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在雪地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题材啊!积雪覆盖着开采钾盐时代生锈的电耙箱和绞盘。布劳克塞尔让人用火把雪融化,因为谁能目睹这种景象——乌鸦在雪地上,这些乌鸦在观察了好一阵之后,便走向雪地上的修女。这些雪必须铲掉。上夜班的人在拥进浴室之前应该加一个有报酬的班。要么,布劳克塞尔就让那些新来的、已经经过测试的、七百九十米矿井深处的模特儿来铲雪,在积雪覆盖的地区投入使用。这些模特儿就是:佩尔库诺斯、皮柯洛斯、波特里姆波斯——然后乌鸦和修女就会看到他们呆在什么地方,而积雪也就无须用火来融化。积雪将会在布劳克塞尔宫前干干净净地覆盖,而且可以这样描述:维斯瓦河在流淌,风车在旋转,轻便铁路上的火车在行驶,黄油在融化,牛奶在变稠,再放上一点儿糖,稠得可以插住调羹,渡船来了,太阳不见了,太阳又出现了,海滩上的细沙在流动,大海在舔着沙……孩子在光着脚跑来跑去,他们找到欧洲超桔,又寻找琥珀,践踏飞廉,挖出老鼠,光着脚爬上空旷的草地……然而,是谁在寻找琥珀,谁在践踏飞廉,谁跳进草地,谁挖出老鼠,谁会在堤坝里找到一个死去的、完全干枯的女孩——图拉。图拉,这个斯万托波尔克公爵的小女儿图拉,她老在沙里铲着,寻找老鼠,两颗门牙咬得紧紧的,从不穿袜子,从不穿鞋子。孩子们在光着脚跑,草地在抖动,维斯瓦河奔流不息,太阳忽而消失不见,忽而又露出脸来,渡轮不是来就是去,不是去就是停,停靠得稳稳当当,嚓嚓作响。而这时牛奶在变稠,稠得可以插住调羹,轻便铁路上的火车在慢慢行驶,在拐弯的地方响起了急促的钟声。当风以每秒八米的速度吹来时,就连风车都在嘎嘎作响。磨坊主听到黄粉(虫甲)的幼虫在说什么。当瓦尔特-马特恩从左到右咬牙齿时,牙齿就格格作响。祖母也是这样。她穿过园子,去追赶可怜的洛尔兴。黑不溜秋的、怀着崽的森塔,穿过一行蚕豆地。因为祖母离得非常近,举起了弯着的胳膊,在那只手上有一把硬质烹任木勺,木勺把它的影子投到神经错乱的洛尔兴身上,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粗,越来越……不过,就连爱德华-阿姆泽尔——这个人到处观察,什么东西也不忘记,因为他的日记本无所不记——现在也要求更高了,一个稻草人要一个古尔登二十芬尼。
这是因为自从小学里的奥尔舍夫斯基先生谈到过去曾经有过、今天并不存在、而当时已经存在的所有神灵之后,阿姆泽尔就沉湎于神话之中了。
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一个酿制烧酒的人养的狼狗同他的主人一道,从施图特霍夫坐轻便铁路的火车到尼克尔斯瓦尔德去。这条狗叫普鲁托,有一个没有污点的谱系,必须同森塔交配,而不管森塔怎么叫。阿姆泽尔希望在小学里知道普鲁托是什么意思,它意味着什么。奥尔舍夫斯基先生是一个有改革嗜好的年轻教师,他喜欢爱提问的学生,从此以后,他就用——嗦嗦的故事来充斥课程表上作为乡土知识课确定下来的课堂。在这些故事中,首先是沃坦、巴尔杜尔、弗里雅、法夫尼尔①,其次是宙斯、朱诺、普路托、阿波罗、墨丘利②,以及埃及的伊希斯③。每当他让古代普鲁士的神灵,让佩尔库诺斯、皮柯洛斯、波特里姆波斯住在嘎嘎作响的椴树桠杈上时,他就特别善于辞令——
①在古日耳曼神话中,沃坦为人类之父,巴尔杜尔为沃坦之子,弗里雅为沃坦之妻,法夫尼尔为龙,该龙为英雄西格弗里德所杀。
②从宙斯到墨丘利,均为希腊神话中的神。
③伊希斯,古埃及的主要女神之一,意为众王之母。
当然,阿姆泽尔不仅仅倾听,他还将日记本中速记下来的东西进行非常巧妙的移植:他用变脆的被套使火红的佩尔库诺斯复活。那些被套是他从人已死去的房子里弄到的。阿姆泽尔把左右两边都已踏坏的马掌楔进一块裂开的椴木柴中,把杀死的公鸡尾巴上的毛塞进裂缝,这块裂开的椴木柴就成了佩尔库诺斯的脑袋。它给人一种炽热的感觉,活像一个火神,只是短时间站在堤坝上,供人试看。现在,它已经以一古尔登二十芬尼的价格廉价出售,移往河中小岛中心,移到拉德科普。
脸色苍白的皮柯洛斯——据说,他老是从下往上看,因为他在异教统治时期办理过丧事——肯定没有用死去的年轻人和老人留下的被套来做——过于普通的裹尸布应该用来打扮死神——而是用一件淡黄色、有霉斑、已经变脆并且散发出薰衣草、麝香和老鼠屎味的新娘礼服来装饰。列队游行起到点缀的作用。这样一种男性打扮的服装,使皮柯洛斯显得非常漂亮。当这个新娘般的稻草人卖到舒斯特尔克鲁格,卖给一个大国回时,上帝给他带来了足足两个古尔登的进项。
可是波特里姆波斯,这个嘴里含着麦穗、老是笑嘻嘻的男孩,不管阿姆泽尔把他做得多么花里胡哨,也不管赶得多么仓促,却只带来了一个古尔登的收入。虽然波特里姆波斯保护冬天和夏天的种子免遭可恶的麦仙翁侵害,免遭田芥菜和野生萝卜侵害,免遭冰草、野豌豆和家草侵害,免遭有毒的麦角侵害。这个扮成男孩的稻草人——一个用猫皮撑起来的、包着锡箔、泛着银光的榛子肉体——在堤坝上出售,把染成藏红色的蛋壳弄得嚓嚓嚓地响。这个稻草人在那里站了整整一个星期。后来,才有一个从菲舍尔一巴布克来的农民把它买走。这个农民的妻子身怀六甲,所以喜欢神话,她觉得这个有胎儿预兆的稻草人很好看,禁不住咯咯直笑。几个星期后她就生了一对双胞胎。
就连森塔也得到了男孩波特里姆波斯的一份祝福,刚好在六十四天之后,这条母狗便在马特恩家四翼风车的四脚支架下面,产下了六条虽然闭着眼然而谱系纯正的黑色幼犬。六条幼犬全都登记在册,并且被逐一卖掉。其中有一条猎犬名叫哈拉斯,在本书的 ①各各他,耶路撒冷城外的小山,据《圣经》记载,耶稣在该地被钉上了十字架。
如今可能没有人会相信,阿姆泽尔是凭着孩子般的虔诚,为了神的报答,造出这一组稻草人的——在日记本中只记下一个与耶稣一起钉在十字架上的强盗——根据日记本的记载,这组稻草人带来了两古尔登二十芬尼的进项。
大河中小岛县的农民心甘情愿地或者说是在短时间讨价还价之后,把钱交到了这只张开的手里。拿了这么多钱又怎么办呢?瓦尔特-马特恩在一个小皮包里保存着不断增长的财富。他阴沉着脸,通过眉毛和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来守卫这笔财富。他把装满共和国银币的皮包缠在手腕上,带着它在公路两旁的白杨树之间取道而行,穿过轻风吹拂的海滨树林和林间通道,让人把自己同钱包一道摆渡过河,摇晃着钱包,用钱包拍打着栅栏,挑衅性地拍打着自己的膝盖,只有在一个农民来买东西时,他才十分费事地把钱包打开。
并非阿姆泽尔收款。当阿姆泽尔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喊价时,瓦尔特-马特恩就得按照牲畜贩子的方式,握手定下这笔交易,把硬币全都拿过来。另外,瓦尔特-马特恩还负责运输已经售出以及租出的稻草人。他处于一种从属的地位。阿姆泽尔把他变成了苦力。他试图在气喘吁吁的反抗中逃跑。小折刀的故事就是这样一个软弱无力的企图。阿姆泽尔尽管又矮又胖,在世界上骨碌着,却老是比他更胜一筹。这两个人走上堤坝时,磨坊主的儿子按照苦力的方式,要比越来越新的稻草人的制造者落后半步。这个苦力还给主人搬来材料——支豆蔓的杆子和湿漉漉的破烂衣服,搬来维斯瓦河中冲来的一切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