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两周或三周的短期夏休使我们得以从办公室工作的拘禁中解放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几次休假对我们具有双重意义。几天内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开怀敞心地面向世界,面向新的人——我们怀着不可摧折的青春力量来享受这一幸福。我们一起旅游,几个月前我们便盼望着这个日子,细心地做着准备,我们常为自己的细心而欢笑,然而它像一道阳光照射在我们灰暗的工作日上。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一生中我从未再像同卡夫卡一起度过的旅行周中那么心境手和地愉快过。一切忧愁烦恼、郁闷不乐全被我们留在了布拉格。我们变成了快乐的孩子,我们会想出最奇怪、最美的幽默话语——生活在卡夫卡身边,直接享受他活跃地冒出来的思想确是一大乐事(连他的忧郁也是奇想联翩、内蕴妙趣的)。除了那些大的共同的夏季旅游外,一年到头还有许多夫布拉格近郊远途的漫游。在有些夏天,我们每个星期天都来一番长途徒步跋涉,在复活节和圣灵降临节我们一去二三天,平时我们也经常于星期六下午便离开了城市。大多数场合,菲利克斯·威尔奇是我们这个旅行团中的 弗兰茨兴致勃勃地写完了他的文章《布雷齐亚现飞机》,经大加删节后首次刊登在1909年9月底的《波希米亚》上(是我把它转交给《波希米亚》当时的编辑保尔·维格勒的),后来我又说服弗兰茨让我将它全文收入我的《论丑的图像之美》一书中(同我关于同一题目的文章收在一起人在这本书中,我以下述评语推荐了弗兰茨的文章:“在一本书里只让一个作者说话,就其本身而言是一种没有说服力的而且平庸的思想。——我们朋友俩希望在这次旅行中和我们的思想中永远不可分离地、肩并着肩地立在异国土地上,那么在这本立于本土的书中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这么做呢?尽管两个作者都表现出滑稽的、故意夸张的担忧,相互间为自己的奇特思路保密,或在竞赛的激烈过程中急切地请求 卡夫卡走进我的房间时的 我并不想造成这样的印象——卡夫卡仅仅出现于“布拉格四人”的中心圈子里。根据他的性格,实际上他愿意与每一个情趣相投的人交往,或者至少在身体健康时不拒绝与人接触。同卡夫卡有过交往的人中有马丁·布德、弗兰茨·韦尔弗·奥托·皮克、恩斯特·魏斯、维利·哈斯、鲁道夫·福克斯,在以后的岁月中还有朗诵家路德维希·哈特、沃尔芬斯坦和其他人。这些人中有几位也许想要说几句话,并补充卡夫卡的生活图(参见附录二、三)。由于弗兰茨得了一场不太严重的疖病,也由于法国医生的几次治疗把他吓得够呛,导致了这次巴黎之行的失败。没几天他就回布拉格去了。卡夫卡对任何健康受损状况都很敏感。——身体的任何不完美感都能折磨着他,比如头皮屑或便秘或一个未曾完善发育的脚趾都会令他深感不适。对药物和医生他是不信任的。他要求让自然重新带来平衡,他鄙夷一切“非自然”手段。当他1911年去瓦伦多夫旅行(也许是公务出差)时,他认识了自然疗法的倡导者、工厂主施尼策,从而使他的这种倾向更加鲜明。我在我的记载(1911年5月)中找到了有关的一段:“卡夫卡星期五到布拉格,不到我这儿来,不到鲍姆处去。下一个星期四我终于生气地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是‘那么弱、浑身散了架子,胃糟糕得很,老是在家里,那么悲伤’。星期五下午他来看我,讲了关于花园城市瓦伦多夫的一些非常美妙的事,讲到一个‘魔术师’般搞自然疗法的人、富有的工厂主,这人检查了他的身体,仅仅从侧面和前面看了看脖子,便说骨髓中有毒素,并几乎已进入大脑,说是由于生活方式颠倒造成的。他所建议的疗法是:开着窗睡眠、晒太阳、在花园里劳动、参加一个自然疗法协会的活动,订阅由这个协会,或毋宁说由这个工厂主自己编纂的杂志。他宣扬反对医生、药物、打针的见解。把《圣经》解释成素食学说:摩西引导犹太人穿越沙漠,使他们在四十年内成为素食者。以曼那为素食品。死鹌鹑。向往‘埃及的肉罐’。耶稣在新约中更清楚地说到面包:“这是我的躯体。”弗兰茨对自然疗法和与之俱来的改革努力的立场是由强烈的兴趣伴随着的,通过对这一运动中混杂着的愚昧和乖戾怪僻的善意嘲笑,他的观点已与此运动有了可喜的不同。从根本上而言,他认为造就新的健康人,利用神秘而又公开地展示着的自然治疗力量这一工作有着非常积极的意义,而且与他自己许多直觉和想法相吻合。他也作了大量的实践。无论什么季节,他都开着窗睡觉。到他的房间里去拜访他的人都会注意到那里新鲜、清冷的空气。他总是穿着单薄的衣服,冬天亦然,在很长一段时间中不吃肉,从不喝酒。得病时,他选择去乡村原始的环境中接受家庭化照料(在屈劳),对疗养院不屑一顾,到毫无办法时才去疗养院。1910年还有一次重要的会晤。我在我这一年5月里目的日记中找到这么一段记录:“萨沃伊咖啡馆。列姆贝格协会。对J.P.很重要。”(J.P.是我当时计划写的一部长篇小说)5月4日:“晚上与卡夫卡在萨沃伊。棒极了。”弗兰茨关于用伊地语(俚语)演出和演唱话剧的东方犹太人剧团的笔记无疑是从下一年开始的。从那时起,这些笔记填满了四开笔记本的许多页。很少有人像卡夫卡那样给这些演员(即使是其中最杰出的也不例外)以如此深的爱和如此紧迫的理解努力画像。他描写的既有关于他们的艺术的也有关于他们的私人生活的。由他给予这一殊荣的有克鲁格夫妇、契西克夫妇、皮帕斯先生,尤其是年轻的伊萨克·略维。在这方面,我是激发者。我们的友谊的美妙之处就在这里:在许多方面我向卡夫卡学习,这是已经提到过的,在其他事情上卡夫卡又追随我的足迹。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将从我这儿接受的 至于《判决》中那个俄国朋友的形象,也有着演员略维的某些特征,这是十分明显的。而日记中的这句美丽的话是多么激动人心:“我们对这些这么好却无所收益,甚至远远不曾得到应得的感谢和荣誉的演员们的同情,实际上只不过是对许多高尚的努力之悲剧命运的同情,首先是对我们的努力之命运。”——离开布拉格后,略维脱离了他的人马,前往布达佩斯。在卡夫卡的遗物中我发现了一封略维致弗兰茨的信,日期是1913年10月28日,发自维也纳。信中写道(具有特征的拼写和语法错误按原文保留):“您想想,我陷得多么深,甚至断了与您的这一联系……我多么盼望您的信啊!我早就脱开了一切,没有朋友,没有父母,没有家庭……一切人中之最可爱的卡夫卡博士也失去了……这一失去是我没有想到过的……您是唯一对我那么好的人……是唯一说话说到我心坎里去的人,唯一把我理解为还算不错的人。而您我也不得不失去……可惜您不能给我写信。您不能对我好。我请求您不要以为我‘疯了’,我头脑清醒得很正常。就像死掉一样。”信中接下去出现了这么一个悲伤的句子:“我能够期待什么呢?再给来一针吗啡……”附着的是弗兰茨对这封信或另一封信的答复的草稿。信中说:亲爱的略维:我真高兴,您还记得我;但从您信中可以得出结论,说我这么迟才回信,这却是不那么令人高兴的。我晕头转向,忙忙碌碌,却不能为自己或他人做许多有益的事情。
此处有个新闻:我订婚了,并觉得做了件什么好事和必要的事,尽管世界上自然有许多怀疑,在这许多怀疑面前,即便是最好的事情也是把握不定的。
您始终还在折磨自己,无路可走,这是很悲哀的。您恰恰在匈牙利逗留了这么长时间,真是奇怪,不过也许有糟糕的原因。我觉得,当我们那时在布拉格的夜色中漫步时,我们俩心中燃着多得多的希望之火。那时我想,您一定会取得突破的,而且是一举成功。此外,我必须告诉您,我对您的前景的希望并未熄灭。您有那么点绝望,但也有那么点幸福,当您在绝望中想到这点时便如此。愿您为今后的好时辰而多多保重身体。您所必须经历的事态已经是够糟的了,不要由于损害健康而使事态更加尖锐化。
我很希望能听到关于您和您的朋友什1的更多情况。您这回不去卡尔斯巴德吗?致最衷心的问候!您的弗兰茨·K。
我不知道这封信是否到达略维手中,他后来如何。——他今天是否还活着呢?1911,8月末。休假的欢乐。乘车前往苏黎世。然后去弗吕伦,再后是卢加诺。每到一处,最使我们感兴趣的总是在湖中游泳。那是些阳光普照的日子,世界一片欢乐。我们的友谊在那时变得日益密切,逝去的工作年又经历了许多高xdx潮,包括关切的担忧在内。我在3月13目的记载中找到这么一段:“卡夫卡打来电话,因为他房间里的灯光灭了,后来又亮了。”我把他的诗“小小的心灵——跳着舞步……”(《乡村婚事》131页)谱了曲,用钢琴变奏来表现这简单的旋律,从而表明我对这位朋友的爱。顺便提一下,卡夫卡具有音乐语言艺术的天才,但却缺乏真正的音乐上的细胞,这看来有得亦有失,互为补偿。我经常观察到,有些作家在他们的诗歌或散文中表现出杰出的音乐的节奏和力度,好像在语言中发挥尽了他们的音乐力量,以致在音响的王国中再也不能占有特殊的席位。卡夫卡不会演奏乐器。有一次他对我说,他不能区分《快乐的寡妇》和《特里斯坦》。无论如何可以肯定一点,他从来没有为认识高档音乐花过很大力气。但是对节奏和旋律的自然感觉却并不贫乏。我经常听到他哼唱略弗的谣曲《艾伯斯坦伯爵》,这是他喜爱的曲子。——我时常拽他去听音乐会,但很快就放弃了,因为音乐会给他的印象纯粹是视觉上的。“我听到的音乐自然在我周围砌起了一堵墙”,他在日记中谈到一次勃拉姆斯音乐会,“而唯一持久的对我的音乐影响是,我感到被囚禁着,与自由无缘”。接着是关于女歌唱家们、观众、一个包厢里的教会人士,一句也没有谈及音乐。——弗兰茨对于戏剧、朗诵会的兴趣要强烈得多。我们一起在剧院里、有歌舞表演的餐馆里、有着美丽姑娘们的酒家度过了多少个夜晚。这就是说,那种特卡夫卡视为沙漠修道土或隐士的看法也是完全错误的。至少在他的学习阶段不是这么回事。那么此后呢?此后他对生活的要求不是太少,反而是太多,亦即要求尽善尽美,在爱情上也要求尽善尽美,否则宁可一无所得——这样的结果当然是,他与调情戏爱全然不沾边,对性爱他仅仅从最困难的方面接受,他从来不说“不正经的”笑话,甚至不能容忍别人当着他的面说。这意思是:他并不抗议,但是也无人会当着他的面那么干。他的整个品质是对纯洁的渴望。——在那青春年代里,这种严格的思维方式却还不曾如此清晰地形成。他记得他对一个叫韩富的酒馆女侍的热情,一次他谈到她时说,成团成团的骑士会从她身上驰过。弗兰茨在这个恋爱关系中是非常不幸的。这从一张照片上可以看出,照片拍的是他和韩茜,但是看上去他好像马上就要脱身逃走似的。我的一段日记中写道:“特罗卡德洛酒馆。那里他[弗兰茨〕爱着德意志帝国邮票上的日耳曼姑娘。分开的房间。但他奇怪地退缩。当他说我将为您付房钱时,他笑了,仿佛那是嘲讽。”一些信中有对此或类似的关系的提示。这朦胧晦暗的女人事宜(根据他的思想——主要在他的思想中——亦可称之为不纯洁的)在他的三部长篇和其他作品中留下了许多痕迹。我在此再摘引一张寄自波希米亚森林中的斯皮茨山的明信片以及三封信,它们证实了他在同女人世界打交道中所渴望的、得不到满足的心情(卡夫卡提到的那本书指我的长篇小说《诺纳发格宫》,1908年人(明信片)亲爱的马克斯:我坐在阳台屋顶,前方快要下雨了。我保护了脚,把它们从阳台的砖地上缩回到一根桌子下的横档上,只是由于为写字而牺牲着双手。我要写的是,我很幸福,你若能来我将很高兴,因为森林里有些事足以令人在沼泽上躺着思索好几年。——再会,我马上就会回来。你的弗兰茨。(用的信封是AssicurazioniGenerall的)亲爱的马克斯:谢谢你。你一定会原谅我这个不幸的人没有更早些向你表示感谢。而我星期天上午和下午一开始无所事事地坐着,无所事事得可怕,仅仅通过我的身体姿势,仅仅为了争取一个职位。下午的后半部分依然坐在我祖父那里。但是经常为自由的时辰而激动,然后在黄昏时分不言而喻地坐在可爱的几床旁的沙发中,而她在红色的被子下面拍打着她那男孩般的身体。晚上同另外那一个去展览会,夜里去酒馆里,五点半回到家中。这时我 信中说:“早晨好!亲爱的马克斯,我昨天在整理归纳小文章时处于小姐的影响下,因此很可能会产生什么愚蠢之处,产生某种暗中滑稽的顺序颠倒。请你再看一遍,让我在欠你的深深的感谢上再加上一个感谢。”接着是两点小小的修改意见。当我于9月29日从波多诺斯回来时(我在那里同朋友菲利克斯·威尔奇一起从事《直观和概念》一书的写作),弗兰茨在车站等我们,并马上就谈起了《判决》这篇刚刚完成的小说,他愿意提供发表在我的年鉴《阿卡狄亚》上。它也真的发表了,在这个出版物唯一的一期上(1913年)——前面有给未婚妻的题词。紧接着《判决》后,弗兰茨继续进行一个长篇小说 我昨天在威尔奇那里朗读完这个故事后,老威尔奇走了出去,待他一会儿之后回来,他特别称赞故事中图画般的描述。他伸出手说道:“我看见那个父亲就在我面前,”这时他单单看着那空空的椅子,即我朗诵时他坐过的那把。
妹妹说:“这是我们的住房。”我对她误解了地方很惊奇,我说;“那么父亲只能住在厕所里了。”
1913年1月《观察》出版。扉页上的题赠是:“献给M.B。”在弗兰茨送给我的那本书的题词上写着:“正如这里已经印出的,献给我最亲爱的马克斯——弗兰茨·K。”一年后,我得以通过我的长篇小说《图科·布拉厄走向上帝之路》的题赠作为回报。关于他的 已经表明,它的诚实性、不可动摇的真实性和纯洁性是多么明显。因为谎言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另一种面貌,而不纯洁的东西会闪烁亮光。但在这里,在弗兰茨·卡夫卡身上,可以这么说:在现代派的整个文学范畴内,只有在他身上没有亮光闪烁,没有天幕的变换,没有布景的推移。这里只有真实,没有其他。不妨以他的语言为例!有那么些低劣的手段(玩弄新的词汇、拼凑、易换句子成分的位置等等),这些手段为他所不齿。“不齿”甚至也不是准确的用词。那些手段无法接近他,就像不纯洁无法接近纯洁,为纯洁所禁止一样。他的语言像水晶般清明,从其表面上看除了追求正确、清晰、对象准确,似乎觉察不到别的。然而在清纯的语言小溪那明亮的镜面之下,梦和幻象在不可测度的深处流过。往下看去,人们会为其美丽和独特而着魔。可是却说不出,至少在看 两周前我偶然在莱比锡碰到来自布拉格的路德维希·哈特,并同他一起由莱比锡前往柏林。乘车途中,路德维希·哈特向我叙述了他在布拉格的报告晚会时,谈到与您在一起给他带来的欢乐。与路德维希·哈特的谈话促使我再一次直接向您报告我活着的讯息。我们间的信件往来是稀疏的、少得可怜的。我们与之有联系的作者中没有一个像您这样难得向我们提出愿望和问题,没有一个给我们这样的感觉,他们对发表了的作品的外界命运像您那样不在乎。显然,出版者应该每隔一段时间告诉作者,作者对他的书的命运漠不关心并不能影响出版者对出版物的高质量的相信和信赖。我真诚地保证,我内心对您和您的作品是那样地入迷,那样地牵肠挂肚,我个人对我们所代表和诉诸公众的作家中持这种关系的顶多不过两三个人。您不能将您的书通过我们所取得的表面成绩用作衡量我们推销工作的尺度。您和我们都知道,通常正是那些最佳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不能马上,而是一段时间以后才获得共鸣,而且我们对德语读者各阶层抱有希望,相信他们有朝一日会产生与这些书相应的接受能力。但愿您能给我们机会,让我们以实际行动来证实那使我们与您、您的创作联系在一起的不可动摇的信赖,请您将别的书继续交给我们出版,这将给我带来莫大的快乐。不管你决定寄什么给我们,您寄来的任何手稿我们都欢迎,并怀着爱和细心排成书出版。假如今后您除本短篇散文集外,能交给我们一个自成结构的、较大篇幅的短篇小说或长篇小说(我从您自己这儿和马克斯·勃罗德那儿得知,有许多这类手稿已接近完成或已全部完成),我们将特别感谢地欢迎。再说,按照常规,人们对一个自成结构、范围广泛的散文作品要比篇幅短小的散文集子要易于接受。这种对读者的估计是平庸的、没有意义的;然而却是事实。这样一种规模较大的散文作品将获得的反响会得到广泛的传播,远远超过我们至今所达到过的;而这么一本书的成就有可能提供对先前发表过的东西作更有活力的宣传的可能性。
亲爱的卡夫卡先生,请您满足我的奢望,告诉我,我们在最近的将来是否有希望获得,获得什么。
我希望您重新健康如常,并怀着不变的信念谨致问候。
真诚崇拜您的库尔特·沃尔夫。
尽管有这样的许愿,弗兰茨依然不能下决心完成三部长篇小说中的一部。关于美国长篇计划中的结尾(我之所以在此谈及,是因为其头两章在《观察》)出版之前已经写成),我记得,它将是卡夫卡作品中唯一乐观地、在广阔的生活前景中结束的一部。当然有时候弗兰茨打算让他的主人公卡尔·罗斯曼获得另一种悲剧性结局。这一点可从他1915年9月29日的日记中看到,在这则日记中,他将他的两个长篇——《失踪者》和《诉讼》(其主人公叫K.)作了个比较:“罗斯曼和K,无辜者和有罪者,最终二者无区别地受惩罚,被杀害,杀无辜者的手较轻,与其说被打倒不如说是被推到了一边。”比起后期那两本伟大的书来,写美国的长篇用笔较轻、色彩较明亮,乐观的希望更多些。关于这部长篇小说,日记中也有一小段评论、自我阐述。我引录下面这几行的另一个原因是,这里展示了卡夫卡一个深刻的思考,他将对狄更斯的崇敬与尖锐的批评结合在一起。人们从这么一个警句中也许可以隐隐约约地感到,在同一个人打交道中可以发现多么巨大的财富,多么稳重的评断。这个人在投身于不可知的事物中时,厌恶清醒的、廉价的故作神秘;这个人不会被一个人或一个诗人的优点照得头晕目眩,以致看不见阴暗面;他也从不因一种现象所暴露的弊病和错误而不能正确地赞赏该现象同时展示的优点。如此清楚、真实和复杂,卡夫卡在此看待狄更斯的方法便是他看整个世界的方法。这一页日记写的是;狄更斯的科波菲尔。(《司炉》——㊣(51)对狄更斯不加掩饰的模仿,计划中的整部长篇小说将有过之而无不及)。箱子的故事、令人高兴的与个人着迷的人、低贱的劳动。庄园中的情人、肮脏的房舍及其他,但首先是方法。我的意图是(据我现在所发现)写一部狄更斯式的长篇小说,只是得到取之于时代的强光与取之于我自身的弱光的富源。狄更斯的富源和无须思虑的强大的涌流,但因此也产生了可怕的有气无力的段落,在那些地方他疲倦地将已达到的东西搅得一团糟。荒唐的整体留下野蛮的印象,一种野蛮人社会,而我则由于我的虚弱和我的模仿教训而得以避免。感情泛滥的表情后面是冷酷无情。这些粗糙的刻画性格的木头每个人那里已被人为地踩碎,没有这些木头,狄更斯哪怕匆匆攀上一遍地的故事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