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厂了三天大雨,这在罗马的夏季已经够反常了,可是不论白天还是傍晚,其至夜里,又违反常规地下起冰雹来,所以才中断了表演。老百姓都害怕了,他们预料葡萄会要歉收,特别是有天下午,突然一阵雷鸣电闪又烧毁了卡比托尔的色列斯铜像。虽然当局下令百姓给朱庇特的神庙献上了供品,但色列斯的祭司们却乘机散布流言,说诸神降怒于罗马,是因为它怠慢了对基督教徒的惩罚。群众因此提出了强烈要求,不管天气怎么坏,都要赶紧把竞技大会举行下去。布告终于貼出来了,宣布三天之后重新幵始竞技表演,罗马于是又沉浸在一片次腾之中。
后来天气恢复了晴和。成千上万的群众从早到晚把整个圆戏场都挤得满满的。皇帝也率领维斯塔的女祭司和宫廷侍从们一大早就到这里来了。今天的竞技表演首先让基督教徒相互之间进行角斗,所以给他们全都穿上了角斗士的军服,发给他们职业角斗士所使用的一切进攻和防守的武器。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些教徒却把那些网绳、叉子、矛枪和利剑都纷纷扔在沙地上,他们互相拥抱,互相鼓励,一定要经受住苦刑和死的考验。这便使观众大为不满,有些人指责教徒们胆小怕死,有些人认定,他们是因为仇恨人民才有意不去角斗,不让观众享受观看勇敢拼杀的乐趣。最后,皇帝下令真正的角斗士出场,刹那间,就把这些跪在地上毫无反抗的基督教徒全都杀死了。
尸体被清扫出去后,就不再举行角斗了。随后便展现出了由皇帝亲自设计的一幅幅神话般的图景。人们首先看到的是,在奥特山上燃起了大火,把一个装扮成赫耳库勒斯的基督教徒活活地烧死。维尼茨尤斯因为想起那人有可能是乌尔苏斯,不禁浑身战栗起来,不过看来还没有轮到莉吉亚的那个忠实仆人出场的时候,火堆上被烧死的那个基督教徒维尼茨尤斯也不认识。基隆因为接到了阜帝的命令,不得不出席观看表演,在 “陛下!”基隆说,“现在,大海像橄榄油那么明亮,波浪也像睡着了似的那么平静……我们到阿哈亚去吧!阿波罗的荣誉,胜利和桂冠正在那里等着陛下呢!那里的人民尊陛下为神明,诸神也会把陛下当作同等地位的贵宾来欢迎,可是这里呢?陛下……”
他停住了,因为他的下嘴唇抖动得太厉害,使得他的话都变成了让人听不懂的响声。
“等到表演完毕之后我再去。”尼禄答道,“我知道,现在有一些人还在说基督教徒是‘无罪的人’,要是我离开这里,人们都会这么说了。可你又怕什么呢,你这个烂磨菇?”
尼禄皱起了盾头,表示怀疑地望着基隆,仿佛在等着他的回答,因为他刚才的若无其事也是装出来的。在上次圆戏场里的表演中,克雷斯普斯说的那些话简直把他吓坏了,回到皇宫里后,不仅胸中的恼怒和耻辱感,而且他的恐惧都使他无法入睡。那个非常迷信的维斯迪努斯本来一直默不做声地在听他们的谈话1现在他把眼睛四周望了一下,颇为神秘地开言说道:
"老朽有话要奏明陛!这些基督教徒可真是奇怪,他们的神让他们死得那么轻松,也许他丨I〗还要报复的广尼禄一昕这话,便立即冋答说:
“我本来不主张这样的竞技大会,是蒂盖里努斯干起来的!”蒂盖里努斯昕到皇帝的这句话,便说:“是的,是我!我敢藐视所有基督教的神明。陛下,维斯迪努斯这个老家伙只不过是一个被迷佶胀破厂的膀胱。还有这个希腊入、看来似乎很勇敢,但他只要看见一只发怒的母鸡张幵翅膀来保护它的雏鸡,他就会吓得没命的。”
“好吧!”尼禄说,“那你就厂令割掉基督教徒的舌头,或者堵住他丨门的嘴巴吧『”
“我要用火去堵住他们的嘴巴,陛下!”“我该倒霉了!”基隆叹了一口气,说。可是厄禄因为受到了蒂盖里努斯那种狂妄自信的鼓舞,便大笑起来,他指着这个希腊老头儿说:
“你们看看,这个阿基琉斯的后代成了个什么样子丨”基隆的样子确实很可怕,他头顶剩下的几根毛也全都白了,他脸上显露出的那种极端恐怖、不安和痛苦的表情好像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上面似的。他有时又呆又傻,什么也不明白。别入问他问题,他总是答非所问。可有时他又莫名其妙地生气,甚至变得敵慢无礼,因此朝臣们都不愿理睬他。现在,他又是这个样子了。
“不管你们对我怎么样,我都不再参加这样的竞技大会了。”
他搓着手绝望地叫道。
尼禄望了他一会儿,转身对蒂盖里努斯说:“你要看住他,我们到了花园里,你一定要让这个禁欲主义者跟在我的身后,我要看着他对我们的火炬有什么反应?”基隆听到尼禄威胁的口气,就害怕了。“陛下,我到了晚上是什么也看不见的,我就是去了,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皇帝发出了可怕的笑声,他回答说:“晚上也会和白天一样明亮。”
然后他转过身去,和大臣们谈起了在竞技大会结束时打算举行一场战车比赛。
裴特罗纽斯走到基隆跟前,碰了他一下胳膊,说:“我小是对你说过,你会受不了的吗?”基隆回答说:
"我非得痛饮?番不可……”
他马上伸手去拿酒杯,可是他那战战兢兢的手却怎么也没法把杯子举到嘴边。维斯迪努斯看到他这个样子,便走上前去,夺过他的酒杯,满脸惊讶和好奇地问道-
“喂,你怎么啦?是不是复仇女神在追你来了?……”基隆张着大嘴,痴呆呆地望着他,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眨巴着跟睛。
维斯提努斯又问了他一句:“是复仇女神追上了你吗?”
“不是,可是我看到的是一片茫茫的黑夜。”基隆答道。“什么,黑夜?你说的是什么黑夜呀?愿抻明保佑你……,,“可怕的黑夜,漫无边际的黑夜,黑夜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移动I向我走过来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真把我吓死了。”
“我总以为,那是巫婆在行妖作怪,你做了什么梦没有?”“没有,是我睡不着啊!我万万没肴想到他们会受到这样的刑罚。”
“你是不是很可怜他们
“你们为什么要让人流那么多的血呢?你听见了那个钉在十字架1:的人说了些什么吗?我们真的要大难临头了。”
"我听见了。”维斯迪努斯小声回答,“町是他们纵火焚烧了罗马呀!”
"这是造谣!”
“他们是人类的大敌。”
“这是瞎说广
“他们在水里放毒。”
"这也是造谣!”
“他们是虐杀儿童的凶手广
“这更是瞎说。”
“你这是怎么啦?”维斯迪努斯惊讶地问道,“你自己不就是这么说的吗?他们不就是你亲手交给蒂盖里努斯的吗?”
“所以我才陷入了茫茫的黑夜,死神向我走来了……我有时以为我已经死了,你们也会死光的。”
“不!死的是他们,我们不会死,不过你说说,他们死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么?”“基督……“
“基督是他们的神吗?他是不是一个很有威力的神?”基隆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花园里要点佧么样的火炬?皇帝说的那些话,你听见了没有?”''
‘‘我当然听见了,我早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说的火炬叫
‘异端嫌疑犯’和‘火刑柱,……就是给犯人穿上涂满了树脂的痛苦的贴身衣,把他们绑在柱了再点火去烧……‘火刑柱’!这是一种惨铯人裒的刑罚。……只求他们的神明别降灾于罗马啊!”
“我倒愿意这样,因为那就不会流血了。请叫你的奴隶送一杯酒到我嘴边来,我想喝酒,何因为人老了,一双手止不住发抖,老是把酒洒出来……”
这期间,其他一些人也在议论着基督教徒。老多米茨尤斯“阿菲尔还耻笑他们说:
“像他们这么多人,本来是可以发动一场内战的。你们还记得有人担心他们起来自卫吗?可是那些胆小鬼却像山羊一样服服帖帖地死去了。”
"就让他们试试&的办法吧!”蒂盖里努斯说。裴特罗纽斯听了他们的谈话,便插进来说:“你们搞错了,他们在自卫!”“怎么个自卫法?”“以忍耐自卫。”“这倒是个新方法。”
“这种方法肯定是不错的。你们能说他们的死和普通犯人就没有什么不同吗?不!他们的死倒傢是宣告『罪犯并不是他们,那些判决他们死刑的人,也就是我们和所有的罗马人才是真正的罪犯:
“这是胡说八道!”蒂盖里努斯叫了起来。“比蠢货还套!”裴特罗纽斯答道。
在场的人都觉得裴特罗纽斯的话真是一针见血,因此颇为惊奇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停地说道:
“是的,他们的死确实有某种不同于众的特别的意义。”
这时候,有好几个大臣都转过脸来,问基隆道:“喂,老家伙,你最了解他们,那么你告诉我们,他们死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那个希腊人把一口酒喷到了3己的衣服上,答道:“看到了复活。……”
他一说完,全身上下便哆嗦得像打摆子似的,坐在近旁的大臣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最近几天,维尼茨尤斯都没有在家里过夜,裴特罗纽斯料想,他一记有仆么新的斤到,要把莉吉亚从埃斯奎林监狱里救出来。为了不打扰维尼茨尤斯,他也没有去问他。这位对什么都非常讲究的怀疑论者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变成了一个迷信的人,自从他上次没冇把莉吉亚从马梅登监狱里救出来后,他就不再相信自己的福星了。
而现在,他甚至对维尼茨尤斯所作的一切努力,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埃斯奎林监狱是由一些房屋的地下室匆忙改建成的,这些房屋当时为了防止大火蔓延,全都被推倒了。因此,被改建成的这座监狱从表而上看,确实没有卡比托尔旁边那座老监狱那么可怕,但是它的守卫却比那里森严-百倍。裴特罗纽斯很清楚,他们把莉吉亚转移到那里去,是为了不让她害热病死掉,以后能够拿出来表演。而且他也不难想到,正是由于这个匾因,他们一定会把她看守得很严,就像守护自己的眼珠子一样。
他对台己说,“垒帝和蒂盖里努斯显然是要她在一个最可怕的场而中露而。维尼茨尤斯不但救不了她,而且他自己在这之前就会死去。”
维尼茨尤斯也觉得要救出莉吉亚已经毫无希望了,现在只有基督才能够救她了。这位年轻的军团长所作的努力,只是为了去监狱里见她一面。
一段时期以来,他一想到纳扎留斯作为一个搬运尸体的雇工能够自由出入于马梅登监狱,便感到心神不定,蠢蠹欲动,因此,他决定去走一走这条门路。
臭坟坑的监工由于得到了大量的贿路,才把他收在自己的奴仆巾。维尼茨尤斯每天晚上都被派去搬运尸体,他在那里被认出的危险确实不大,因为漆黑的夜晚和他身上穿的那件奴隶的衣服,还有监狱里灯火昏暗,对他来说都是一沖很好的保护。另外,谁会想到,一个显赫的贵族,又是两代执政官的子孙,会和那些最低贱的仆役为伍,甘愿忍受监狱和坟坑里熏入的臭气,去于那种只有奴隶和为生活所迫的穷入才不得不干的活呢?
尚他孕就盼着的那天晚上来到之后,他真是高兴极了。他马上扎上了腰带,用一块涂着松节油的粗布裹在头上,混杂在入群中,怀着激动的心情往埃斯奎林监狱走去。
因为出入的入都有随身携带的牌照,百夫长在提灯的照明下检查过后,禁卫军守卫就不再阻拦了。不一会儿,那座铁大门豁然洞幵,他们便走了进去。
维尼茨尤斯看见有一间很大的拱形地下室,这间地下室又和一些别的地下室是相通的。在暗淡的灯光下,可以看见这里挤满了入。一部分入躺在墙边睡着了,有的已经死了。另外一些人围在地下室正中间的一口盛着水的大缸边,像热病患者那样贪婪地喝着水。还有一些入坐在地上,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用手掌托宥脑袋。孩予们都腈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到处都可听到病入的呻吟和急促的喘息声,入们的哭泣声和坻低的祈祷声,轻轻哼着的赞美歌声和看守的咒骂声。地下室里充满了人群的汗臭和死尸的腐臭。幽暗的角落里闪动着黑糊糊的人影,靠近灯光的地方,又可看到一副副苍白、消瘦、饥饿而又显露着恐惧神色的面孔。有的人两眼呆滞,像死人的眼睛一样,有的人两眼冒火,嘴唇发青,额头上大汗淋漓,头发也敌七八糟地缠在一起。有的人在病中说梦话,有的人大声喊着要喝水,有的人要求马上把他拉去处死。但不管怎样,这里的情况毕竟还没有老监狱那么可怕。然而维尼茨尤斯看到后,却依然两腿直打哆嗦,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一想起莉吉亚的处境是这么悲惨,他的头发就要倒竖起来,他只好紧压着胸口,才没有发出绝望的吼叫。不论是圆戏场、野兽的利齿,还是十字架,都比这些充满了尸臭味的可怕的地牢要好些,这里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不断地发出哀求的呼号声:
“放我们出去死吧!”
维尼茨尤斯的指甲紧抠着他的掌心,他觉得他的身子已经支持不住了,他的神智也不很清醒了。他的爱情和痛苦、他所经历的一切全都化成了对死的渴望。
这时候,他听见身旁一个坟坑的监工开口说话了:“今天有多少具死尸?”
“大概有一打吧!”一个看守0答说,“不过,到明天早晨还会更多的,有几个人躺在墙边,哼哼呀呀地活不了多久了广
接着他又抱怨那些女人,因为她们总是把死去的孩子藏起来,想让他们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愿把他们交送坟坑。在这种情况下,就非得凭嗅觉去发现尸体不可了。本来已经恶浊不堪的空气,现在又添上熏天的腐臭,更叫人受不了。他说广我情愿到乡忖苦役营去当一名奴隶,也不愿在这里守着这些活着就已经腐烂发臭的猪狗广臭坟坑的监工便用话来安慰这个看守,说他自己的差役也不比他的好干。这时候,维尼茨尤斯终于恢复了对现实的感觉,便在地牢里东张西望,可是他在这里并没有找到莉吉亚,他的努力全落空了。他甚至认为,他再也见不到活着的莉吉亚了。这种地牢一共有十来间,由新挖的坑道把它们联结在-起。搬运尸体的奴仆只出入于那些有死尸要搬的牢房里。维尼茨尤斯担心的是,他竭尽全力付出的代价将一无所获。幸亏他的雇主给了他很大的帮助。这位监工说:“尸体必须马上搬运出去,因为那里传播瘟疫。要不然,你们会和犯人一样,全都患病死去的7
“这座地牢的看守总共才十个。我们也需要体息和睡觉啊!”看守回答说。
“那我就把我手下的人留给你四个,让他们夜里去巡视各个地牢,看有没有刚死的人。”
“你要是帮这个忙,我明天就请你喝一杯。不过已经下了命,令,要对每艮.尸体进行检验,在死入的脖子上穿剌一下,完了之盾,立即把他们送到坟坑去。”
“好啊!这酒我们喝定了!”监工回答说。随后他给看守指定了四个入,其中就有维尼茨尤斯。余下的入由他自己领着,去把尸体抬上了担架。
维尼茨尤斯这才松了口气。现在他相信他一定能找到莉吉亚了。 ‘
他首先仔细检查了 过了三天,确切地说,过了三夜,都没有任何事来扰乱他们的宁静。把死人和活人分开,把重病人和健康人分开,这是监狱里每天都要干的活。把这些活干完之后,疲惫得要命的看守们就躺倒在过道里睡着了。这时候,维尼茨尤斯总要来到莉吉亚的地牢里,在那里一直呆到黎明的曙光照进窗里为止。莉吉亚也总是把头依偎在他的怀中,两个人低声地絮叨着他们的爱情和死亡。他们的思想和话题、他们的期求和愿望都不知不觉地逐渐远离了尘世,失去了对现实的感觉。他们仿佛在一艘已经离开了大陆的轮船上,再也见不着海岸,而慢慢地驶进了无限之中。两个人都似乎越来越变成了一对忧郁的圣灵,彼此相爱又热爱基督,要一同飞到夭囯去。在维尼茨尤斯的心中,有时突然浦起一阵阵像暴风雨袭来的巨痛,有时又如闪电般地琼过一线希望,这希望来自于爱情,来’自于对钉在十字架上的慈悲的上帝的信仰。他一天比一天更加脱离尘世而献身于死亡了。每天早晨,他从监狱里出来,看到这个世界,这座城市,看到自己的熟人和3常生活的现象,都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似的,觉得这一切是那么陌生、遥远,那么空虚和微不足道,就连苦刑的威胁他都不害怕了。因为他已经认定,只要把眼睛注视着某个东西去认真地思考,那么不管什么苦刑,都熬得过去。他们都以为自己进入了氷恒的世界。他们叙说着永恒的爱情,叙说着将来在坟墓那一边如何相爱和生活在一起。如果他扪有时候也转而想到了现实的话,那他们就和那些正要出门作投途旅行的人一样,只知道谈论出发前如何做好准备的事。周围是那么寂静,使他们感到自己就像沙漠中两根被遗忘的柱子。他们一心想的是基督不会再把他们分开,这种信念在他钔心中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增长。他们热爱基督,因为基督是把他们联接在一起的纽带,基督给予了他们无限的幸福和无限的寂静。他们虽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已不再沾染这个世界的尘埃。他们的灵魂变得像泪珠一样的清澈透亮。他们虽然身陷囹圄,受到死亡的威胁,被贫穷和痛苦煎熬,但他们深信自己已经进入了天堂。莉吉亚就像她已得到拯救成『圣徒那样,握着维尼茨尤斯的手,正要引导他走向那永恒生命的泉源。
裴特罗纽斯看到维尼茨尤斯的脸上显露出了他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奇异的光辉和胸有成竹的神情,不免大为惊奇。有时他还以为维尼茨尤斯巳经有了搭救的办法,却有意向他保密,因而感到很不高兴。
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便问维尼茨尤斯道:“你现在完全变了,可你不要再瞒着我了。我可以帮助你,也真想帮你一下,你是不是有了新的打算?”
“我有我的打箅,你帮不了我时忙。”维尼茨尤斯回答说广她死了后,我要公幵宣布我是基督教徒,并且跟她一起去。”“这么说你是毫无希望了?”
“希望还是有的。基督以后会把她送给我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将永不分离。”
裴特罗纽斯在大厅里踱来踱去,他的脸上露出了失望和焦躁的神色,他说:
“这个用小着你们的基督,我们的死神就做得到。”维尼茨尤斯不高兴地笑了笑,说:“不,亲爱的舅舅,你并不想了解这件事。”“我不想了解也做不到。”裴待罗纽斯答道,“现在没有对间来和你争论。可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去老监狱里救她失畋之后你对我说过的话吗?我那时失去了一切希望,回到家里后你对我说过"我相信基督会把她给我送回来的。’就让他把莉吉亚给你送回来吧!要是我把一只无价之宝的酒杯抛进海里,那么罗马无论哪一个神明都是找不回来的。但如果你们的神并不比他们高明的话,我就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崇拜他,而且还要比对古老的‘罗马诸神更加崇拜广
“基督一定会把她送给我的!”维尼茨尤斯答道。裴持罗纽斯耸了耸肩膀,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明天要在御花园里把基督徒们当灯点?”“明天?”维尼茨尤斯问。
眼看残酷的现实即将来临,他那颗心又充满了痛苦和恐怖地战栗起来。他觉得,今天也许就是他和莉吉亚在一起的最后一夜了,因此他匆忙告别了裴特罗纽斯,立即赶到搬运尸体的监工那里去取他的出入证。
可是一到那里他就失望了,因为监工再也不肯给他出入证了。
“大入,请你原谅。”他说,“我已经为你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但我也不能不顾我的性命。今夭晚上要把基督教徒全都赶到御花园里去,会有很多士兵和官吏到监狱里来。要是他们认出了你,我和我的孩子都没命了。”
维尼茨尤斯知道和他争吵也没有用,但他又对他以前就认识的那些士兵产生了一线希望,认为他即使没有出入证,他们也不会阻拦他。因此等到天一黑,他便祁往常一样,穿上那件搬运工的粗布衣,裹上头巾,急忙来到了监狱的大门前。
可是这夭晚上,出人谣比平时查得更严,再加上百夫长斯采维努斯又是个毫不徇私的官长,他从肉体到灵魂都忠于皇帝,一下子就认出了维尼茨尤斯。
不过在他那被铁甲遮住了的心胸中也燃起了对人的不幸的同情之火,因此他这时没有用矛枪敲打盾牌来报瞀,而是把维尼茨尤斯带到了一旁,对他说:
“大人,快回去吧丨我认识你,我决不会说出去,因为我不希望你死,但我也不能放你进去,你快0去吧!诸神会安慰你的。”“你不放我进去,就让我留在这里肴看带出去的是些什么入好了!”维尼茨尤斯说。
"我接到的命令倒不禁止这个。”斯采维努斯回答道。维尼茨尤斯于是站在监狱的大门前,耐心地等着他们把囚犯带出来。好不容易等到了午夜,那扇大门才轰座隆地打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大队囚犯,男人、女人和孩子,全都由武装的禁卫军押送着。这时天顶上升起了一轮皓月,把夜空照得十分明亮,因此不仅能看清这些不幸者的身影,连他们的面孔也能逐一地分辨出来。他们排成了两列长长的纵队,阴郁地、静寂无声地行进着,只有禁卫军的武器的碰撞声才打破了这深夜的寂静。因为带出来的囚犯很多,所有的地牢都好像走空了似的。
在叭伍的末尾,维尼茨尤斯很清楚地看见了格劳库斯医生。可是在这些就要被处死的囚犯中,既没有莉吉亚,也没有乌尔苏斯。
天还没有黑,第一股人流就开始涌向了御花园。人们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头上戴着花环,兴高采烈地一路歌唱。一郁分人还喝得醉醎醎的,要来观看这台新的壮观的好戏。在泰克塔街、艾米里尤斯大桥、第伯河对岸、凯旋大街、尼禄圆戏场的四周,郁可听到“火刑柱!”“异端邪教罪犯!”的叫喊声,这喊声甚至传到了梵蒂冈山上。在罗马,人们早就见识过把人烧死在柱子上的刑罚,可是一次烧死这么多的囚犯却还从来没有过。尼禄和蒂盖里努斯要尽早地了结基督教徒的事情,同时也要遏止住那从监狱里越来越严重地蔓延到全城的瘟疫,便下令把所有监狱都清扫干净,只留下几十个囚犯玫在末场的表演甩。人群一走进御花园的大门,看到里面的景象都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所有密林中和草地、灌木丛、池塘以及种植花木的平地旁的大大小小的通道上,都竖起了浇着树脂的柱子,柱子上绑着基督教徒。从一些没有被树木挡住视线的高地上,可以看到那一排徘的柱子和披戴着鲜花、常春藤和桃金娘叶的人体。柱子上的常春藤和桃金娘向高处和平地长长地延伸过去,使得近旁的柱子看起来仿佛一根根桅杆,距离最远的就好像插在地上的五颜六色的标枪和木棍。数目之多出乎人们的意料,甚至使人觉得,为了罗马和皇帝取乐,几乎把一个民族的全体人民都绑在柱子上了。成群的观众都停留在那些柱子前,他们最感兴趣的是牺牲者的身材、年齡和性别,他们仔细地观看这些犯人的面孔和他们身上的花环和常春藤,肴完之后又往前走,走到更远的地方。他们还颇为惊奇地问自己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罪犯?那些刚刚学走路的小孩难道也会放火焚烧罗马吗?”于是他们又从惊疑转而惶恐不安了。
这时天色完全黑了,天空中闪现出了点点繁星。每个犯人身旁都站着一个乎持火把的奴隶。当宣布表演的号角在御花园的四面八方吹响之后,所有的奴隶便将火把从下面把柱子点燃。
藏在花下面的干草因为浇上了树脂,即刻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往上升腾,越烧越旺,烧化了常春藤叶子,也烧到了牺牲者脚上。观众都沉默不语了,整个花园响起了一片呻吟和痛苦的叫喊声。然而有一些牺牲者却昂首仰望着星空,开始唱起了赞美基督的圣歌。人们都在静静地倾听着,可是一听到那些绑在小柱子上的孩子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妈妈,妈妈”的惨叫声,即便铁石心肠也充满了恐怖。看到那些小小的脑袋和童稚的面孔痛苦得不像人样,或者被浓烟窒息得晕了过去,就连那些喝醉了的观众也不由得浑身战栗起来。熊熊烈焰直往上窜,已经烧着了戴在牺牲者头上的玫瑰和常舂藤花环了。大大小小的通道被火光照得透亮,树丛、草地和种植着花卉的平地上也燃起了大火,小水池和湖里的水面闪闪发亮,树上抖动的枝叶变成了玫瑰色,整个花园就像白昼一样,这里到处还散发着烧烤人肉的臭气。
这时候,奴隶们又幵始把事先准备好的没药和沉香撤在柱子旁边的一些香炉里,以冲淡花园里的隈臭味。观众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由干兴奋和欢乐而不断地呼叫着。火越烧越大了,这种叫喊声也越来越大。大火包围了整个柱子,烧到了牺牲者的胸口上,烧焦厂他们的头发,遮住了他们熏黑了的面孔,火焰喷射得越来越高,好像在替那些下令举行火刑的强权势力宣布了胜利和凯旋。
这次表演一开始,皇帝就来到广观众当中。他乘坐着一辆豪华的四轮赛车,驾着四匹白马。他身上穿的是车手的号服,号服上用的是绿队的颜色,因为皇帝和他的朝臣比赛时都参加绿队。别的一呰车上坐着衣着华丽的大臣,元老和祭司,以及赤身裸体的酒神女祭司。这些祭司头上戴着花冠,手里拿着酒壶,一个个喝得烂醉,粗野地叫喊着。他们的大车紧跟在皇帝赛车的后面,他们身边还有一大帮乐师,扮成牧羊祌和萨梯尔神,弹奏着诗琴和竖琴,吹起了笛子和号角。还有一弯车辆七坐着罗马的贵妇和名门闺秀,她们也喝醉了,半裸着身子。四轮赛车的两侧有一些侍从挥舞着系1:了飘带的长竿,另外一些敲着小皮鼓,还有一些往四周撒着鲜花。这支华贵无比的大队喲嘿哟嘿地大声叫喊,在花园宽阔的大道上从烟雾和人群中穿行而过。尼禄让蒂盖里努斯和基隆坐在他的身边,他以基隆的恐惧为乐,亲自驾驭着那四匹白马,让马车走得很慢,以便观赏正在焚娆的人体,喜听观众对他的欢呼。他站在高大的镶金四轮赛车上,头上戴着竞赛者胜利的金黄色桂冠,四周被灿烂的火光和俯伏在他脚下的潮水般的人流所包围。他比他的朝臣和观众都高出一头,俨然是一位超凡的巨人。他那双可怕的手臂伸在前面勒住了缱绳,好像要给群众祝福。他的面孔和半睜半闭的眼睛露出了异样的神采和充满自信的微笑,就像太阳或者一尊凶神凌驾
于群众之上,既威严又可怕。
他不时把马车停下,以便仔细观看某个少女被烈火烧焦了的胸脯或者一个孩子由于痉挛而歪扭得不成人形的面孔。然后他又带着一支欢呼雀跃的疯狂的队伍继续前进。尼渌有时也向群众点头致意,或者拉着金色的缰绳,把身子向后仰去,和蒂盖里努斯说话。后来他们终于来到了位于十字路0的一个大喷水池旁。他从4车上跳了下来,对侍从打了个招呼,便钻进人群中去了。
群众对他以欢呼和鼓掌表承欢迎。那些酒神、山林女神、元老院议员、大臣、祭司、牧羊神、萨梯尔和士兵们都像发了疯似的把他围在中间。他在蒂盖里努斯和基隆左右陪同下,绕着喷水池往前走去。喷水池的周围有几十根燃烧着的火柱,他在每根火柱旁都要停留-下,指指点点评论那些不幸的殉难者,或者对基隆嘲笑一番,基隆的脸上露出了无法摆脱的绝望神色。
最后他们站立在一根饰着桃金娘花和常春藤的高大的火柱前。鲜红的火舌正在舔着牺牲者的膝盖,可是他的脸庞因为被烧着了的树枝的浓烟遮住了,看不请楚。过了一会儿,一阵夜风把烟火吹散,这才露出了一个老人的头,他的胸前飘动着雪白的胡须。
看到这个老人,基隆的身子突然蜷成了一团,就像一条被砸伤了的毒蛇那样,从他嘴里发出的那一声叫喊与其说是人的叫喊,还不如说更像乌鸦的悲鸣:“格劳库斯!格劳库斯……”
从燃铙着的火往上向下望着他的真的是格劳库斯医生。他还活着。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他倾身向前,好像要最后一次肴看这个曾经一而再地加害于自己的凶手。他早就出卖过他,使他失去了妻子儿女,把他送给了强盗;后来袼劳库斯
以基督的名义宽恕了他的罪恶,可是这个坏蛋又把他出卖给了刽子手。世界上还没有人对别人造成过这么可怕的血海深仇。牺牲者现在被绑在火刑柱1:焚烧,而凶手就站在他的脚下。格劳库斯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这个希腊人的面孔,他的眼睛虽然有时被烟雾遮住,伹是当一阵风把烟雾吹散之后,这双一直盯着基隆不放的眼睛又呈现在他的眼前。基隆站了起来,本想立即逃走,可是他觉得他的脚像压七了一块沉重的铅一样,无法迈步;他还觉得有、只看不见的大手以超人的力量死死地抓住了他,使他离不开这个火柱。基隆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觉得胸中憋得慌,有什么东西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他已经受够了痛苦,他耗费的心血也实在太多厂,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末曰就在眼前。基降已经察觉到身边的一切,不论是皇帝、宫廷侍从还是群众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觉得周围是——片漫无边际、黑暗可怕的空虚,在这片空虚中,只看见受难者的-双对他审视的眼睛。这位受难者的头越来越低垂下来,把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他的脸孔看起来非常可怕,因为它已经被恐怖和痛苦扭得变了样,就好像大火已经烧到了他的身上。在场的人都猜到了他和牺牲者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他们嘴边的笑容都消失了。基隆这时突然晃动了一下身子,向苍天伸出了双手,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可怕的叫喊:
“格劳库斯丨以基督的名义,宽恕我吧!”周围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寒战,一双双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朝上望去。
受难者的头微微地动了一下,从火柱顶上随后传来了一个像呻吟似的声音:
“我宽恕你!……”
基隆马上扑倒在地,像野兽般地嚎叫起来,他抓起地上的泥
土,往自己头上撤去。火焰这时冲到了上面,遮住了格劳库斯的胸脯和面孔,烧着了他头上的桃金娘花冠,连木柱顶I:的飘带也烧着了,于是整个木柱都闪烁着耀眼的火光。
过了好一会儿,基隆才站起来,他的脸完全变了样,以致朝臣们都几乎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眼里也透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辉,他的皱纹密布的额头更是显得神采飞扬。一个本来懦弱无能的希腊人,现在看起来真的像一位祭司,受到神灵的感召,要向人们公开他们所不知道的真理。
“他怎么啦?他疯了?”有几个人这么说。基隆转身面对着观众,举起广他的右手,用一种特别响亮的声音大喊大叫起来,这声音不仅朝臣们听得很清楚,连附近的老百姓也听得见。
“罗马的人民丨我愿以我的生命起誓,这里死去的人都是无罪的,真正的纵火犯就是一他!……”他用手指着尼禄。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大臣们都惊呆「。但基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直伸着他的那只顫抖的胳膊,用手指着尼禄。周围马上出现了一片混乱。群众像一阵狂风卷起的巨浪似的冲到『这个老人面前,想仔细看看他是个什么模样。一些地方有人叫喊广抓住他!”另外一些地方也有人喊着:“我们要遭到报应了!”人群中有的吹着口哨,有的发出愤怒的吼叫广红胡子,残杀生母的凶手!纵火犯〖”骚乱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扩大。那些酒神祭司看到这种情景,都吓得吵吵嚷嚷地躲进车子里去了。有几根烧毀了的柱子突然倒了下来,火星向四面飞溅,益发增加了这种混乱的局面。一股惊慌失措的人流挤了过来,终于卷走了基隆,把他带到了花园深处。
大路上横七竖八地倒着烧毁了的木柱,小路上到处烟雾弥漫,火星四溅,散发着焦木和人肉的臭味。远近的火光渐渐熄灭,园中黑了下来,阴郁悲愁、惶恐不安的人群急急忙忙向几扇大门拥去。刚才发生的事情在一些人的嘴里马上传出去了,而且传得和原来的情况大不一样,因此无中生有,夸大事实就不可避免了。有人说,皇帝当场就晕倒了。有人说,皇帝已经坦白承认了是他下令烧毁罗马的事实。还有人说皇帝得了重病,甚至有人说皇帝简直变成了一具死尸,被人搬到了马车上。到处都可听见同情基督教徒的谈话:“既然他们没有放火烧毁罗马,为什么要让他们流那么多血,给他们施加那么残酷的刑罚,那么不公止地对待他们呢?诸神难道不会替这些无辜的受害者报仇吗?真不知道要献上什么供物才能求得神明的宽恕了广“无罪的人丨”这句话在人们中越来越广泛地流传着。女人们为那么多的孩子喂了野兽、钉死在十字架上和在这座可诅咒的花园里被烧死,都公开表示了同情和怜惜,后来她们干脆就大声地咒骂起尼禄和蒂盖里努斯来。也有许多人突然站着不动了,他们向自己也向别人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神明在苦难和死亡面前给予了他们那么大的勇气和力量呢?”他们思考着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基隆依然在御花园里转悠,他不知道到哪里去才好,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又觉得他是个衰颓无力,害了重病,无可挽救的老头儿了。他有时触到那些没有烧化的尸体,身子一晃几乎摔倒在地,有时碰到烧焦的木头,在他身后便扬起一大片火花。有时他又坐在地上,以不很清醒的目光环顾四周。御花园里早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在树梢移动着的那轮苍白的月亮在通道上投下了昏暗的月光。园子里乱七八糟地躺满了烧成焦黑的木柱和烧得不成形体的殉难者的尸体。这个希腊老人在月光中似乎看见了格劳库斯的面孔,格劳库斯那双眼睹还老是盯着他不放,把他吓得躲进了黑暗中。当他从暗处走出来时,却没想到他的身后又有-种不可知的力量把他朝喷水池那边推去,那里就是格劳库斯殉难的地方。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
老人转身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把他吓得叫了起来:
“谁?你是什么人?”‘“使徒,塔斯的保罗!”
“我是个被人唾骂的人!……你想干什么?”使徒回答说:“我要拯救你!”基隆靠在一株树上。
他的双腿在身子下面战战兢兢地站立不稳,他的两只胳賻贴着身子放在下面。
“我这个人巳经无可救药了!”基学低声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上帝宽恕―/那个在十字架上做了忏悔的大坏人吗?”保罗问道。
“你知道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吗?”
“我知道你的痛苦,也看见你为真理作了证。”
“啊!先生……”
“一个基督的仆人在遭受苦刑和罹难的时候都饶恕了你,基督怎么不会宽恕你呢?”
基隆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双手抱着脑袋。“宽恕,宽恕!我还能得到宽恕么?”,“我们的上帝是慈悲的上帝!”使徒答道。“对我也?样么?”基隆反复地问道。他因为忍不住内心的悲伤和痛苦,便开始呻吟起来。保罗说:
“靠在我身上,和我一起走吧!”
保罗搀扶着他,朝着喷泉响声的方向走去,来到了十字路口上。这喷泉在夜深人静中,仿佛在为那些被烧死的人痛哭流涕。
“我们的上帝是慈悲的卜帝。”使徒乂说了?遍,“你如果站在海边,往海里扔石头,你能用石头祀深深的海底填满吗?我告诉你,基督的慈悲像大海一样的广阔,人间的罪过也和石头一样,它都是容得下的。我还要告诉你,基督的慈悲像辽阔的天空,它裙盖着高山、陆地和大海,它无所不在,无边无际,无终无极。基督肴见了你在格劳库斯的火柱前表示的悔恨和你的痛苦,看见了你不顾明天的生死当众宣布了‘他就是放火犯’’基督是不会忘记你这句话的。你的犟恶和欺骗巳经成了过去,你心中只留下了无限的悔恨。你跟我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也仇恨过基督,还迫害过他的选良。我原来是不要‘他’也不相信‘他’的。后来‘他’在我面丨前显灵,召唤我,‘他’就是我挚爱的主了。现在他让你悔恨,让你感受恐惧和痛苦,就是要把你召唤到他的身边。你仇恨基督,而‘他’却爱你;你出卖了他的信徒,让他们受尽了苦难,但基督却要宽恕你,拯救你广
这个可怜的老人放声大哭起来,他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他的灵魂好像破裂了似的。但是保罗很好地掌握着他,让他完全听从于他。他领着他往前走去,仿佛一个士兵领着一个俘虏那样。
过了一会儿,保罗又说:
“跟我一道走吧!我要把你领到‘他’那里去。我来找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基督叫我以爱的名义去收集灵魂,我现在要完成的就是‘他’的使命。你认为你是一个被人唾骂的人,但我要告诉你:‘相信基督,你会得到拯救的!,你觉得人们都仇恨你,那我就对你再说一遍,基督是爱你的。你看看我吧!我不相信‘他’的时候,我心里只知道恶,除了恶外我不知道别的。现在‘他’的爱在我心中已经取代了父母的爱,取代了财产和权力的地位。我们都要依靠‘他’,只冇‘他’才看重你的悔恨,怜悯你的不幸,把你从恐怖中解救出来,召唤到‘他’的身边。”
保罗一边说话,一边领着他往喷水池那边走去,他们老远就看见厂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银白色的泉水。由于奴隶们早就把这里烧焦了的木柱和受难者的尸体都搬运走了,所以这一带显得格外空旷和寂静。
基隆双膝跪下,用手掩着面孔,呻吟着,一动也不动。保罗仰望着星空,幵始做祈祷了。
“主峒!清你看看这个可怜的人,看看他的悔恨、眼泪和痛苦吧丨慈悲的主啊丨你为我们的罪过流了血,那你就以你的苦难,你的死和复活宽恕他吧!”
他静默了,但他仍在久久地望着夜空,默默地祈祷着。这时他的脚下传来『一声悲哀的呼号:“基督啊,基督丨求你饶恕我吧!”保罗马上走到喷水池边,接了满满一捧泉水,又回到老人身边:
“基隆!我现在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给你洗礼,阿门!”
基隆抬起了头,伸开了手臂,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月光亮堂堂地照在他的内发和他那同样苍白的面孔上,这面孔仿佛死人或苕石雕像那样-动也不动。时间一刻又一刻地过去,多米茨亚大鸟棚里的公鸡幵始啼鸣了,但他却像一块墓碑那样,依然跪在那里。
基隆终于清醒过来。他站起来后,转身问保罗道:
“老师,我在死前还要做些佧么?”
保罗一直在想,上帝的力量是那么强大,把老希腊人这样顽固不化的灵魂都征服了。因此他回答说:
"坚定信仰,为真理作证!”
随后他们一道走出了花园。在花园门口,使徒再一次地给老人祝福,两人便分手了。这是基隆自己提出的要求,因为他想,他向人群既然表示了那个态度,尼禄和蒂盖里努斯一定会下令逮捕他的。
事情果不出他所料。基隆一回到家里,就遇到禁卫军包围了他的住所。这些士兵在斯采维魯斯指挥下将他逮捕,随即押送到了帕拉丁宫。
皇帝已经歇息去广,但蒂盖里努斯一直在等着他,看到这个倒每的希腊人,他的脸上立到寓出厂严肃而又险恶的表情,他向基隆打过招呼后,便说:
“你冒犯了天颜,罪在不赦,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但你明天在圆戏场里若能公开声明你昨天是喝醉了,头脑不清醒,放火的凶犯本来就是基督教徒,那么你就只会受到鞭打和流放的刑罚了。”
“我不能这么做,大人!”基隆低声回答说。
蒂盖里努斯从容不迫地走到他面前,以同样低沉但很可怕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说不能,你这条希腊狗?你要是没有喝醉,难道你不知道你会是个什么结果吗?你看看那边!”
他说着便指向了大厅的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条长木凳,凳旁边的暗处站着四个待拉西亚奴隶,手里拿着绳索和铁钳。
可是基隆又说:
“我不能那么做,大人!”
蒂盖里努斯大为震怒,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问道:“你看见了吧!那些基督教徒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也要那么去死?”
基隆抬起了他的面孔,默默地动了几下他的嘴唇,便说:“我也信仰基督……”蒂盖里努斯惊讶地望了他一阵。“狗日的,你真的疯啦!”
他胸中的怒火再也憋不住了,像火山似的突然爆发出来。他跳到基隆跟前,双手揪住他的胡须,把他掀倒在地,用脚踢他,嘴里吐着白沫,不停地喊道:
“把你的话收回去,把你的话收回去!……’,“我不收回!”基隆躺在地上回答。“给他动刑广
特拉西亚人一听到命令就把老人抓起来,把他按在长凳上,用绳索紧紧地捆住他,用铁钳使劲地夹着他那骨瘦如柴的小腿。当他们捆绑他的时候,他卑顺地吻着他们的手,然后闭上眼睛,真的像死人一样。
可是基隆并没有死,因为当蒂盖里努斯躬下身来又一次问他“你到底收不收回你的话”时,他的嘴唇微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了勉强还能听见的声音:
“我……不……收回……”
蒂盖里努斯叫停止用刑。他在大厅里急急忙忙地走来走去,脸都气歪了,但他还是没有有效的对策。后来他终于想出了一个新的办法,便转身对特拉西亚人说:“割掉他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