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松回大阪已经两个星期了。虽然已进六月,但天气忽凉忽热,仍然很不正常,而且,仿佛遇上了旱梅,有时接连几天不下雨。
禁止在多摩河钓鲶鱼的禁令已被解除,佐山一家人早起 光一原本与町子约好,星期天带她去后乐园看《冰上假日》这部电影,但是,他爽约了。町子也许为此而骗他,她就是这样一个姑娘。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光一又轻声地问了一次。
“当然是真的!怎么了?”
“没什么,这样就好。”
“你不相信人,我讨厌你!”
“别那么大声!她没留下什么话吗?”
“我不知道。你问我妈妈去吧。”町子噘着嘴走开了。
根据光一父亲的建议,破旧的桑原照相馆改成了出租公寓。带橱窗的前厅被隔成了一个小房间,现在光一就住在这里。
由于山井邦子自杀及其他的一些原因,光一准备搬出去另找一个房子,但被父亲制止了。另外,他已用惯了这里的暗室和干燥室,从摄影的角度来看这里还是很方便的。
女主人藤子也已从邦子死亡的阴影走出来,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她能忘掉邦子的死,这对光一来说也减轻了不少负担。
破如仓库的摄影厅已被改成了两间屋子,二楼的房间自然也在出租之列。现在,每天工人进进出出,家里乱糟糟的。
光一回到自己新换的房间后,脱掉袜子,换上了一件破衬衫,然后一头倒在了床上。这张床还是他让父亲给买的。此时,光一仍在脑海中苦苦地追寻着市子的踪迹。
不知藤子在厨房里忙些什么,流水声一直响个不停。光一也不好意思去问。
过了不久,藤子来到了光一的房间。
“佐山夫人来这里有什么事吗?”光一不经意似的问道。
“她说恰好路过这里,所以顺便过来看看……我想让她进来坐坐,可是她马上又走了。”
“是吗?”
“她长得很漂亮,所以看上去很年轻。她与自杀的邦子多少有些关系,所以我看得格外仔细。”
就在光一与阿荣在江之岛等车时,就在他与佐山喝咖啡时,幸福之神却与他擦肩而过,令他懊悔不已。
次日,光一从公司给市子打了个电话,但市子的态度却很冷淡。
“昨天我在街上闲逛,发现你的住处就在附近,于是顺便进去瞧了一眼。”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去江之岛拍了一些贝壳的照片,您能帮我看看吗?我已和佐山先生约好,改日带幻灯机去拜访您。”
“哦。”
“我在自由丘遇见了佐山先生……”
“他说了。”接着,电话就被挂断了。
光一讨了个没趣儿。他觉得市子动不动就变得很冷淡。
快下班时,阿荣来电话了。
“昨天谢谢你。我在家待得很无聊,想见见你。”
“去哪儿呢?咱们在皇宫广场见吧。”
“嗯?”
“对了,你就从警视厅前面的樱田门过护城河。”
“……”
“我就站在河堤上。过桥的人不多,你一过来我就会发现你的。”
从昨天开始,阿荣对光一忽然亲热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光一如坠入五里雾中。他感到有些危险,担心自己轻易答应会被阿荣缠住脱不开身。
可是他转念一想,阿荣叫自己出去,也许与佐山和市子的事有关,因此,说不定能从她的嘴里套出有关市子的情况呢!
“怎么能叫女孩子在河堤上等自己呢?”光一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乘上一辆出租车直奔樱田门去了。
他刚一上桥,就见到对面石堤上阿荣的身影。她站在白色箭楼右边的松荫下正向自己拼命地招手。
阴沉的暮色带有一丝凉意,阿荣在无袖衬衫外套上了一件柔软的薄毛衣。她走上前来,轻轻地挽住了光一的手臂,周围的一对对的情侣亦是如此。
“今晚,我实在懒得跟伯母一家一起吃饭。”
“出什么事了?”光一问道。
“你知道妙子这个人吧?她是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听说她跑到她的情人那儿去了。伯母为此闹得很厉害。”
“是你搞的鬼吧?”
“是啊!趁大家不在的时候把男人带到了家里。这不是往伯母的脸上抹黑吗?”
“你不也是更喜欢你伯父吗?是不是不再崇拜你伯母了?”
“是。原来伯母不过也是个女人而已。我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伯母和我妈妈其实没什么两样。”阿荣松开光一的手臂,转而握住了他的拇指。
“连伯母都是那样,我真不想做女人了!”
“对,那就别做了。”光一调侃道,“你在佐山夫妇之间陷得太深,所以才会掀起风波。”
对于这个胆大妄为、有些男孩子气的姑娘,光一说得很不客气。没想到,阿荣却仰起头老老实实地承认道:
“是的。”
光一暗想,跟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吃醋、怄气,市子也太没气量了。
“昨天我到家的时候,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后来,伯父回来了。我跟伯父聊了一会儿,伯母也回来了。她满脸的不高兴,还拿人撒气,真让人受不了!”
“你也不会俯首帖耳吧?”
“那当然!伯母的意思是由于我嫉妒,所以逼走了妙子。其实,那是大错特错了!妙子这个人阴险可怕,她总是幻想着要把我杀掉,而且肯定还做过这样的梦!”
“咦?这些你都对伯母说了吗?”
“说了。以前,我对妙子也说过。当时,妙子连话都说不出来,吓得脸都白了!”
“胡闹!妙子的这种反映并不能证明她想杀你呀!”
“人的心思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不过,我能猜到。妙子的父亲不是杀过人吗?”
“……”
“伯母为妙子出走的事折腾得大家都不得安宁,我被伯父爱上了她也生气。只要一坐到饭桌上,我就感到压抑。”
“爱或被爱可不是那么轻易说得出口的呀!”
“咦?为什么?女人都愿意爱或被爱嘛!”
“你不是不想做女人了吗?”
“要是不做女人的话,就会又变成小孩子,可以与人自由交往了。”
在阿荣那天真无邪的脸上,光一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执着的目光。
“我呀,要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人,才能安定下来,但目前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不是佐山吗?”
“谁知道呢!”
“真可怕。”
“是伯母,还是我?”阿荣歪着头用目光问道,“今后,每天过这种日子可真难熬。”
“你可以离开佐山家,去跟你母亲一起生活嘛!”
“那样的话,我就得辞去现在这份工作。”
“你可以从你母亲那儿去上班呀!不行,那样就更危险了。”
“什么更危险了?”阿荣憨态可掬地问。
“你不在佐山家住,而只是去他的事务所的话……”
“你是指伯父?其实正好相反,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哼,对你来说也许是的。因为跟你针锋相对的伯母不在跟前……”
“我跟伯母作对肯定会输的,要是赢就出事了!”
“你已经大胜了。就凭你把妙子赶走这一点就不简单。现在是不是想歇一歇?”
“我才不离开伯母家呢!我讨厌跟我妈在一起。”
“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恐怕连你自己都搞不明白。”
“那你就让我明白明白吧。”
“光一,你不去山上拍照吗?去有雪的地方?我跟你去。我对江之岛的贝壳没有兴趣。”
光一本打算去吃茶泡饭,可是一进西银座却走错了路。
“我们两个毕竟是大阪人呀!”光一尴尬地笑了笑。
“走在银座大街上,反而会觉得这里离自己很远。”
他们在附近的一家寿司店吃了晚饭。
阿荣对自己十分注意,同时也留意那些回头看自己的男男女女。
“光这么走太没意思了。这里是干什么的?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演唱通俗歌曲’。我们进去看看吧。”说着,阿荣在门口向里面探了探头。
“哎呀,好害怕……里面真暗,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阿荣缩回脚,紧紧地依偎在光一的身旁。往地下室去的楼梯是用五颜六色的彩灯组成的,底下宛如一个黑暗的洞穴。
“想去个宽敞明亮的地方玩玩都不能。前几天,伯父带我去了一家夜总会,那次玩得真痛快!那种地方两个人去不行……”
“去那儿也可以呀!”
“很贵的哟!”
“那我们就去一个小酒吧怎么样?”
“酒吧?我不愿看那些搂着不三不四女人的醉鬼。”
“那我们就装作不知道,不看他们。”
阿荣点了点头,然后缩起肩膀,紧贴着光一向前走去。
街上烟雨蒙蒙,宛如夜雾。裸露在雨雾中的肌肤感到阵阵寒意。
他们穿过了几条车水马龙的大道,找到一家小酒吧。光一侧身用肩膀推开了酒吧的木门。
落座后,光一自己要了一杯冰威士忌,然后为阿荣要了一杯杜松子酒。
“把毛衣脱掉吧,不然,一会儿出去该冷了。”
“我想过一会儿再脱。”
酒吧像个山间小屋,上面没有吊顶,屋内面积大约有四坪①左右,木雕桌椅显得古色古香。
①每坪约合3.3平方米。
雪白的墙壁上也点缀着古老的西洋织物及剑和盾牌等。桌子上摆着栀子花,那甘苦的花香飘荡在四周。
喇叭里播放着节奏缓慢的舞曲。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招待暗中打量着似乎懵懂无知的阿荣。
“跳舞吗?”光一轻声问道。
“就在这么小的地方?”
光一的威士忌尚未怎么动,阿荣却早早就把那杯杜松子酒喝光了。在喝第二杯时,她脱下了身上的毛衣。
阿荣的肩膀浑圆而富有光泽。进入这个季节,姑娘始露的臂膊宛如新出的莲藕,美不胜收,把光一看得心旌摇荡。
“这个时候,佐山夫妇大概以为你也离家出走了呢!”
“……”
“是了,他们正好乐得心静。”
阿荣扭过脸去。光一又要了一杯冰威士忌。
“我如果有钱的话,就开一个带有花园的咖啡馆。”阿荣忽然说道,“人们散步累了可以进来休息,想跳舞的尽管来跳,跳舞的人和看舞的人可以尽兴,没有时间限制……”
“想跳的时候,在哪儿都可以呀!”光一忘情地捉住了阿荣的手臂。他对自己的大胆行为感到十分惊讶。
阿荣站起身,抚平了裙子上的皱褶。光一绕到挡住酒吧招待视线的柱子后面,一下子抱住了阿荣。温馨的香水味和着淡淡的发香令光一几乎都陶醉了。
“好可爱的小脑袋啊!”
早在很久以前,光一就梦想着将这个可爱的小脑袋抱在怀里。
“我已跟佐山先生约好,带贝壳和你的照片去他家。不过,你能去我那儿一趟吗?”
“还是你来吧,我不在乎……不过,你不能对伯母想入非非。”
有客人来了。两人回到了座位。阿荣把手按在心怦怦直跳的胸口上。光一却劝她喝点儿威士忌,于是,她拿起酒杯小口儿呷起来。
“我认为自己一直做得很好,从没感到自己是被佐山伯母当作小猫来养的。”
光一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临出来时,阿荣拿起一朵栀子花,将它插在胸前的毛衣上。
“我家三楼就有这种花的味儿,讨厌死了!”
一坐上出租车,阿荣就软作了一团。
“好累呀!眼皮好沉,嘴唇发麻……”说着,阿荣一头栽进光一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