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一车可以变卖的东西装走以后,汤姆没精打采地在院子里到处看看,然后走上台阶,找了块太阳照不着的地方坐下。妈在洗衣裳,她对汤姆望了好一会,边搓着衣裳边说:“汤姆,巴望到了加利福尼亚万事如意。”
“是什么叫你担心,到了那儿不一定那么如意呢?”
“没什么。说得大好了。传单上说,那儿活儿多,工钱高。报上也说,那儿摘葡萄摘橘子摘桃子,都用得着人。摘桃子,多美!就是不让吃,总能瞅空于拿个把小的孬的吧。在树荫底下干活也挺舒服。这么好的事情只伯靠不住,就伯实际上没那么好。”
“不存过高的希望,就不会让失望给搞垮。”
“不错。汤姆,听说到咱们打算去的地方有两千哩路。这么远的路,你估计得走多少天?”
“两个星期吧。要是咱们运气好,也许只要十天。妈,别发愁。在年里要是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那得闷死。老犯人都只想当天的事,然后再想 天空出现了一片灰白。两只狗忽然跳起来,汪汪叫着,往黑暗里冲去。
一个声音不慌不忙地跟两只狗扛招呼,接着一个人走过来。“早呀,老乡们,”他说。
“啊,是慕菜呀,快来吃点猪肉。”
“哦,不,我一点也不饿。”
“吃点,来吃点。”爸走进屋里,拿出一把烤熟的排骨来。
“我不是来吃东西的。我不过到处走走。想到你们就要动身了,也许赶得上给你们送行。”
“马上要走了,迟一个钟头来,你就见不着我们了。瞧,都收拾好了。”
慕菜望望那装好行李的卡车,说:“有时候我也想到那边去找我的亲人。”
爸关照奥尔去叫醒爷爷和奶奶,请他们来吃早饭。然后对慕莱说:“你愿意一起去吗?我们可以给你腾出个空档来。”
慕莱啃看排骨说:“我打定主意了,就象坟地上的孤魂那样,到处跑,到处躲吧。”
诺亚说:“你迟早会死在野地里的。”
“我知道,有时候我好象很冷清,有时候又好象很痛快。“没啥关系。不过你们要是遇见了我家的人,千刀别说我在受这种罪。请告诉他们,说我很好,等有了钱就去找他们。我就为这个才到这儿来的。”
天愈来愈亮了。爷爷一瘸一拐地跟奥尔走来。奥尔指着爷爷说:“他根本没睡,在棚子后面坐着,准是出了什么毛病。”
爷爷两眼呆滞,完全失去了往常那股子邪气。他说:“我没啥不舒服。我不走了。”
“不走?你是什么意思?咱们全收拾好了。咱们非走不可。咱们没地方住了。”
“你们尽管走,我得留下。我翻来复去想了一夜。这是我的家乡,我是这儿的人。这么一想,别处就是橘子葡萄直堆到床上,我也不稀罕了。这儿并不好,可终究是我的家乡。你们尽管走,反正我要耽在自己生长的地方。”
大家一齐拥到爷爷身边。爸说:“不行,爷爷。这儿马上要给拖拉机铲平了。你不能住在这儿了。谁给你做饭?你怎么过日子?没人照顾,你会饿死的。”
“见鬼,我虽然老了,还能照顾自己。慕莱在这儿怎么过日子的?我照样也能过日子。我说不定就不走。你们要把奶奶带去,尽管带,可是带不走我。好了,没什么可说的了。”
“爷爷,再听我说几句,只说几句。”
“我不听,我打定主意了。”
汤姆伯拍父亲的肩膀。“琶,屋里来,我跟你说句话。”又喊:“妈,来一下好吗?”走进屋里,他说,这会儿没法跟爷爷讲理。倘若硬把爷爷绑上车,他难得大发脾气。要能把他灌醉,那就好办了。家里只有半瓶已经扔进垃圾堆的药酒。妈把它捡回来,和了两汤匙到浓咖啡里。就着猪肉喝过咖啡,爷爷就摇摇晃晃,打起呵欠睡着了。都准备完毕了,老眼昏花的奶奶还弄不明白,一大早大家在忙些什么。可是她已经穿好衣雁,兴致很好。露西和温菲尔德都醒了,还睡眼惺忪的。阳光照遍了大地。一家子都停止了活动,站在四处,谁也不愿意打头开始这次远行。临到要走的时候,他们都不由得感到恐惧,象爷爷那样的恐惧。眼看着那小木棚在阳光里显出鲜明的轮廓,眼看着星星几颗几颗地在西边隐去。一家子梦游似的站在那儿,他们的眼睛不是看着某一件东西,而是看看整个黎明,整片大地,整片原野。只有慕莱不自在地来回走动,最后他走近汤姆,问:“你要越过州界吗?你打算违反你具过的结吗?”这句话把汤姆唤醒了,他高声喊道:“天哪,太阳快出来了,自们走吧。”
爸、约翰叔叔、汤姆和奥尔把爷爷抬上卡车。妈和奶奶坐进驾驶室,其余的人就一齐拥在行李上。
诺亚问:“狗怎么办呢,爸?”
爸尖声打了个唿哨,一只狗跳着跑过来。可是只有一只。诺亚抓住狗,抛上车顶,那儿太高,狗坐在上面直打哆嗦。“还有一只只好甩下了,”爸大声说。“慕莱,你能照看照看,不让它俄死吗?”
“好吧,”慕莱说。
“把那些鸡也拿去吧,”爸说。
奥尔坐上司机座。发动机转了一阵,汽缸发出响声,车后冒起了青烟。
“再见,慕莱,”奥尔喊道。
全家人都喊:“再见,慕莱!”
妈想朝后面望望,堆着的行李挡住了她的视线。行李上的人都朝后面望着。他们看见慕莱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目送她们。接着,山岗挡往了他们的视线。卡车往西部慢腾腾地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