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听了相同的故事,每个人的体验,也都大为不同。
——诺瓦利斯[1]Novalis,1772~1801,德国浪漫派诗人。——译者注,下同。[1]
某天,我读了一本书,我的一生从此改变。即使才展开 相反,那本我想再读的书所有内容都是真的,所以我把它藏在心中,所以我飞奔而过的潮湿街道感觉并不真实,反而像是我被处罚抄写的无聊作业。毕竟,似乎对我来说,那本书揭示了我存在的意义。
我穿越铁轨,再度绕过清真寺。差点踩进烂泥坑时,我跳开,脚下一滑,一跤摔倒,一边膝盖撞上泥泞的人行道。我立刻爬起身,打算上路。
“老天,孩子啊,你差点跌了个狗吃屎!”一个看见我摔倒的大胡子老头说:“伤着了没?”
“是的,”我说:“我父亲昨天死了。我们今天埋了他,他是个大烂人;他酗酒,打我妈妈,还不要我们。这几年,我住在华伦巴格。”
华伦巴格!我是怎么搞的,怎么会想出这个小镇的名字?这老头可能看穿了我的谎言,但我立刻说服自己其实只是我太聪明。我只能不断对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怕!书中的世界是真实的!”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促使我说出这番话,是因为我编的谎言,还是那本书,或者是那老头茫然的神情?但是,我真的很害怕。
为什么呢?
我听说有些人读了一本书之后,整个人为之崩溃。我还读到一篇报导,有人在某个夜晚读了一本名为《哲学之基本原则》的书,他完全同意书中的见解, 一股不知哪儿来的决心突然袭向我,激励我爬上环绕前院的那堵墙,从那里不但可以瞧见雷夫奇的寡妻正在观看的节目,还能看到她的头。她坐在亡夫的摇椅上,和我母亲一样,低头弓着双肩、以四十五度角对着电视;不同的是,我母亲一边编织一边看节目,而婶婶只顾着吞云吐雾。
父亲去年心脏病突发病逝,雷夫奇叔叔比他早一年离开人世,但雷夫奇叔叔并不是因为自然原因辞世。一天傍晚,在前往咖啡馆的路上,他似乎受枪击而亡;凶手逍遥法外。有人说是桃色纠纷,但在父亲活着的最后一年,他根本不相信这种说法。雷夫奇夫妇膝下没有子女。
午夜过后,母亲早已入睡,我直挺挺地坐在桌旁,一点一滴,热情又全神贯注地凝神望着支在肘间的那本书。我不再把周遭的环境视为我认同的一切——附近和这城市已经熄灭的灯火;飘着哀愁、潮湿空旷的街头;卖小米汁[1]boza,小米制成、略带黏稠状的白色饮料。[1]的小贩最后一次穿过巷弄的叫卖声;一对乌鸦生嫩的鸣叫;最后一班通勤列车驶离许久之后,货运火车在铁轨上发出的令人勉强忍受的隆隆声——我全部放弃了,把自己完全投入那本书涌现的亮光中。过去组成我生命与期望的一切——午餐、电影、同学、日报、汽水、足球赛、书桌、渡船、漂亮小妞、快乐的美梦、未来的情人、妻子、办公桌、清晨、早餐、巴士车票、微不足道的顾虑、未完成的统计作业、旧长裤、脸孔、睡衣、夜晚、用来自慰的杂志、我的香烟,甚至最忠于我、被遗忘却总是耐心以待的床铺——全部从我的脑海中溜走。我发现,自己身在一片灯火通明的土地上,茫然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