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扎伊尔是一种面值二十分的普通硬币。我那枚硬币一面有刀刻出来的NT两个字母和数字2,反面刻着年份1929。(18世纪末,印度的古吉拉特邦,一头老虎叫扎伊尔;爪哇的梭罗清真寺前有个盲人被信徒们用石块砸死;波斯的纳迪尔国王下令把一个星盘扔进海底;1892年前后,马赫迪的监狱里,鲁道夫·卡尔·冯斯拉廷抚摩用头巾撕下的布条包着的小罗盘;据佐膝伯格说,科尔多巴寺院的一千两百根大理石柱子中有一根的一条纹理叫扎伊尔;摩洛哥土得安的犹太人区里,有一口水井的井底叫扎伊尔。)今天是11月13日;6月7日凌晨,那枚扎伊尔到了我手里;今天的我已经不是当时的我了,但我还能记得,并且也许还能叙说发生的事情。我即使不那么完全,还是博尔赫斯。
6月6日,特奥德利纳·比利亚尔去世。1930年左右,她的照片大量刊登在通俗杂志上;种种情况或许表明人们认为她长得很美,虽然并不是她所有的形象都支持这种假设。特奥德利纳·比利亚尔更关注的是完善,而不是美貌。希伯来人和中国人把人类的全部规范都整理出来,汇编成文字;《米示纳》记载说,星期六从清晨开始,裁缝外出便不能带针;《礼记》说,客人接受 我把巴拉赫的专著看了好多遍,却琢磨不出自己有什么感受;只记得当我明白什么都救不了我时,我感到绝望;当我知道我的不幸不能由自己负责时,又感到宽慰;那些人的扎伊尔不是一枚钱币而是一块大理石或者一只老虎,让我妒忌。我认为不去想老虎该是何等容易的事。我还记得我看到这段话时感到特别不安:"《古尔珊》的一个评论家说,看到扎伊尔后很快就能看到玫瑰,他还援引了阿塔尔的《阿丝拉尔·那玛》(《未知事物之书》)里的一句诗:扎伊尔是玫瑰的影子和面幕的裂缝。"
为特奥德利纳守灵的那个晚上,我没有见到她的妹妹,阿瓦斯卡尔夫人,感到奇怪。10月份,她的一个朋友对我说:
"可怜的胡利塔,她变得古怪极了,已送进了博什医院。护士们喂她吃饭被她折腾得够呛。她念念不忘那枚钱币,说它和莫雷纳·萨克曼的汽车司机一模一样。"
时间冲淡了记忆,却加深了扎伊尔的印象。以前我想像它的正面,后来是反面;如今我两面都看到了。不是说那枚扎伊尔仿佛是透明的,两面并不重叠;而是景象似乎成了球形,扎伊尔出现在球中央。我看到一个不是扎伊尔的透明而遥远的形象:特奥德利纳的轻蔑的模样,肉体的痛苦。丁尼生说过,假如我们能了解一朵花,我们就知道我们是些什么人,世界是什么了。他或许想说,事物不论多么细微,都涉及宇宙的历史及其无穷的因果关系。他或许想说,可见的世界每一个形象都是完整的,正如叔本华所说,每个人的意志都是完整的。神秘哲学家认为人是微观宇宙,是宇宙的一面象征性的镜子;按照了尼生的说法,一切事物都如此。一切事物,甚至那枚令人难以容忍的扎伊尔。
1948年前,胡利塔的命运也可能落到我身上。人们不得不喂我吃饭,帮我穿衣,我分不清下午和早晨,我不知道博尔赫斯是何许人。把那种前景说成可怖是虚假的,因为它的任何一种情况对我都不起作用。正如说一个上了麻醉接受开颅手术的病人的疼痛十分可怕一样。在那种情况下,我根本不能感知宇宙,不能感知扎伊尔。唯心主义者说,浮生着梦,"生"和"梦"严格说来是同一个词;我将从千百个表面现象归为一个表面现象,从一个极其复杂的梦归为一个十分简单的梦。别人也许会梦见我发了疯,而我却梦见扎伊尔,当世界上所有的人日日夜夜都在想扎伊尔,那么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是世界还是扎伊尔?
在阒寂的夜晚,我仍能在街上行走。拂晓时分,我往往坐在加来伊广场的长凳上思考(试图思考)《阿丝拉尔·那玛》里那段关于扎伊尔是玫瑰的影子和面幕的裂缝的话。我把那种见解和下面的说法联系起来:为了和神融为一体,泛神论神秘主义者一再重复他们自己的名字或者神的九十九个名字,直到那些名字没有任何意义为止。我渴望走上那条路。也许我由于反复思考,终于会花掉那枚扎伊尔;也许上帝就在那枚钱币后面。
献给沃利·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