起身来,把口袋藏在一棵杉树的树干背后,做个手势让妹妹再往里走。他们脚步轻得像鹿一样,钻进了这片尽是杉树的沼泽地里。

“内中有一个我认识,”尼克·亚当斯说。“这王八蛋可是个坏种。”

“他说他已经盯了你四年了。”

“我知道。“

“那另外一个,穿一身青、脸皮颜色像烟草渣儿的大个子,是从本州的南边来的。”

“好,”尼克说。“人都看到了,我还是快些走吧。你回家不会出岔子吧?”

“不会。我抄近路翻山走,不走大路。晚上我在哪儿跟你碰头,尼基?”

“我看你实在不应该去,小妹。”

“我一定得去。你不知道,这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可以留一张条子给妈妈,说我跟着你去了,说你会好好照应我的。”

“好吧,”尼克·亚当斯说。“我就在遭过雷击的那棵大青松旁边等你。从树林口一直往里走,看见倒在地上的那一棵便是。你知道那棵树吗?抄近路去大路,总得过那棵树的。”

“那离我们家近得很呢。”

“我不想让你带着那么些东西跑太多的路。”

“我听你的就是。可你千万别去冒险啊。”

“我真恨不得手里有把枪,这就赶到树林边,趁那两个坏蛋还在码头上,就把他们两个全崩了,再到老磨坊去弄块铁芯来,用铁丝在他们身上一系,把他们沉到深水里去。”

“这以后呢,你又准备怎么样?”妹妹问。”他们可是上面派来的。”

“那 “只要我写得出色。”

“你要是能写些比较轻快的作品,是不是倒就有可能会获得成功呢?这不是我的意见,妈妈说你写的东西总是太忧伤。”

“是《圣诞老人》杂志嫌我写的东西太忧伤,”尼克说。

“他们话是没这么说,可就是不喜欢我的作品。”

“可《圣诞老人》是我们最喜爱的杂志啊。”

“我知道,”尼克说。“可他们就已经嫌我太忧伤了。其实我还根本不好算个大人呢。”

“怎么才算个大人呢?结了婚就算个大人了?”

“不这么算。反正,还不是个大人的话,要送便只能送教养院。成了个大人,送监狱就够格了。”

“这么说幸亏你还不算个大人。”

“他们哪儿也别想送我去,”尼克说。“尽管我的作品写得忧伤,我们可别再尽说忧伤的话了。”

“我可没说你的作品写得忧伤啊。”

“我知道。可人家都这么说呀。”

“我们得快活点儿才好,尼基,”妹妹说。“到了这起森林里,我们都变得没有一点笑脸了。”

“我们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走出森林了,”尼克对她说。“那时你就可以看到我们要去落脚的地方了。你饿了吗,小妹?”

“有点饿了。”

“肯定饿透了,”尼克说。“我们吃两个苹果吧。”

走下一座坡面长长的小山,他们看到前面的树干之间出现了阳光。到了森林的边缘,见四下都长起了白珠树以及一些蔓虎刺,地上已是一派草木茂盛了。从树干之间望去,看到有一片开阔的草地,顺着坡势一直伸展到水边的那一行白桦树下。过了草地和那一行白桦树,再往下是绿得黑黝黝的一片杉林沼泽地,沼泽地外的远方是一带黛色的山峦。沼泽地和山峦之间伸进来一弯湖水。不过他们在这儿是看不见的。只是觉得中间间隔很大,这伸进来的一弯湖水准在那儿。

“这是泉水,”尼克指给妹妹看。”这垒起的石头就是我以前露宿的地方。”

“尼基呀,这儿真是太美了,太美了,”妹妹说。“还能望到湖,是吗?”

“是有个地方能望到湖。不过作住处还是这儿好。我去捡些柴枝,一起来做早饭。”

“这几块耐火石可是好长久以前的东西了。”

“这儿住人本来就是好长久以前的事了,”尼克说。“这几块耐火石还是印 “是在一篇讲不成文法的文章里看到的吧。”

“对。我就根据不成文法跟你同居算你的妻子。这可不可以呀,尼基?”

“不可以。”

“我就是要这么办。我就是要瞒着你去办。这种事情好办得很,只要过上一段时间的夫平生活就行。我要叫他们算起时间来就从现在算起。那跟垦地占地的规定是一样的。”

“我不让你去提出申请。”

“那可由不得你作主了。这就叫不成文法。我琢磨来琢磨去,也不知琢磨过多少回了。我要去印些名片,上面这样写:尼克·亚当斯太太,住密执安州十字村——目前尚在同居阶段。我要把这样的名片每年公开向人散发一批,直到规定期满。”

“我看你这办法行不通。”

“我还另外有一套方案呢。我要趁我还未成年,先给你生几个娃娃。到那时,根据不成文法你就不能不跟我结婚了。”

“那就不是不成文法了。”

“我也都搞糊涂了。”

“这种事行得通行不通,反正现在谁也说不准。”

“肯定行得通,”她说。“索先生⒋就指望着这一招哪。”

“索先生也许弄错了呢。”

“怎么会呢,尼基,这不成文法的玩意儿实际上就是索先生想出来的。”

“我看是他的律师吧。”

“哎,反正这场官司总是索先生打的。”

“对索先生这个人我是不大喜欢的,”尼克·亚当斯说。

“好呀。索先生有些地方我也不大喜欢。不过他这么一来,报纸就有看头多了,是吧?”

“他这么一来,也有人对他就更反感了。”

“人家对斯坦福·怀特先生也很有反感。”

“我看人家是妒忌他们俩。”

“我相信事情就是这样,尼基。就好比人家妒忌我们一样。”

“你看现在还有没有谁妒忌我们?”

“这会儿大概不会有人妒忌了吧。只怕连妈妈都会认为我们是逃避法律制裁的亡命之徒,浑身都是罪孽。幸亏她不知道我还给你拿了那瓶威士忌。”

“我昨儿晚上尝过味道了。这威士忌很不错。”

“啊,那就好。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偷酒。偷到的居然是好酒,你说妙不妙?我还以为跟那两个家伙沾了边的就不会有好东西呢。”

“老是要叫我想到那两个家伙,讨厌死了。我们不要再提他们了,”尼克说。

“好吧。我们今天干什么呢?”

“按你的意思呢?”

“按我的意思我倒想上约翰先生的起子里去,我们还缺少些什么,统统给买来。”

“那怎么行呢。”

“我知道这不行。那你到底有些什么打算?”

“我们该去采些浆果,我再去打一只松鸡,能多打几只更好。鲑鱼倒是不愁钓不到的。可我不想叫你老吃鲑鱼,吃得都腻了。”

“你吃鲑鱼吃腻过?”

“没有。不过听说有人多吃就腻了。”

“鲑鱼我是吃不腻的,”小妹说。“不比狗鱼,一吃就腻。鲑鱼,还有鲈鱼,那是再吃也吃不厌的。这我有数,尼基。不骗你的。”

“还有大眼狮鲈也是吃不厌的,”尼克说。“只有铲鲟不行。

老弟,这种鱼管保你吃多了就腻。”

“我不爱吃''草耙骨'',”妹妹说。“这种鱼一吃就倒胃口。”

“我们先把这儿打扫一下,我再去找个地方把弹药藏好,一会儿我们就一起去采浆果,有野禽打就打上几只野禽。”

“我带上两只猪油桶,再带上两个面粉袋,”妹妹说。

“小妹,”尼克说。“请别忘了''上厕所''啊。”

“对。”

“这可是马虎不得的。”

“我知道。你自己也别忘了。”

“我忘不了。”

尼克回到树林里,把一盒点二二口径的步枪长弹和几盒散装的点二二口径步枪短弹埋在一棵大青松根部满地腐熟的松针下。埋好以后,把刚才用小刀掘开的结了块的松针又照旧盖上,然后高高地伸起手来,在那棵大青松厚厚的树皮上削下了一小块。他把树的方位记清楚了,这才出了树林来到山坡上,顺坡而下走到棚前。

如今已是一派灿烂的晨光了。天空是高高的,一片清澈的蓝,云还没有一点踪影。尼克跟妹妹在一起,觉得真是愉快。他心想:这件事管它将来是怎样的结果,眼前我们还是应该愉愉快快地过。他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只有当天才能作数。只要天还没黑,就还是今天,到了明天,就是又一个今天了。这一辈子来他懂得的道理,就数这一条最重要了。

今天天气晴朗,他背着枪来到营地,心里一片高兴,不过罩在他们头上的烦恼事儿就像口袋里藏着只鱼钩,一路上不时还会把他扎痛。他们把背包留在棚里,大白天估计不大可能有狗熊来掏包里的东西,因为这儿就是有狗熊的话,也只会在山下沼泽地一带找浆果吃。不过尼克还是把那瓶威士忌在泉水背后埋了起来。小妹还没有回来,尼克便在那棵倒伏的枯树上一坐,把枪检查一下,他们烧火用的木柴就都是从这棵枯树上砍的。他们这会儿准备去打的是松鸡,因此他就退出了枪里的弹盒,把里面的长弹倒在手里,都放进一只麂皮袋,然后再在弹盒里装上点二二口径的短弹。短弹打起来没有那么响,打松鸡即使不能命中头部,也不至于会把肉打烂。

他一切都已准备停当,打算出发了。心里想:这丫头到底上哪儿去啦?可是再一想:别冒火嘛。不是你让她慢点儿的吗。你急什么呢。可是心里还是直发急,为此他生气自己的气来。

“来了来了,”妹妹说。“对不起,我去了那么久。我大概走得太远了。”

“没什么,”尼克说。“我们走吧。猪油桶你带上啦?”

“嗯,连盖子都带上了。”

他们顺着山坡向下走去,来到了小溪边。尼克朝溪流上游仔细观察了一阵,又把山坡上下一打量。妹妹只顾瞧着他。她把桶子都放在一个面粉袋里,拿另一只面粉袋一系,搭在肩上。

“你不带一根钓竿吗,尼基?”她问他。

“不带。要钓鱼的话我就现砍一根。”

他手里提着枪,走在妹妹的前头,跟小溪始终保持着一段小小的距离。这架势就是在打猎了。

“这条小溪真怪,”妹妹说。

“我见到过的小溪就数这一条最大了,”尼克对她说。

“说是小溪却又这样深得吓人。”

“这条小溪不断有新的水源,”尼克说。“而且还通着岸下,通得可深哩。水也怪冷的,小妹。不信你碰一碰试试。”

“咦,可不,”她说。冷得指头直发麻。

“太阳一照才暖和一点,”尼克说。“可也暖和不了很多。我们就慢慢儿一路走一路找东西打吧。再往下走有个地方就有浆果采。”

他们沿着小溪走去。尼克一路端详着沿岸的地面。他看到了一只水貂的足迹,指给妹妹看了。他们还看见几只小小的红冠戴菊莺在杉树林里捕食昆虫,一纵一跳,敏捷灵巧,见兄妹俩走过去也不躲开。他们看到雪松太平鸟是那么文静娴雅、气度高贵,行走的姿势是那么优美动人,翅膀上和尾巴上覆羽处那火气般的星星点点更是迷人。小妹见了还说来着:“这种鸟儿真是美到了极点了,尼基。这世界上绝对不会再有更美的鸟儿了。”

“长得就跟你的相貌一个样,”他说。

“得了吧,尼基。别开玩笑了。我看到雪松太平鸟,心里只觉得又激动、又高兴,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种鸟儿打个盘旋轻轻落下,走上几步,那个姿态可真是又气派,又文雅,又友好,”尼克说。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突然尼克把枪一举,妹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哥哥的目标是什么,枪声已经响了。随即就听见了一只大飞禽掉在地上拍着翅膀乱扑腾的声音。她看见尼克接连按动枪机,又打出来两发子弹,每次枪响之后总能听见柳林里又是一阵翅膀乱扑的响动。紧接着只听见扑棱棱哄的一下子,从柳林里突然窜起一群褐色的大飞禽,其中有一只飞出了才不多远,就在柳树上落下,歪起了那有羽冠的脑袋,弯下了脖子里的那一圈羽毛,瞧着这边地下那几个还在折腾的同伴。在红柳树上居高下望的那只飞禽长得又美丽又丰满,个头又特别大,朝下探出了脑袋,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尼克就又慢慢举起枪来,妹妹却悄声说:“得了,尼基。别打了。我们这就够了。”

“好吧,”尼克说。“这一只你打好吗?”

“不要,尼基。我不想打。”

尼克走进柳林里,捡起那三只松鸡,拿枪托把它们的脑袋一一砸过,拿去摊在青苔上。妹妹用手摸了摸,还挺暖和的,只只都是胸脯丰满、羽毛美丽。

“你就等着吃吧,”尼克说。他心里快活极了。

“我现在倒为它们觉得难过呢,”妹妹说。“它们本来也跟我们一样,早上过得快快活活的。”

她仰头看了看还歇在柳树上的那只松鸡。

“瞧它的样子的确有点傻乎乎的,这会儿还在往下直瞪眼呢,”她说。

“每年这个季节的松鸡,印第安人管它们叫笨鸡。它们总要尝过了挨打的滋味,才会学得乖一点。这种松鸡其实还不算真的笨鸡。有的松鸡就怎么也学不乖。那叫柳树松鸡。⒌眼前的这种松鸡叫披肩松鸡。”

“我们可别学不乖才好哇,”妹妹说。“你去把它赶走了吧,尼基。”

“你来赶。”

“走吧走吧,松鸡。”

那松鸡一动也不动。

尼基举起枪来,那松鸡却还是对着他瞧。尼克知道他要是把这松鸡打死的话,妹妹免不了要难过,因此他就舌头一弹,尖起了嘴唇一呼啸,做出个松鸡从暗处一窜而出的声音,可是那松鸡却就是呆呆地对着他瞧。

“我们就别去招惹它了吧,”尼克说。

“真对不起,尼基,”妹妹说。“这只松鸡果然笨透了。”

“等着吃松鸡肉吧,”尼克对她说。“你吃了就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打松鸡了。”

“眼下松鸡也是不准打的吗?”

“是的。不过现在松鸡长得正壮,这样的松鸡除了我们还有谁打得到?被我打死的大角可多了,大角只要捉得到松鸡,每天都要吃一只。这种大角老是捕鸟吃,好鸟都给它们吃光了。”

“大角要吃这只笨松鸡还不容易,”妹妹说。“这么一说我倒就不觉得难受了。你要不要拿个面粉袋装起来?”

“让我掏去了内脏,包上些凤尾草再装在袋里。从这儿到浆果地里就没有多少路了。”

他们背靠一棵杉树一坐,尼克把松鸡开了膛,掏出尚未冷却的内脏,托在右手里还觉得热乎乎的,拣出了可吃的脾肝之类,把其他的去掉,然后就拿到溪流里去洗干净。把松鸡拾掇干净以后,他理了理鸡毛,拿凤尾草一包,一起放在面粉袋里。他把面粉袋的袋口和两角用钓鱼绳子扎好,往肩上一搭,又回到小溪边,把不能吃的肚肠之类都扔了,他特意拣了几个鲜红的松鸡肺投出去,看鲑鱼在又急又猛的水流中浮上水面来。

“本来这作鱼饵倒是挺好的,可惜我们现在用不到鱼饵,”他说。“我们的鲑鱼就都暂时存在这小溪里吧,需要的话再随时来取。”

“这条小溪要是就在我们家附近的话,我们可以靠它发财了,”妹妹说。

“要是那样的话鱼也早就给捕完了。像这样真正的原始小溪,眼下也只剩这么一条了。过了湖弯,那儿倒是也有一条,只是那个地方实在太难去了。这儿我可从来没有带人来钓过鱼。”

“这小溪里有谁来钓鱼?”

“肯定不会有人。”

“这么说这小溪里就从来没有人来钓过鱼咯?”

“那倒也不是。原先是常有印第安人来打鱼的。不过自从他们剥青松皮的买卖不干以后,他们就撤了营地,再也不来了。”

“埃文斯家那小子知道吗吗?”

“他不会知道,”尼克说。可是话出了口,又想了想,他心里却想得不安起来。埃文斯家的小子恍惚就在眼前。

“你在想什么,尼基?”

“我没想什么。”

“你明明在想什么。告诉我嘛。我们可是伙伴呀。”

“他说不定会知道,”尼克说。“真要命!他说不定会知道!”

“可你也不能吃准他一定知道,是吧?”

“吃不准!问题也就在这儿。要是吃准了的话我就到别处去了。”

“说不定他这会儿已经摸到我们的营地上去了呢,”妹妹说。

“别说这样的晦气话。你真想把他招来吗?”

“哪儿的话呢,”她说。“真对不起,尼基,我不应该提起这个话头。”

“我倒觉得不是这样,”尼克说。“我很感激你的提醒。这事我早就想到了。只是一时忘了,就没有去想。今后我还真得多用脑子想想,一辈子也别忘记。”

“你的脑子老是在想事。”

“就是没有在想这样的事。”

“得了,我们还是下山去采浆果吧,”小妹说。“现在就是要补救也已经没办法了,不是吗?”

“是啊,”尼克说。“我们采了浆果就回营地去吧。”

不过尼克现在总觉得这事不能不防,他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惊慌是千万不可惊慌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决定来这儿避风头的时候是那么个局面,现在还是那么个局面。说埃文斯家的小子以前跟踪他到这儿来过,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可能性不大。一次他走霍奇斯家的那条路到这儿来,那倒有可能被这小子盯过梢,但是想来却也未必。这条小溪里根本没有人来钓过鱼。这一点他完全可以肯定。不过,埃文斯家的那小子可是不喜欢钓鱼的。

“那杂种小子就爱盯我的梢,”他说。

“这我知道,尼基。”

“他找我的麻烦已经有三次了。”

“这我知道,尼基。可你千万别杀死他呀。”

尼克心想:她就是防着这一点,才跟我一块儿来的。她就是防着这一点,才跟我来到了这么个地方。有她在身边,这种事我不能干。

“我知道我不能杀死他,”他说。“现在反正也没法可想了。我们就别再提这件事了吧。”

“只要你不杀死他,”妹妹说,“我们就没有解不开的难题,没有避不过的风头。”

“我们回营地去吧,”尼克说。

“不采浆果了?”

“改天再去采吧。”

“你有点不放心了吗,尼基?”

“是的。真对不起。”

“可回营地去又能怎么样呢?”

“有没有情况可以早些知道。“

“还照原来的打算走下去不行吗?”

“今天就算了吧。我不是害怕,小妹。你也不用害怕。可我不知怎么总有点不放心。”

尼克早已急忙忙离了小溪,走到了树林子里,他们就沿着树林边缘在荫头里走。这样可以绕到山上,再居高临下往营她上走。

他们从树林子里小心翼翼向营地上走过去。尼克提着枪走在前头。营地上显然没有人来过。

“你留在这儿,”尼克对妹妹说。“我走远些去看看。”他把装松鸡的面粉袋和打算装浆果的桶子都交给了小妹,自己向小溪上游走了好大一段路。一出妹妹的视线,他就把枪里的点二二口径短弹换上了长弹。心想:我不想打死他,可这子弹好歹还是应该换的。他在田野里仔细搜索了一遍,看不到有什么人迹,于是就下山到小溪边,又朝下游方向走了一程,这才回到营地上。

“对不起,小妹,我神经过敏了,”他说。“我们还是午饭饱饱地吃一顿吧,免得晚上做饭提心吊胆,生怕漏出了火光。”

“可我现在真是担心哪,”她说。

“你担什么心呀。没有出现什么新的情况嘛。”

“可这小子人还没来,就已经吓得我们连浆果都不敢去采了。”

“我知道。可这小子并没有来。他也许从来就没有到这小溪一带来过。说不定我们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他了。”

“尼基,他不在比在还叫我害怕。”

“我知道。可害怕也不是个办法呀。”

“我们怎么办呢?”

“这么办吧,我们等天黑了再做饭。”"你怎么改变主意啦?”

“天黑以后他就来不了了。他要摸黑穿过沼泽地上这儿来是不可能的。清早,黄昏,还有深夜里,这三个时间是用不到担心他来的。我们得学着鹿的样子,就在这三个时间里出来活动。白天只好睡大觉。”

“很可能他根本就不会来。”

“是啊。很可能。”

“那我还是留下,好吗?”

“我应该送你回家。”

“别。请别送我回家,尼基。我不在的话,你要杀他还有谁能来拦着你呀?”

“你听我说,小妹,你再也别提这个杀字了。记住,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杀谁。我不杀人,也永远不会杀人。”

“真的?”

“真的。”

“我真是太高兴了。”

“连高兴都不必。根本谁也没有说过要杀人。”

“好吧。那我就算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说过。”

“我也一样。”

“那当然。”

“我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

他心想:好啊,你说你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其实你从早到晚无时不在想。只是在她跟前你是千万不能想的,因为你一想她就能觉察,她可毕竟是你的妹妹,兄妹之间的感情是很深的啊。

“你饿了吗,小妹?”

“还好。”

“那就啃一点硬巧克力吧,我去打些清凉的泉水来。”

“我不吃什么也不要紧。”

他们望着对面沼泽地外的青山上空,十一点钟照例起了风,青山上空渐渐涌起了大朵大朵的白云。天空是一片高远澄澈的蓝,涌起的云都是朵朵纯白,随着风力渐渐强劲,云都从山后腾空而起,升入了高高的中天,云影掠过了沼泽地,也掠过了山坡。这时树林子里也来了风,他们躺在树荫里,觉得凉风习习。铁皮桶里打来的泉水清凉爽口,巧克力虽然不是很苦,却是够硬的,嚼起来嘎吱嘎吱直响。

“这里的泉水还是不错的,比我们昨天第一次尝到的那一处泉水也差不了,”妹妹说。“吃了巧克力再喝,越发觉得这水可口了。”

“你饿了的话,我们就做饭吧。”

“你不饿我也不饿。”

“我就老是要闹肚子饿。我真傻,怎么会半路打住了,没有去采浆果呢。”

“你不是傻。你是要回来查看查看。”

“我告诉你说,小妹。在我们走过的乱木地附近有个好地方,我去过那儿,那儿也有浆果采。等我把东西都藏好了,我们就一路穿树林子上那儿去,采上满满的两桶,这样连明天吃的都有了。这一趟包你走得不冤枉。”

“好吧。不过我倒还走得动。”

“你不饿?”

“不饿。吃了巧克力就一点都不觉得饿了。我倒很想就留在这儿看会儿书。我们去打松鸡那会儿,走得就蛮够劲了。”

“也好,”尼克说。“你昨儿走了那么多路,现在还累吗?”

“恐怕还有点儿。”

“我们就歇会儿吧。我来念《呼啸山庄》。”

“我都这么大了,还你念我听?”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那就请你念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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