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要忏悔,要洗净一切罪过,”我想道,“我再也不(想到这儿,我记起使我最痛苦的所有罪过)……我每星期天一定去教堂,过后再读一个钟头的《福音书》;再有,我上大学</a>以后,从每月领的白票[4]里一定拿出两个半卢布(十分之一)施舍给穷人,做得不让任何人知道,不给要饭的,我要找那些无亲无故的穷人,比如孤儿或者老太婆。
“我自己会有一个房间(大概是St.-Jér?me住的那间),我要亲自拾掇它,弄得特别干净;我不让仆人帮我做一点事。仆人是跟我一样的人呀!再有,我每天要步行到大学去(如果他们给我一辆马车,我就卖掉,把这笔钱也施舍给穷人),一切我都要严格奉行(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当时我怎么也说不出来,但是我清清楚楚地明白和感到这‘一切’是合理的、合乎道德要求的、无可责难的生活)。我要写讲演稿,甚至事先温习各门功课,这样 但愿大家别责备我,说我青年时期的幻想还像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的幻想一样幼稚。我深深相信,若是我命中注定活到高龄,而我的故事能够赶上我的年龄,那么,当我变成七十岁的老翁时,我依旧会像现在这样,怀着不会实现的、幼稚的幻想。我会幻想有那么个妩媚动人的玛丽亚,她会爱上我这没牙的老头,就像她爱上马泽帕[9]一样,幻想我那愚笨的儿子由于特别的机缘当上部长,或者,幻想我突然间拥有百万家财。我深信,任何年龄的任何人都具有这种有益的、令人宽慰的幻想能力。但是,除了一般的特征,即幻想不可能实现和幻想有魔力而外,每个人和每个不同年龄的幻想各有不同的特点。在我认为是少年时代终结和青年时代开始的那个时期,我的梦想建筑在四种感情上。第一种感情是对她,对一个想象中的女人的热爱,我总是按照一个样子去幻想她,希望随时随地会和她相逢。这个她有点像索涅奇卡,有点像用洗衣盆洗衬衫时的瓦西里的妻子玛莎,又有点像好久以前我在戏院隔壁包厢里见过的那个白脖颈上戴着珍珠项链的女人。第二种感情是希望被爱。我愿意人人都认识我,都爱我。我想说出自己的名字:尼古拉·伊尔捷尼耶夫,而且希望这会使所有的人感到震惊,他们都包围住我,为了什么事向我道谢。第三种感情是希望得到一种非同寻常的、虚荣的幸运,这种感情是那么强烈,那么有力,简直使我疯狂。我深信,由于什么不寻常的机会,不久我就会突然成为世界上最富有、最显赫的人物,我心里乱极了,不断期待着得到奇妙的幸福。我总希望,从现在就开始,我会获得一个人所能希冀的一切,因此我总是到处奔忙,以为它已经在我不在的地方开始了。第四种,也是最主要的感情,就是厌恶自己和悔恨,但是悔恨和向往幸福完全融合到一起,因此其中毫无悲伤的成分。我觉得摆脱过去的一切,改变和遗忘一切往事,完全改变一切关系,重新开始生活,好使过去不压迫我,不束缚我,这是那么轻而易举、十分自然的事。我甚至以厌弃过去当作乐事,极力把它看得比实际情况更为阴暗。回忆往事的境界越阴暗,光明灿烂的现在就显得更加辉煌,绚丽的未来就展现得更加艳丽。这种悔恨和热烈希望完美的声音,在我发育的这段时期,是我心灵中主要的新的感觉,就是它,给我对自己、对人类、对上帝的看法建立了新的基础。幸福、愉快的声音,以后,在我的心灵默默地屈服在尘世的虚伪和淫乱的势力之下的悲哀时刻,它有多少次突然间勇敢地奋起反抗一切虚伪欺诈,毫不留情地揭露过去,指给我看,使我爱光明的现在,使我对幸福愉快的未来怀着希望,——幸福的、愉快的声音啊!难道有朝一日你会不再发出响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