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拉和我在小学都升了级——
应当得到的假期把阿姆泽尔和他的朋友带回维斯瓦河河口。当阿姆泽尔用虚线画渔船和渔网时,渔民们都在一旁观看。埃迪·阿姆泽尔为渡轮画画时,轮渡工却看不起他。他在另一侧的马特恩家做客,同磨坊主马特恩预言未来,从各个方面给马特恩家的四翼风车画速写。就是同乡村教师在一起,埃迪·阿姆泽尔也试图闲扯一会儿。不过,这位乡村教师得硬把他的学生打发走。这是为什么?同样,希温霍尔斯特的乡村美景可能也会唐突无礼地拒绝埃迪·阿姆泽尔,因为他想画它那景象——有风的海滨和在风中的海滨头发飘舞、衣服飘荡的情景。尽管如此,阿姆泽尔还是画了满满一夹子画。他带着胀鼓鼓的绘画夹子乘车回到城里。虽然他答应他母亲学点正经东西——成为技术大学的工程师——可是他目前却在普富勒教授家进进出出,而且同应当成为国民经济学家但却比弗兰茨或者卡尔·莫尔①更有叛逆精神的瓦尔特·马特恩一样,下不了决心开始上大学——
①这两兄弟是席勒剧本《强盗》的主人公。哥哥卡尔为绿林好汉,弟弟弗兰茨为阴谋家。
这时,来了一封电报,他母亲把他召回希温霍尔斯特,回到他那垂危病人的病榻前。死亡原因据说是糖尿病。埃迪·阿姆泽尔按照他母亲死后的面容,先画了一幅钢笔画,然后画了一幅红色的软铅笔画。据说,在博恩萨克下葬时他哭了。坟墓四周没有几个人。这是为什么?在埋葬了母亲之后,阿姆泽尔开始解散这个寡妇家庭。他卖掉一切东西,卖掉房子,卖掉经营渔轮、艇外推进机、拖网、熏鱼设备、滑轮组、工具箱和发出各种气味的百货商店。最后,埃迪·阿姆泽尔竟被视为一个富有的年轻人。他把自己的一部分财产存在但泽市农业银行,这笔财产不声不响地生了好几年利息,钱也就不少了。
阿姆泽尔只从希温霍尔斯特带走了少量耐用物品。两本相册,几乎没有信件,他父亲的战争勋章——他父亲作为预备役少尉,在 ①西格弗里德是德国古代英雄传说中的人物,在《尼伯龙根之四》中有详细描述。
父亲用红铅笔画上线而特别强调的两个地方,对于儿子来说也具有重要意义。因为在规范的著作中谈到,犹太人不唱歌,不从事体育活动。阿尔布雷希特·阿姆泽尔为了至少能驳倒这些命题,在博恩萨克组织了一个体操协会,在唱诗班里当一名男中音歌手。在音乐方面,埃迪·阿姆泽尔练习弹生气勃勃、轻松愉快的钢琴,让他的童声高音区——这个高音区在中学毕业考试之后也不愿离开这个脑袋瓜儿——在莫扎特的弥撒曲中和小咏叹调中啁啾宛转;而在体育方面,他则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拳球比赛中。
他好多年都是学校规定的棒球比赛的牺牲者,却心甘情愿地迅速穿上“青年普鲁士”体操协会的铬绿色体操裤,而且动员他的朋友——那位迄今为止在但泽曲棍球俱乐部打曲棍球的人参加“青年普鲁士”。瓦尔特·马特恩在取得协会主席同意,答应每周至少两次在下城运动场上为他的曲棍球俱乐部效力之后,才能把手球和田径运动登记人册,因为只是打这种舒舒服服的拳球比赛也许无法使这个年轻人的身体得到满足。
图拉和我都知道海因里希-埃勒尔斯运动场——
这是一个位于市立医院和海利根布隆盲人学校之间的训练场。那里有正规的草坪,但木板搭成的看台和更衣室已经陈旧,风从看台和更衣室的裂缝中钻进来。大运动场和旁边的两个小场地有手球、棒球和拳球运动员光顾。在火葬场附近的豪华的阿尔贝特一福斯特尔运动场建成之前,海因里希一埃勒尔斯运动场用来举办学生运动会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有时候足球运动员和田径运动员也到这儿来。
因为瓦尔特·马特恩在去年中学生推铅球比赛和三千米长跑中获得了优胜,而且从此以后在运动员中享有体坛新秀的称号,所以能够为埃迪·阿姆泽尔弄到入会许可,并使他成为“青年普鲁士”的成员。刚开始,他们只雇用他当巡边员。运动场管理员递给阿姆泽尔一把扫帚,更衣室必须清扫得无懈可击。此外,他还得给球涂上油,在手球场上用白垩撒上罚球区的标记。只是在瓦尔特·马特恩提出抗议时,埃迪·阿姆泽尔才成了一支拳球队的中锋。霍斯特·普勒茨和西吉·莱万德是后卫。维利·多贝克是左前锋。瓦尔特·马特恩成了一个很快就令人望而生畏的、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球队的“绳前击球手”。因为埃迪·阿姆泽尔在指挥,他是整个球队的心脏和中心,是一个天生的设计师。凡是霍斯特·普勒茨和西吉·莱万德在后场接到并传到中场的球,他都用临危不乱的下臂按照规定传给“绳子”,马特恩这位重磅击球手和“绳前击球手”就站在那儿。他从空中接过球,却很少扣球,更多的是放弃击球。当阿姆泽尔懂得接过这些用狡猾手段放弃的球并把它们变成名正言顺的发球时,马特恩便把毫无危险、慢慢悠悠的球变成了势不可挡的积分球。因为如果一个球在发球时不能造成威胁,那它就会完全像发球时那样,以同样的角度弹回来,因此它也就是可以预计到的。可是,马特恩的球打的是下面三分之一,它一经发出,便会往后旋转,再弹回来。阿姆泽尔的特殊击球是一种看似简单但却是极其准确的前臂击球。他打出一些故弄玄虚的球。他躺着用反手击球,救起对手想用来制服他的重力击球。他立即就会认出直线球,用小拇指边一敲,或者亮出王牌,用快捷的正手一击赢得胜利。他常常使本队后卫弄糟的球化险为夷,跟魏宁格的论断相反,他是一个虽然被人讥笑但却是被人带着敬意讥笑的、非雅利安人种的拳球手,是“青年普鲁士”的运动员。
图拉和我都是证人——
阿姆泽尔得以减肥几磅,我们可以作证。能察觉到这次减肥的,除了我们,就只有当时十岁的胖丫头燕妮·布鲁尼斯了。她像我们一样,发觉阿姆泽尔抖动的下巴变得结实,成了圆圆的下层结构。因为胸腔隆起来了,所以两个颤抖的乳头也就放弃他那小小的胸部,滑了下去,成了浅浮雕。不过,也可能阿姆泽尔一磅体重也没有减下来,只不过是他的脂肪分布得更均匀,通过体育锻炼发达起来的肌肉给以前无立足之地的脂肪层一个身强力壮的立足点罢了。他的躯干过去是个不成形的口袋,毛茸茸的,现在变得圆滚滚的,成了一个大圆桶。他的体形活像一个中国神仙或者所有拳球手的保护神。不,埃迪·阿姆泽尔作为中锋,半磅体重也没有减轻,反而增加了两磅半。但是他却以体育运动的方式使这种收益得到了净化。一个人能够指望的体重也是相对的。
不管怎样,阿姆泽尔玩弄他那一百九十八磅的身子一事——从外表看,有两百零三磅——很可能打动了参议教师布鲁尼斯,使他给娇滴滴的孩子燕妮同样开出了体育运动的良方。这位参议教师和那位钢琴教师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决定,每周送燕妮进三次芭蕾舞学校。在奥利瓦郊区有一条玫瑰巷,这条巷子从市场开始,弯弯曲曲地通向奥利瓦森林。那里有一个毕德迈耶尔式①别墅,在别墅沙黄色的灰泥上面,有一半被山楂树遮住,粘贴住了芭蕾舞学校的搪瓷牌子。把燕妮收进芭蕾舞学校就同接收阿姆泽尔进入“青年普鲁士”体操与体育协会一样,是通过说情办成的。因为费利克斯·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多年来就是芭蕾舞学校的芭蕾舞钢琴家。没有人能够像他那样为扶把练习伴奏。从一位到五位所有的半蹲,都在细听他的慢板。他滋润着手臂的姿态。在轻快的踢腿时,他弹出示范性的速度,在支撑腿的踝骨上做小绷脚擦地这一动作时,他弹出使人全身淌汗的速度。此外,他的弹奏全是故事。人们也许会认为,他亲自看到过马里乌斯·佩皮格和普列奥布拉仁斯卡,看到过不幸的尼任斯基和不可思议的马辛,看到过范妮·埃尔斯勒和巴尔巴里娜同时跳舞。没有人会怀疑,眼前见到的他就是一些历史性轰动事件的目击者。在毕德迈耶尔时代,当塔莉奥尼、格丽西、范妮·塞里托和卢西勒·格拉恩跳著名的大四人舞时,他一定在场,而且还撒了玫瑰花。当芭蕾舞《葛蓓莉娅》首次演出时,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到一个最高层楼座的位置。当然,芭蕾舞钢琴家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能够按照钢琴改编谱在钢琴上反映出包括不幸的吉赛尔直到呵气而成的女气精在内的全部剧目。根据他的推荐,拉娜夫人开始把燕妮·布鲁尼斯变成一个乌兰诺娃②——
①1814~1848年德国的一种文化艺术流派,表现自呜得意的庸俗生活。
②乌兰诺娃(1910~1998),苏联 ①弗洛里安·盖尔(1490~1525),德国骑士、军队首脑和外交家,马丁·路德的信徒。
埃迪·阿姆泽尔怀着传教士的激情,给椴木天花板下面那些已经完成的、摇晃着的假人和所有的木头架子及铁丝架子,朗诵这些类似的、有时候是针锋相对的、甚至是似是而非的格言。那些假人和架子在发亮的镶木地板上,作为无定型的但仍然是在进行讨论的社交圈子挤满了装有椴木护墙板的大厅。人们在无拘无束地闲聊着,听埃迪·阿姆泽尔这位知识渊博、能言善辩、才智过人的、往往是原原本本、客观真实而仅只在必要时才主观臆断的、亲切友好的、无所不在的、绝不会贸然生气的、淡然超脱的主人讲:女人和犹太人是怎么回事,根据魏宁格的说法,人们现在是否必须剥夺女人和犹太人的灵魂,或者说,只是剥夺女人或只是剥夺犹太人的灵魂是否就够了,从人类学的观点看,犹太教是否因为从经验主义的方面来推导,就同坚定的信仰相矛盾。这个信仰就是:“其实可以说所有人都是上帝的选民。不过,只是为了讨论的缘故,人们在极端反犹太主义者身上往往不能充分地察觉到犹太人的品质。就譬如说瓦格纳①吧,虽然一个真正的犹太人永远也创作不出《帕西发尔》。人们同样也可以区分,在雅利安人的社会主义和典型的犹太人的社会主义之间进行区分,因为据我们所知,马克思就是犹太人。因此,不管是女人还是犹太人,都不能理解康德的理性,甚至连犹太复国主义也无法理解。您瞧,犹太人就是偏爱动产。英国人也这样做。刚才,刚才我们谈到的是犹太人缺少的东西。归根到底,他们简直是不仅对国家感到陌生,而且……但是,不管他们来自何处,在中世纪,直至十九世纪,直至今日,这种情况都在反复出现——可以说,可以说,这笔账都算在基督徒名下。完全相反,我亲爱的——您往这边看,您可是熟读《圣经》的,或者说,是这样吧!雅各怎样对待他垂死的父亲呢?他骗了以撒,哈哈哈。他骗了以扫,那好吧,拉班的情况也并不美妙。不过,这种情况却比比皆是。是呀,假如我们从百分比看,与严重犯罪有关的东西,都是雅利安人干的,而不是其他人。能够证实这一点的也许就是:在犹太人看来,既没有善,也没有恶。同样,他们不知道孕育天使,更不用说孕育魔鬼了。现在,我谈谈彼列②形象和伊甸园吧。虽然如此,我们仍然要坚持这一看法:犹太人既没有达到至高无上的道德高度,也没有堕落到深不可测的道德深渊。因此,为数不多的暴力犯罪,与此类似的还有女人,都再一次证实:在各个方面都缺少伟大崇高的东西。要不然,您可以当场给我举出这样一个圣徒来,这才是绝招!因此我说:我们只醉心于种类,而不管个体,就连众所周知的家庭意识也只有这样一个逐渐增长的目的,确实,因此就出现了诱人通奸的现象,拉皮条的犹太人也就成了高贵的对立面。不过,魏宁格讲得并不清楚的是:不管是他还是别的人都没有,他根本就没有落入暴民手中,他既没有受到抵制,也没有被赶走,他最终还是一个人。然而对于犹太复国主义,他还是说不清楚。他每每谈到张伯伦③。最后他自言自语道:类似情况并非在任何情况下都与女人有关。但他要剥夺两者的灵魂。说实在的,这只不过是有点近乎相拉图式的做法罢了。您忘了。我什么都没有忘,我最亲爱的朋友。他举出一些事实,譬如:真的吗,人们用这些例证什么事都可以……一段列宁的引文,是不是?瞧,是这样吧!您看,达尔文主义在当时能赢得大多数的信仰者,就是因为这个猴子理论;因此,下述情况并非偶然:就像过去在阿拉伯人那里一样,化学一直掌握在确实有种族亲缘关系的人手中,所以,它只不过是医学当中的一个化学流派罢了,而这时还有自然疗法。我们在这里最终还是醉心于生物体和非生物体。歌德把人造人的企图——他这样做,并非没有道理——赋予瓦格纳,而不是浮士德,因为他的助手瓦格纳——所以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推测——具有典型的犹太人的特点,而浮士德则不然,因为他们所有的天赋都已经失灵。那么斯宾诺莎呢?我们所说的正是此人。因为如果歌德不把他的著作当成最爱看的读物,那么……至于海涅,根本不值得一提。英国人的情况也差不多,他们也没有最受人喜爱的读物。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斯威夫特和斯特恩就不是人们最爱读的作家。关于莎士比亚,我们知道的情况仍然太少。他们肯定是能干的经验主义者,是现实政治家,却从来也不是心理学家。尽管如此,仍然有心理学家,不,不,我亲爱的,您让我把话说出来吧。我指的是英国式的幽默,犹太人从来也不会有这种幽默,而至多也只不过是滑稽,爱开玩笑罢了,简直就像女人一样。可是幽默呢?从来就没有!我会给您讲为什么,因为他们什么也不相信;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所以能够变得什么都有;因为他们有成为概念的倾向,所以就有了法学;因为他们对于不可侵犯的或者神圣的东西不合适,甚至根本就不合适;因为他们诽谤一切,往往是无耻地诽谤;因为他们既不赋予一个基督徒以基督教信仰,也不给一个犹太人以洗礼;因为他们具有各种虔诚,各种真正的热情;因为他们有席勒那种对全世界的亲吻;因为他们既无法寻找,也无法怀疑,当然也不可能真正怀疑;因为他们不信仰宗教;因为他们既不光辉灿烂,也不着魔疯狂;因为他们既不胆战心惊,也不勇气百倍;因为他们并不英勇,而往往只会讽刺;因为他们像海涅;因为他们得不到支持;因为他们只搞破坏,他们只能干这种事,而从来不会干别的事;因为他们从不绝望;因为他们没有创造能力;因为他们会唱歌;因为他们不做任何事情,不去思考;因为他们单纯幼稚;因为他们害羞,体面,胆小;因为他们从不惊讶,不会震惊,只有物质生活;因为他们得到荣誉;因为他们有着深层的性爱;因为他们讲求仁慈、爱情、幽默。我说,是这么回事,幽默、仁慈、荣誉和歌唱,还有一再出现的信仰、椴树、西格弗里德主题、喇叭和直接存在。我说,走开,是这么回事,走开。您就让我把话讲完吧:走开,走开!”——
①瓦格纳(1813~1883),德国音乐家,《帕西发尔》是瓦格纳创作的三幕歌剧。
②彼列,即魔鬼撒旦,伊甸园中的蛇。前面提到的以撒是雅各的父亲,拉班是雅各的舅舅,都是《圣经》中的人物。
③张伯伦(1855~1927),英国出生的亲德派政治家。
这时,埃迪·阿姆泽尔步态轻盈地离开真正的文艺复兴时期的斜面桌,却仍然没有合上奥托·魏宁格那本典范著作,因为在这当儿,椴木护墙板之间的鸡尾酒会正在谈论别的话题,谈论奥林匹克运动会及其并发症。他只保持一定的距离,打量那些才放在架子上却已经在夸夸其谈、支持某些意见的假人。他顺手到箱子里去抓——不过并非毫无选择——抓住一些东西,乱扔一气,经过一番挑选,然后就像他装饰那个挂在椴木天花板下面的链条和屠户钩子上的社交圈子一样,开始用类似方式装饰镶木地板上那个兴致勃勃的社交圈子。埃迪·阿姆泽尔用废报纸和他从正在修缮的住宅那儿收购来的裱糊纸零头来粘贴。海滨浴场船队淘汰的旗帜碎片、几卷卫生纸、空罐头盒、自行车的钢丝、灯罩、花边和圣诞树装饰品决定着这种时装的式样。他用一大钵冷胶,用被拍卖的、放有樟脑丸的和寻找到的东西变戏法。不过必须说明的是,这些稻草人,或者像阿姆泽尔所说的假人,在美学的平衡对称方面、细节的考究方面以及外部线条病态的修饰方面,都不如那些据说是乡村学生埃迪·阿姆泽尔在故乡希温霍尔斯特制造了好几年、放在维斯瓦河河堤上而且还赚了钱的稻草人。
阿姆泽尔是 不管是图拉还是我,对他都爱莫能助——
大自然在帮忙。十月份,瓦尔特·马特恩同一个少年队的中队长打了一架。当时,这个中队正在附近的树林里举行所谓的军事演习。一小队身穿少年队制服的男孩用三角旗——这儿说的是三角旗——占领了阿姆泽尔别墅后面的园子。瓦尔特·马特恩从露天阳台上跳下来,跳到湿漉漉的树叶中间。要是我像我的小队长那样,试图帮助我们的中队长海尼·瓦斯穆特,那我肯定也会牵扯到这场斗殴当中去。
①胜家公司,一译辛格公司,美国多种经营的制造商。胜家以其最早的产品缝纫机而闻名世界。
②盖哈德·豪普特曼(1862~1946),德国作家。
③帕采利(1876~1958),1939年起为罗马教皇。1933年作为红衣主教国务秘书签订了罗马教皇与纳粹政府的 ①Sperling为麻雀,Specht为啄木鸟,Sperber为雀鹰。
②星期天在德文中为Sonntag。
③在德语中苍鹰写作Habicht,免子写作Hase,哈泽洛夫这个名字则写作Haseloff。
这时,我心中装着哈泽洛夫这个名字离开了埃迪·阿姆泽尔那间镶上了椴木护墙板的工作室。我可以指天发誓,在我来到这里打坏窗玻璃之前,没有人打开过这间工作室。天花板下的所有稻草人都喜欢在衣兜里放些樟脑丸。难道说瓦尔特·马特恩扮演了家庭主妇的角色,使阿姆泽尔留下来的东西免遭毁坏?
我真该把草稿带走,作为今后的证明。
亲爱的图拉:
我们在学校里就已经把那个演员叫“咬牙人”,后来在他那个冲锋队中队里,人们也总是这么叫他。“咬牙人已经到了吗?我们在犹太教堂上面的米尔肖路搜捕,咬牙人应该带三个人警戒费尔德街车站。咬牙人一离开乡公所,就应该大声咬三次牙。”那个演员,那个忙忙碌碌的咬牙人,再也不是在某个时候喝酒,而是经常喝酒,借此大大提高他把牙齿咬得格格响的技巧。他很难做到从容不迫地斟酒;他的早餐以杜松子酒开始。
这时,人们把他撵出了冲锋队,但是并没有抓他。因为他酗酒——在那里大家都酗酒——因为他喝醉酒以后偷了钱,人们把他撵了出去。开始时冲锋队中队长约亨·萨瓦茨基护着他,因为两人交情很深,他们肩并肩地站在柜台边,用同样的液体喝得烂醉如泥。只是当这件事在朗富尔冲锋队八十四中队闹得乱哄哄时,萨瓦茨基才搞了个名誉法庭。那七个人,他们全都为这个低级指挥官作证,证明马特恩是 亲爱的图拉:
瓦尔特·马特恩没有去德意志帝国。演出季节持续不断,一直到二月份,上演剧目表上总有《冰雪女王》;驯鹿必须同冰雪女王一道上场。马特恩已经不是冲锋队队员了。他成为他早已忘得精光的但是从接受洗礼开始就已命中注定了的天主教徒。在这里,酒帮了他的忙。一九三八年五月,上演比林格尔①的剧本《巨人》;这个使多纳塔·奥普费尔库赫生了儿子的马特恩受到多次罚款,因为他喝得晕乎乎地去参加排练。演出季节结束时,他在河中小岛上、海港城市里和茅草堤坝上四处漂泊。见到他的人都听到他的诉说。他不仅仅在码头上、在仓库之间表演那习以为常的把牙齿咬得格格响的技艺,他还引经据典,自吹自擂。只是在今天,在我能够查阅一些书本时,我才零零碎碎地得到了一些马特恩当做名言集锦凑拢到一起的东西。他把基督教礼拜仪式的经文、一个绒球帽的现象学和世俗的乱七八糟的抒情诗混合成一道色拉,还必须调上最便宜的杜松子烧酒。尤其是那些抒情诗——有时候我尾随在他后面——总索绕在我的耳际,不断鸣响。这时,死者的鬼魂坐在筏子上。诗中谈到瓦砾和狂饮欢闹的宴席。我这个好奇的孩子对“紫罗兰波浪”这个词请来猜去。马特恩确定了最终目标。好心肠的码头工人遇到风从侧面刮来,没有胶合板可装时,就侧耳倾听:“……为时已晚。”装卸工人点头称是。“哦,灵魂,已经彻底腐烂……”他们拍着他的肩膀。他感谢他们:“为了该隐和亚伯,上帝穿云破雾四处漫游,在这两个人四周是一种什么样的兄弟之情啊——这里的云雾是有因果关系的,可恶的云雾,这就是晚年的自我②。”——
①比林格尔(1890~1965),奥地利诗人,剧作家。该剧于1937年发表。
②这里的引文摘自德国作家戈特弗里德·贝恩(1886~1956)于1922年发表的《晚年的自我》一诗。其中该隐与亚伯暗指马特恩与阿姆泽尔之间的关系。
当时我只预感到,这里所说的该隐和亚伯指的是谁。我懒洋洋地尾随在他身后。他在茅草堤坝上的吊车之间跌跌撞撞地走着,满嘴都是验尸、恕罪和对死者的赞美诗。在那儿,就在那儿,后面是克拉维特尔造船厂,在感觉到莫特瓦河气息的地方,圣母玛利亚在他面前显现。
他坐在一个系缆柱上,已经多次打发我回家去,可是我不想吃晚饭。在他那个以及其他那些没有人坐的系缆柱旁,牢牢地挂着一艘中等大小的瑞典货船。这是一个乱云飞渡的夜晚,因为这艘货船在上下颠簸,莫特瓦河对它是又推又拉。那个瑞典人套在系缆柱上的所有钢索都在嚓嚓作响。可是他却希望声音更大一些。他唱出了晚年的自我,唱出了所有的恕罪,哀悼死者的赞美诗,现在他要用钢索把它收回来。他穿着风衣和灯笼裤,一动不动地坐在系缆柱上,在喝酒之前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一放开酒瓶的瓶颈,便继续哼那同一首歌,他的牙齿越来越不锋利。
他坐在偏远角落的茅草堤坝旁,坐在位于莫特瓦河与死维斯瓦河交汇处的波兰之角上。这是一个便于把牙齿咬得格格响的地方。从舒伊滕木板小桥旁的米尔希彼得开过来的渡船把他、我和造船厂的工人渡到对岸去。在渡船上,不,在狐狸土堤上,在雅各布土堤上,在经过煤炭厂时,他开始咬牙齿,但最初是坐在系缆柱上喝酒,然后才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唱道:“发出奇异声响的长号①……”那个声音低沉的瑞典人附和着。莫特瓦河又挤又拉,同死维斯瓦河缓缓流出的水混在一起。那些造船厂在推波助澜,正下夜班。身后的克拉维特尔造船厂,米尔希彼得后面的造船厂,再远一点的席豪造船厂和车厢制造厂,都是如此。就连那些正在吞食自己的乌云也都在帮他的忙,而我帮忙,则是因为他需要听众——
①字下加黑点者原文为拉丁文。
懒洋洋地尾随在后,充满好奇心,倾听——这一直是我的长处。
现在,当铆钉锤沉默下来时,当所有的造船厂都不约而同地、短时间地屏着气时,剩下的就只有马特恩的牙齿和闷闷不乐的瑞典人发出的声音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风从基尔沟那边吹来。在那里,在英吉利防波堤上,牲畜正被赶进屠宰场和棚圈。在日耳曼面包厂的四层楼房里一片寂静,却又灯火通明。马特恩已经把瓶里的酒喝得精光。瑞典人溜走了。我警觉地呆在一节货车的小调度室里。有工具棚、仓库、装卸台和装货吊车的茅草堤坝斜着伸向棕色骏马堡垒,渡船在那里灯火辉煌地慢慢驶向布拉班克灭火场。他只还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再也不听钢索的摆布了。如果他不听铆钉锤的敲击声,他又可能听什么呢?是听嗓子沙哑的牛叫,还是听敏感的猪叫?难道他在谛听天使的声音?奉献自由创作。他是在阅读一行行桅头灯、左转灯和右转灯吗?他是在勾画微不足道的东西,还是在确定最终的目标?最后的玫瑰、鬼魂筏子、东边的卵石、船歌、冥府升腾、验尸过程、印加人的台地和月宫是否也在显现?茅草堤坝当然也参与其间,在两次擦去字迹之后,仍然清晰可见。它在炼铅厂和泵站上舔着市立盐仓,从侧面对着老城、胡椒城和新城,也就是说,对着圣约翰内斯教堂、圣卡塔琳娜教堂。圣巴托罗缪教堂和圣玛利亚教堂的剪影撒尿,直到一个女人穿着月色朦胧的衬衣出现。这个女人肯定是从布拉班克乘渡船来的。她走过一个又一个航标灯,沿着茅草堤坝往上溜达,消失在码头上那些像鸟儿脖子似的吊车后面,紧接着,在调车岔道之间飘然而过,然后又在一盏灯下重新活跃起来。他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越来越贴近紧靠他那系缆柱的女人:“非常欢迎你!”但是,就像她在他面前缩着身子,有一道微光在衬衣下面护着她一样,他并没有站起身来,而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嘟囔着:“你,你说说,要在这儿干什么?你在找我,走得很累了……那你就听我说吧,玛丽亚:你知道他呆在哪儿吗?非常欢迎你,可是你现在得说说,我有什么过错,这是在挖苦他,这种事我可没法忍受。他百无禁忌,原来如此。本来我只是想训他一通:Cofutatismaledictis①……可是现在他走了,给我留下一些破旧的衣物。我在这些衣物当中放了樟脑丸,你想像得到,我在那些该死的破烂当中都放了樟脑丸!玛丽亚,你坐。这用的是从银行取出来的钱,这是真的——可是他呢?他在哪儿呢?难道说他跑到瑞典去了?要不,就是跑到他放着现钱的瑞士去了?是巴黎吧?他适合于呆在那儿。要不就是到荷兰了?到海外了?现在你总算坐下来了。这一天会变得泪如泉涌……还是小孩时——我的上帝,这个胖墩儿——就老干这些过头的事。有一次他想要圣三位一体教堂下面的一个骷髅。他觉得什么事都可笑,老是魏宁格,所以我们也有他的书。他在哪儿呢?我得找到他。你给我讲吧。非常欢迎你。可是,你要给我讲。日耳曼面包厂正下夜班。你看见了吗?谁会把所有这些面包吃掉呢?给我讲吧。那不是铆锤的声音,这些是。你坐。他在哪儿?”——
①拉丁文,原意为:驳斥造谣中伤。此处意为:在被诅咒者遭到拒绝之后。
但是,那个身穿鲜艳衬衣的女郎却不想坐下。她站在石子路上,同我有两只手的距离,准备好了一句格言:“赐他们以安宁吧。你的情况很快就会好转。你将真心实意地漫游,会在什未林剧院演出。不过,在你动身去什未林之前,有一条狗会成为你的绊脚石。别害怕。”
坐在系缆柱上的他想详细了解这件事:“一条黑狗?”
穿着大肚子衬衣的她说:“一条冥府的看门狗。”
牢牢钉在系缆柱上的他说:“它是木工师傅的吗?”
她劝他:“当那条狗献身于地狱,任凭撒旦来训练时,它怎么会属于一个木工师傅呢?”
他回忆道:“埃迪叫它普鲁托,但只不过是闹着玩儿。”
她用食指指着他说:“它会成为你的绊脚石!”
他想回避:“让它得犬瘟热!”
她给他出主意:“随便哪家药房都可以买到毒药。”
他想逼她说出来:“不过你先得说说,埃迪在哪儿……”
她的结束语就是:“阿门!”
我在货车上的一个小调度室里,比他们俩都更清楚:他在抽烟,现在叫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