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朱丝婷对母亲说道,"我已经决定我要做什么事了。"
"我想,这是早已决定的了。到悉尼大学去学艺术,对吗?"
"哦,那不过是在我制定我的计划时让你对这个秘密产生错觉的诱饵罢了。不过,现在事情都安排好了,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啦。"
梅吉从她的活计上抬起头来——她正在用面团做着枞树形的甜饼;史密史太太病了,她们正在厨房里帮忙。她认为她不过是感到疲劳、不耐烦、不知如何是好罢了。人们对朱丝婷这样的人有什么法子呢?要是她声称,她打算到悉尼学着当妓女,梅吉也怀疑是否能让她改变主意,天哪,可怕的朱丝婷,这个摧毁一切的力量中的佼佼者。
"往下说呀,我急着听呢。"她说着,又低下头做甜饼去了。
"我要去当演员。"
"当什么?"
"演员。"
"老天爷呀!"枞树饼又被撂到一边去了。"喂,朱丝婷,我讨厌当一个扫兴的人,我实不想伤害你的感情,可是,你认为你——嗯,具备当演员的身体条件吗?"
"哦,妈!"朱丝婷厌恶的说道,"我不是当电影明星;是当演员;我可不愿意去扭着屁股,挺着Rx房,噘着讨厌的嘴唇,我想搞艺术。"她把一块块脱了脂的牛肉推进腌肉桶里。"不管我选择什么样的训练,我都有足够的钱了,对吗?"
"是的,多亏了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
"那就算说定啦。我要到卡洛顿剧场向艾尔伯特·琼斯学表演去,我已经给皇家艺术专科学校写过信了。这是伦敦的艺术学校。我要求把我列在候补名单上。"
"你有把握吗,朱茜?"
"很有把握。他们已经认识我很久了。"最后一块该死的牛肉被塞进了腌肉桶中;朱丝婷把盖子砰地一声盖在了桶上。"唉!我希望只要我活着就决不要再见到一块腌牛肉。"
梅吉把满满一盘甜饼递给了她。"把这个放到烤箱里去,好吗?烧到400度。我得说,它们会变成令人惊奇的东西的。我觉得那些想当演员的小姑娘们总是在没完没了地表演着各种角色,可是我见到你扮演的唯一的人就是你自己。"
"哦,妈,你又来了,老是把电影明星和演员混为一谈,老实讲,你真是没救啦。"
"哦,影星就不是演员吗?"
"是一种非常劣等的演员。除非他们最初在舞台上表演过,才是好演员呢。我的意思是说,连劳伦斯·奥列弗偶尔也会拍一部片子的。"
朱丝婷的梳妆台上有一张劳伦斯·奥列弗亲笔签名的照片;梅吉只是简单地把那年看成是少年人迷恋的玩艺儿,尽管这时她想起来,她曾经想到过朱丝婷对此至少是有兴趣的。有时她带到家中,并在这里住上几大的朋友常常珍藏着泰伯·亨特和罗丽·卡乐霍恩的照片。
"我还是不明白,"梅吉摇着头说道说道。"演员!"
朱丝婷耸了耸肩。"哦,除了舞台我还能在什么地方放声大笑、喊叫和大哭呢?在这里,在学校,或者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允许我这样的!我喜欢大笑、大叫、大哭,妈的!"
"可是你在美术上很有才能。朱茜!为什么不当一个画家呢?"梅吉坚持道。
朱丝婷从大煤气炉旁转过身来,手指在气罐表上轻轻敲着。"我得告诉厨房杂工换煤气瓶了;压力太低。但是,今天还凑合。"那双浅色的眼睛带着怜悯看着梅吉。"妈,你太不现实了,真的。我想,这会被看成那种不肯切实地考虑人生道路的孩子们的想法的。告诉你吧,我不想饿死在阁楼上,死后才名满天下。我想活着的时候就享有点儿小名气,经济上也宽裕。因此,我将把绘画当作业余消遣,当作一种谋生手段。怎么样?"
"你在德罗海达已经有一份收入了,朱茜,"梅吉绝望地说道,打破了自己那不管天塌地陷都保持沉默的誓言。"决不会有饿死在阁楼上那种事的。要是你愿意绘画的话,是没有问题的。你可以画。"
朱丝婷警觉了起来,很感兴趣。"妈,我有多少收入?"
"要是你乐意,是够你用的,根本不需要去做任何工作。"
"那多烦人呐!我将要在电话上聊聊天,玩玩桥牌而了此一生,至少我在学校的朋友们的母亲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因为我想住在悉尼,而不是德罗海达。比起德罗海达。我更喜欢悉尼。"她的眼中闪出了一线希望的光芒。"我有足够的钱去做新式电疗,去掉我的雀斑吗?"
"我是想是的。可是为什么?"
"因为到时候有人会看我的脸,这就是为什么。"
"我以为容貌对于一个演员无关紧要呢。"
"再紧要不过了。我的雀斑是一种痛苦。"
"你肯定你不愿意当画家吗?"
"相当肯定,谢谢你。"她来了一个舞蹈动作。"我要去当演员啦,沃辛顿太太!"
"你怎么设法进卡洛顿剧院呢?"
"我试演过了。"
"他们录取你了?"
"妈,你对你女儿的信心太叫人伤心啦。他们当然把我录取了!你知道,我演得棒极了。总有一天我会天下闻名的。"
梅吉把绿色食品打成了一碗糊状的糖霜,细细地撒在已经烤好的枞树饼上。"朱丝婷,这对你是很重要吗?出名?"
"我应该这样说。"她将白糖撒在奶油的上面,奶油很软,已经溶在碗壁上了;尽管已经用煤汽炉代替了些炉,可厨房里还是很热。"我已经横下一条心要名扬天下了。"
"你不想结婚吗?"
朱丝婷显出了一副蔑视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哭天抹泪,象叫花子似的度过我的一生吗?向某个连我一半都不如,却处以为不错的男人低眉俯首吗?哈,哈,哈,我才不干呢!"
"老实说,你真是糊涂到家了!你这一套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朱丝婷开始用一只手迅速地打着鸡蛋,灵巧地打进一个盆子里。"当然是从我那独一无二的女子学校学来的啦。"她用一个法国打蛋器毫不留情地打着鸡蛋。"实际上我们是一群相当正派的姑娘。很有文化教养。并不是每一个少女都能欣赏拉丁文五行打油诗的:
维尼来了一罗马客,
他的衬衫用铱做,
问他为啥穿这个,
回答说:"Idest
Bonumsanguinempraesidium。"
梅吉撇了微嘴。"我会恨我自己开口问你的,可是那个罗马人到底说的是什么呀?"
"这是一件狐狐的保护服。"
"就是这个?我以为这话要难听得多呢。你真让我吃惊。不过,亲爱的姑娘,还是谈咱们刚才说的那事吧,尽管你想方设法改变话题。结婚有什么不好的呢?"
朱丝婷模仿着外祖母那罕见的、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嘲弄的笑声。"妈!真的!我得说,你问这个再合适不过了。"
梅吉觉得血液在皮肤下涌流着,她低头看着装满了绿油油的枞树甜饼的盘子。"尽管你是个17岁的大人了,可是不许这样无礼。"
"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吗?"朱丝婷看着搅蛋碗问道。"一个人在冒险闯入以双亲严密防范、不让人窥见的那块领地的那一刻起就会变得无礼的。刚才我说过:你问这个问题再合适不过。没错儿。哼!我没有必要暗示你是一个失败者,或是一个罪人,或者更糟糕的人。事实上,我认为你已经表现出了一个了不起的观念,不需要你的丈夫也行。你要丈夫干什么呢?这里有许许多多的男人和舅舅们一起影响着你的孩子,你有足够的钱生活下去。我赞同你的作法!那些女孩子们才需要结婚呢。"
"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又是一个借口。每当我惹你不高兴的时候,我就成了和我父亲一模一样,好吧,因为我从来没见过那位先生,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话。"
"你什么时候走?"梅吉绝望地问道。
朱丝婷露齿一笑、"等不及地要摆脱我啦?好吧,妈,我一点儿也不怨你。我可不是忍不住要这样做,我就是爱叫大家大吃一惊,尤其是你。明天把我带到飞机场去怎么样?"
"后天走吧。明天我要带你到银行去。你最好知道你已经有多少钱了。而且,朱丝婷……"
朱丝婷正地撒着面份,熟练地调着。听到母亲的声音变了,她抬起头来。"怎么?"
"要是你碰上了麻烦,就回家来。我们永远在德罗海达为你留着房子,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没有比无家可归更糟糕的事了。"
朱丝婷的眼光变得柔和了。"谢谢,妈,原来你不是一个不动声色、糟糕的老榆木疙瘩,对吗?"
"老?"梅吉倒吸一口气。"我不老,我才43岁。"
"老天爷。才那么大吗?"
梅吉猛地掷出一块小甜饼。打中了朱丝婷的鼻子。"哦,你这个小坏蛋!"她大笑起来。"你是什么样的鬼哟!现在我都觉得自己是个百岁老人了。"
女儿露齿一笑。
正在此时,菲走进了厨房,看到了刚才厨房里的那一幕。梅吉松了一口气,向她打了个招呼。
"妈,你知道朱丝婷刚才告诉我什么来着?"
菲除了以最大的努力管理帐目之外,再也不抬眼看任何事了,但是对那些自命不凡的学生们内心在想着什么,还是象以往那样敏感。
"我怎么能知道朱丝婷刚才告诉你什么?"
她温和地间道,看着那些绿色的甜饼,微微地耸了耸肩膀。
"因为有时候给我的印象是,你和朱丝婷对我保守一些小秘密,可是现在,我女儿已经把新闻都告诉我了,你走进来却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嗯——,至少这些甜饼的味道比看上去的要好,"菲啃了一点儿,评论道。"我向你保证,梅吉,我可没撺掇你女儿和我一起背着你搞阴谋。朱丝婷,你干了些什么事打破了别人的计划?"她转向正在把疏松的混合物倒进加了黄油和面粉的罐里的朱丝婷,问道。
"我告诉妈妈,我要去当演员,姥姥,就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吗?这是真话,还是一个含糊不清的笑话?"
"哦,是实话,我要从卡洛顿剧院开始工作。"
"哦,哦,哦!"菲说道,她靠在桌子上,嘲讽地望着女儿。"梅吉,孩子们自己多有主意,这难道不叫人吃惊吗?"
梅吉没有答话。
"姥姥,你赞成吗?"朱丝婷嚷着,做好了争论的准备。
"我?赞同?你怎样生活和我不相干,朱丝婷。此外,我认为你会成为一个好演员的。"
"你这样认为吗?"梅吉喘不过气来了。
"她当然会的,"菲说道。"朱丝婷不是那种做不明智选择的人,对吗,我的姑娘?"
"是的。"朱丝婷露齿一笑,掠开了挡住眼睛的一绺卷发。梅吉看着她,觉得她外祖母带着一种从来没有对她母亲表现出来的种钟爱之情。
"你是个好姑娘,朱丝婷,"菲说道,她毫无情绪地摆着甜饼,把它们摆好。"没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我希望脸在这上面弄上白酥皮。"
"你没法把枞树饼弄成白酥皮。"梅吉反对道。
"要是做枞树饼的话,当然是可以的;上成的白糖就是雪。"她母亲说。
"现在太迟了,它们已经成了让人恶心的绿色了。"朱丝婷笑了起来。
"朱丝婷!"
"噢!对不起,妈,我没有惹你生气的意思。我总是忘记你胃弱。"
"我才不胃弱呢。"梅吉激怒地说道。
"我是来瞧瞧,能不能弄杯茶喝喝的。"菲插了进来。她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对把开水壶放上。"朱丝婷,好好的。"
梅吉也坐了下来。"妈,你当真认为这个计划对朱丝婷来说行得通吗?"他急切地问道。
"为什么行不通呢?"菲答道,她望着外孙女侍弄着茶水。
"这也许是一时高兴。"
"朱丝婷,这是一进高兴吗?"菲问道。
"不是。"朱丝婷简洁地说道,把杯子和茶盘放在了那张陈旧的绿案桌上。
"用盘子盛饼干,朱丝婷,别放在饼干筒外边。"梅吉机模械地说道。"发发慈悲吧,别把一罐奶全都倒在桌子上,倒一些在午茶罐里吧。"
"是,妈,对不起,妈,"朱丝婷应道,也同样机械。"我对厨房里的女人干的事弄不来。我能干的不过就是把吃剩下的东西从哪儿拿来,再拿回哪儿去,把剩余的两三十盘子给洗出来。"
"按着吩咐你的去做吧;那样就会好多了。"
"再说说那个话题儿吧,"菲继续说道。"我觉得没有什么可商量的。我的看法是,应该让朱丝婷去试试,兴许会干得很不错呢。"
"我真希望我心里有底就好了。"梅吉闷闷不乐地说道。
"朱丝婷,你想到过出名得意吗?"外祖母问道。
"想得真真切切的。"朱丝婷说着,挑战似的反那个旧的棕色厨房茶壶放在桌上,匆匆忙忙地坐了下来。"别抱怨啦,妈;我不会再在厨房里有银壶烹茶了,这是最后一道。?
"这壶茶正到家。"梅吉笑了笑。
"哦,真好!什么也比不上一杯好茶。"菲叹息着,啜了一口茶。"朱丝婷,你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对你妈妈讲得这么糟呢?你知道,这不是一个成名和前途的问题,这是一个本性问题,对吗?"
"本性,姥姥?"
"当然是啦。演戏是你认为你打算要去做的事,对吗?"
"对。"
"那么,为什么不这样对你母亲解释呢?为什么要用一些轻率的胡说让好心烦意乱呢?"
朱丝婷耸了耸肩,把茶水一饮而尽,将空杯子推到妈妈面前,还要添茶。"我不知道。"她说道。
"我-不-知-道。"菲纠正着她的发音。"我相信,你在舞台上会发音清晰的。你想当深员就是出于本性,对吗?"
"我想是的。"朱丝婷不情愿地答道。
"哦,一种固执而又愚蠢的克利里家的自尊!朱丝婷,这也会成为你垮台有原因的,除非你学会控制它。一种怕被人笑话,或是被人嘲弄的愚蠢的恐惧心理。尽管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你母亲是个冷心肠的人。"她拍了拍朱丝婷的后背。"让让步吧,朱丝婷,要合作。"
可是,朱丝婷却摇了摇头,说:"我做不到。"
菲叹了口气。"好吧,祝你一切如意吧,孩子,你会得到我为你的事业的祝福的。"
"谢谢,姥姥,我感激你。"阴郁地吸着鼻子,两眼凸出,非常蔑视澳大利亚和澳大利亚人,尽管她仍然要敲他们竹杠。她一生中最关心的似乎就是煤气和电的费用,而她最主要的弱点就是抵挡不住朱丝婷的隔壁邻居,一个很乐意以自己的国籍而搭她的油的英国小伙子。
"我可不在乎我们一起话旧的时候偶尔让这个老宝贝儿高兴一下。"他告诉朱丝婷。"你知道,她对我干着急,摸不着。你们这些姑娘们即使在冬天也不准用电热器,可是她却给了我一个,只要我乐意,夏天我都可以用。"
"荡妇。"朱丝婷平心静气地说。
他的名字叫彼得·威尔金斯,是个漂流四方的海员。"请赏光,有时我会给你来本好茶的。"他在她身后喊道,相当欣赏那双浅淡、迷人眼睛。
朱线婷到他那里喝茶,但谨慎的选择了一个迪万太太不会暗中嫉妒的时间,并且对挡退彼得也尽以为常了。这此年在德罗海达骑马、干活,使她的力气有了相当可观的增长。就是让她用拳头打皮带下的那个部位,她也不在乎。
"你真该死,朱丝婷!"彼得喘着气,擦去了眼睛上疼出的泪水。"投降吧,姑娘!你总有一天会失去它的,你知道!现在不是维多得亚时代的英国了,你别指望留着它等到结婚。"
"我没打算把它保留到结婚,"她整了整衣服,答道。"我只是还没有肯定谁将得到这份荣幸,就是这样。"
"你也没什么可值得大吹特吹的!"他怒气冲冲地说道;这话可真伤了她的感情。
"是的,我是没什么了不昨的。你说什么都行,彼蒂①。你休想用话来伤我。处女没有几个,可想乱搞的男人却有的是。"①彼得的昵称——译注
"这样的女人也有的是!看看前面好套公寓吧。"
"那就请你去找弗兰克舅舅,告诉他厨房里有茶,用具体行动来表示你的感激吧。"
朱丝婷走了,梅吉单凝视着非。
"妈,你真叫人感到吃惊,真的。"
菲微微一笑。"哦,你得承认,我从来没在试图告诉我的任何一个孩子应该去做什么。"
"是的,从来没有,"梅吉温柔地说道。"我们对此也很感激。"
朱丝婷回到悉尼后的 营地的官员召见了他两次,给他作了最后的结论。在奥斯顿港,有一条船正等待着装运去澳大利亚的移民,他将被发给新的证件,并被免费运到新的土地上去。作为报答,他不论选择什么职业都将为澳大利亚政府工作两年,此后,他的生活便完全由自己作主了。这不是奴隶劳动;当然,将付给他标准工资。但是,在这两次折见的机会中,他都没法谈到他自己不愿意当移民。他恨希特勒,但不恨德国人,并且不以做一个德国人为耻。故土就意味着德国。三年以来,他对它魂牵梦索。那种滞留在一个既没有人讲他的语言,也没有一个人和他同种同宗的国家的想法也是大逆不道的。于是,在1947年初,他发现他已经分文不名地置身在亚琛①的街道上了。他知道,他极渴望修补起被粉碎的生活。①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西部的工业城市,与比利时接壤——译注。
他和他的灵魂幸存下来了,但不能再回到那种饥寒交迫、地位卑微的生活中去。因为雷纳不仅仅是个有抱负的人,而且还是个有某种天才的人。他去为格伦迪格工作,并且研究他头一次接触雷达就使他入迷的那个领域:电子学。他装满了一脑子的计划,但是他连这些计划的百万分之一的价值都不愿卖给格伦迪格。相反,他却谨慎地窥测着币场,随后,他娶了一个寡妇。这寡妇有两家小小的收音机工厂,他以此为基点开始了自己的事业。那时,他刚刚20岁,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然而,他的头脑却成熟得多。德国战后的混乱为年轻人创造了机会。
由于他是世俗婚,教会允许了他和他妻子的离婚;1951年,他按着当时流行的价格付给了安妮莱斯·哈林恰好相当于她前夫那两家工厂的两倍的钱,而也从此和她离了婚。但是,他没有续娶。
这小伙子在俄国那冰天雪地的恐怖环境中所遇到的事情没有造就一个毫无灵魂的、丑角式的人;相反,这种生活倒抑制了他那温和、可爱的性格的发展,使他具备的其他素质长足发展起来——聪敏、无情、意志坚定。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会得到一切,一个毫无感情的人无法使其受到伤害。但在实际行事上,他却令人不解地与他1943年在罗马遇上的那个人相似;他就象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那样,明知干得不对也还是去干了。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罪恶片刻也阻挡不住他行事,只是物质财富的增长是以痛苦和自我折磨作为代价的,对于许多人来说,也许付出这样的代价不值得,但对他来说,付出两倍的痛苦折磨也是值得的。总有一天,他将要统治德国,把它变成他所梦寐以求的那种国家。他准备粉碎雅利安人路德①的伦理道德,发展一种更为不受限制的伦理道德,他不能答应停止犯罪孽,这一点他在几次忏悔中完全予以拒绝了。但不知怎的,他和他的宗教糊涂地在一起瞎对付着,直到万贯资财和重权高位使他超越罪孽之上时,他才会去作忏悔,并且会得到牧师赦免。
①马丁·路德(1483——1546),16世纪德国宗教改革运动的发起人,基督新教路德宗教的创始人。他否定教皇的权威,认为人民要得到上帝的拯救,不在于遵行教会规条,而在于个人的信仰——译注
1955年,作为西德最富有、最强有力的人之一和波恩国会的一位新人,他重返罗马了。他是去寻找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并向他显示他的祈祷的结果的。在他的想象中,这次会面他事后也许不会有什么可铭记在心的,因为在这次会面中,从头到尾他只有一种感觉: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对他感到失望。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没有必要去问。但是,红衣主教临别时的那番话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我曾经祈祷,你将比我干得好,因为你是这样年轻。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千方百计去追求的。但是我想,我们毁灭的种子在我们降生之前就已经播下了。"
回到自己的旅馆房间之后,他哭了,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就镇定了下来,想:已经过去的事是不能挽回的,将来他要按照他的希望去做。有的时候,他成功了。有的时候,他失败了。但是,他是尽力而为的。他和梵蒂冈的那些人的友谊成了他现实生活中最弥足珍贵的东西。罗马变成了这样的一个去处:在他需要他们的安慰,否则便会绝望的时候,他便飞到那里去安慰。他们的安慰是一种妙不可言的安慰。他们的安慰不是握着双手,说些绵言软语,倒象是一种出自灵魂的镇痛剂,好象他们理解他的痛苦似的。
把朱丝婷安顿在她的公寓中之后,他在温暖的罗马夜色中走着;他想,他决不会停止向她献殷勤。在今天下午的会见中,当他克服着心中的折磨望着她的时候,他感到了一种缭乱心房的柔情蜜意。一个该死的但不可屈服的人,这个小魔鬼。不论在哪方面,她都可以和他们相匹敌而毫无逊色;他们发觉这一点了吗?他感到了,他断定他的感觉是一种为女儿感到自豪的感情,只是他没有女儿罢了。于是,他便把她从戴恩那里占据了过来,将她带走,去观察她那种对压倒一切的教会主义的反应,以及对这个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戴恩的反应;这个戴恩不会,也不可能全部占据她的生活。
他继续想到,他个人的上帝的最美好的东西,就是这个上帝能宽恕一切,能宽恕朱丝婷那天生的不信神和他自己那种一直关闭着感情闸门,直到他确信应该重新打开的时候才打开的做法。他只感到了片刻的惊慌,想到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打开闸门的钥匙……他笑了笑,扔掉了他的香烟。钥匙……哦,有时,钥匙的形状是千奇百怪的。也许,为了摔倒不倒翁,需要用每一种妙法制服那红头发上的每一个发卷;也许在一间深红的房间里,他的上帝已经递给他了一把深红色的钥匙。
这一天转眼就过去了。但是,当他看了看表的时候,发现天还早。他知道,那位在如此强大的教皇陛下的教会里拥有仅次于教皇的最高权力的人物已经起来了,玩弄着那只和他一样保持着夜间活动习惯的猫。甘多尔福堡中的那个小房间里词汇了可怕的打嗝声,那清瘦、苍白、苦行者的面庞在扭动着,人们曾看到这张脸如此之久地戴着那白色的皇冠。倘使他热爱他的德国人,倘若他依然听到他周围的人讲德语,这又能改变什么呢?雷纳认为什么也改变不
但是眼下,雷纳需要了解的是,甘多尔福堡已不再是力量的源泉了。登上那大理石的台阶,走进那鲜红的房间,和维图里奥·斯卡班扎·迪·康提尼-弗契斯谈一谈去吧。谈一谈谁会成为或不会成为下一个教皇。因为几乎有三年时间了,他曾经注视着那双聪慧、可爱的黑眼睛停留在它们最愿意停留的地方;是的,与其从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那里寻找答案,倒不如从他那里寻找答案。
"我决不会认为我说过这话,不过,谢天谢地,我们将要去德罗海达,"朱丝婷说着,拒绝往特莱维泉中投硬币。"本来认为我们要到法国和西班牙去看看:可是我们却仍然呆在罗马,我象肚脐那样成了摆设了。"
"(口母)——,这么说你认为肚脐是不必要的了。我记得,苏格拉底也是这样认为的。"雷纳说道。
"苏格拉底也这样看吗?我可想不起来了!有意思,我认为我也读过柏拉图的大部分著作。"她扭过身子望着他,觉得他在罗马穿着这身随随便便的度假者的服装比他为梵蒂冈的那些听众而穿的那身严肃的衣服要和他相配得多。
"事实上,他绝对确信肚脐是多余的。为了完全证实他的论点,他取下了他的肚脐,扔掉了。"
她撇了撇嘴。"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长袍脱下来了。"
"瞧!瞧!"她咯咯地笑着。"不管怎么样,那时候他们在雅典是不穿长袍的。但是,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你的故事中有一种寓意。"她的脸严肃起来了。"雷恩,你为什么要为我操心呢?"
"真难办!我以前告诉过你,我的名字的发音是雷纳,不是雷恩。"
"啊,可是你不理解,"她说着,若有所思地望着那闪光的汩汩流水,肮脏的水池里满是肮脏的硬币。"你到澳大利亚去过吗?"
他晃了晃肩膀,但是没有弄出声音来。"我差点儿去了两次,好姑娘,不过我想方设法躲过去了。"
"哦,要是你去过的话,你就会理解了。象我那样读你的名字,你的名字便会对澳大利亚人有一种魔力。雷纳,雷恩①,荒漠之地的生命。"
①此种读法在英文中是雨水的意思——译注
他吃了一惊,烟卷掉在了地上。"朱丝婷,你莫不是在爱我吧。"
"男人是什么样的利己主义者啊!我不愿意叫你失望,可是我并没有爱上你。"随后,似乎是为了使她话中的无情变得柔和一些,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紧紧地握着。"是一种更美好的东西。"
"还有什么能比恋爱更美好呢?"
"我认为,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能。我从来不想要任何那一类的东西。"
"也许你是对的。暴露得过早,自然是一种极不利的事情。那么,更美好的东西是什么呢?"
"找到了一位朋友。"她的手在他的手上轻摩着。"你是我的朋友,对吗。"
"是的。"他微笑着往泉水里投了一个硬币。"喂!仅仅为了保证使我不断地感到南方的温暖,过去几年中我一定花掉了1000块德国马克。可有时在我的恶梦中,我又感到了寒冷。"
"你应当感受到真正的南方的温暖,"朱丝婷说道。"就是在荫凉里温度也有华氏115度。"
"怪不得你不觉得热哩。"他还是象往常那样无声地笑着;当高声笑出来的时候就是一种对命运的蔑视,这是一个古老的遗风。"那种暑热就说明了你为什么是个锤不扁、砸不烂的铜豌豆。"
"你的英语很地道,不过带美国味儿。我本来以为你在某个第一流的英国大学学过英语呢。"
"不。我是在比利时的一个集中营里从伦敦佬、苏格兰人和英国中部的那些英国大兵那里开始学英语的。有一个词儿,一个人说一个样,真让人糊涂。有人说?abaht,有人说aboot,有人说aboat,可它们都是about①的意思。因此,当我回到德国的时候,我就看我能看到的每一部电影,一个劲买英语唱片,这些唱片是美国喜剧演员灌的。我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放着它们,直到我能讲足够的英语词汇,以便进一步学习。"
①英语"在……周围"、"关于","近于","从事于"——译注
她又像往常那样把鞋脱掉了;他敬畏地望着她光脚在其热足以烫熟鸡蛋的路面上走着,走过坚硬如石的地方。
"小淘气!把鞋穿上。"
"我是个澳洲佬;我们的脚太贱了,穿着鞋不舒服。我们是生长在实际上并没有寒冷天气的地方的,不管到什么地方都是光脚赤足。我能光着脚走过长着栗刺的牧场,然后,满不在乎地把它们从我的脚上拂去,"她自豪地说道。"我也许能在热煤上走呢。"随后,她突如其来地改变了话题。"雷恩,你爱你的妻子吗?"
"不
"她爱你吗?"
"是的。她嫁给我是没有其他原因的。"
"可怜的人!你利用了她,又把她甩了。"
"这使你感到失望吗"
"不,我不这么想,实际上,我倒为此而赞赏你。不过我确实为她难过。这使我比以往更加坚定了此生此世不蹈她的覆辙的决心。"
"赞赏我?"他的声音既茫然又吃惊。
"为什么不呢?现在,我在你身上寻求的并不是她寻求的那种东西,对吗?我喜欢你,你是我的朋友。她爱你,你是她的丈夫。"
"我想是的,好姑娘,"他有点儿凄然地说道。"我想,那些有雄心的男人对他们的女人都是不好的。"
"那是因为他们迷恋女人那种完全的低眉俯首,那种是,亲爱的,不,亲爱的,三个包都满了,亲爱的,你愿意把它们放在哪儿?之类的人。我要说,这完全是倒了邪霉。要是我作你的妻子,我就会跟你说,滚到一边去吧。我打赌,她从来没这么说过,对吧?"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没有,可怜的安妮莱斯。她是那种能够献身的人,所以,她几乎没有这样直截了当的武器,也不能表达得这样妙。我真希望他们能拍一些澳大利亚的影片,那样我就能懂得你们的土语了。是,亲爱的之类的话我还能说上几句,可是,倒邪霉我却一点儿不知道。"
"虽然你有几分幸运,但是这个词是很无情的。"她那宽宽的脚趾就象有力的手指似的紧贴在水池壁的缝里,令人担忧地往后摇着,轻而易举地保持着身体的平稳。"哦,你最后对她是发了慈悲的。你把她摆脱了。没有你她会过得好得多,尽管她也许不这样想然而我却能把你保住,因为我决不会让你俘虏我的感情。"
"无情。你确实是这样的,朱丝婷。我的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问过戴恩。自然,作为戴恩,他只会给我这些赤裸裸的事实,但剩下的是我推断出来的。"
"由于你过去的那些丰富的经验,这是毋庸置疑的。你是个什么样的骗子啊!他们说,你是个极优秀的演员,但是我发现那令人难以置信。你怎么能模仿出你从未体验过的感情呢?作为一个人,你的感情反而和大多数15岁的人一样。"
她跳了下来,坐在围栏墙上,俯身穿上了鞋,沮丧地扭动着脚趾。"我的脚变大了,该死的。"听了他最后的那几句话,她并没有流露出恼怒和愤慨。好象当诽谤和批评对准她的时候,她只是简单地把内心的助听器一关了事。令人惊奇的是,她根本不恨戴恩。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说道。"我一定得体验角色所要求的感情,不然就演不好,对吗?但是。这就象是……是在等待。我指的是我舞台之外的生活。我要保存我自己,我不能在舞台之外浪费它。我们只有这么多东西可以献出,对吗?而在舞台上,我就不是我了,或更正确地说,我是许多自我的延续。我们必须完全是许多自我的,深刻的混合体。你不这样认为吗?对我来说,演戏是第一位的,是最首要的智力活动,其后才是感情。一个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并且使之更臻于完善。这比起简简单单的哭喊、尖叫,或发出一阵令人信服的大笑要丰富得多。你知道,这真是妙极了。想想吧,我成了另外一个自我,我可以变成其他人,周围的气氛环境也都十分协调。这是神秘的事情。其实我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但是却把角色溶合在我的身上,好象她就是我自己一样。于是,她就变成我了。"她心情十分激动,按捺不住地跳了起来。"想想吧,雷恩!有20年的时间,我就可以对我自己说,我曾经搞过谋杀,我曾经自杀过,我曾经发过疯,我曾经挽救过男人或毁掉过男人。啊!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是无穷无尽的。"
"而她们又全部是你。"他站起来,又抓住了她的手。"是的,你说得对,朱丝婷。你不能在舞台下浪费它。要是对另一个人,我会说,你何必那么多事。但是对你,我就不那么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