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柏儿站在窗子边向外面望。在她身后,放着她的手提皮箱。她用一种赞美和批评的心情望着外面的花园。这座有些荒废了的花园,可能几年来,在上面只花了一点点钱,做了些表面工作。这幢房子也遭荒废了,里面的家具,曾一度有过辉煌的岁月,不过现在漆落斑剥。她在想,这幢庄园在最近的几年,一定没有人照顾维持它。如今只是徒有虚名:古老的庄园—建筑得相当高雅、美观,曾一度住过许多人,受人珍爱的一幢庄园。庄园里的子女们,都成了家离开了,现在由格勒尼太太住用;当她领着玛柏儿去她的卧室时,从她无意间透露出的话里,玛柏儿知道她们是从一个姑父那里继承了这幢庄园;她是在丈夫死后,到此地和她的两姐妹住的。
两个姊妹大概还没嫁人,一个比她大,一个比她小,两个勃那贝司谷脱小姐。
这幢庄园里没有显示出有孩子的任何迹象。没有见到丢弃了的球、摇篮车、小椅子或小桌子之类的东西。
“看起来很象外国人呢。”玛柏儿低声自语着。她是在说这三个姊妹,她们满足地住在这幢古老庄园里。格勒尼太太介绍她给另两个姊妹认识,一个刚走出了厨房,一个走下楼梯来欢迎她。她们的举止端庄,显然是受过了上等的教育,出身也相当高贵。不过,随岁月的飞逝,她们已没有往日般地年轻了。玛柏儿会用她在年轻时的说法,称呼她们做老了一辈的“女士们”。她记得小时,她父亲曾对她说过:“不,亲爱的珍妮,这不叫做老。这是有了烦恼的淑女们。”
现今的淑女们,是不会这么轻易烦恼的。她们会受到人类、社会、或富有亲戚的支援。或是受到象拉菲尔先生那样好人的支援。这才是整个关键所在,她要到此地来的真正原因,可不是吗?拉菲尔先生安排了所有这些事。玛柏儿在想,他花费了许多的心思。就在他去世四、五个星期,他也许推测到,在什么时候可能死去,因为医生们一向抱着审慎的乐观,由经验上知道病人们,会在相当的时间里合上眼。虽然病人总是想延长生命,苟延多活,但命运注定了,终会走上这被拒绝的最后一步。另一方面,负责的护士们,总在想病人们在 “啊,你真好。”玛柏儿说。
“待会儿请你到楼下来,在用午餐前,先和我们喝杯白葡萄酒。”
玛柏儿高兴地接受了,跟着她走下楼。她在判断,格勒尼太太比她自己年轻得多。也许有五十岁。也许没有那么多。玛柏儿小心地走过了楼梯;她左膝一向有点不灵活的。但在楼梯一边,有道非常美观的栏杆,她很有兴趣。
“这真是一幢非常可爱的庄园,”她说:‘我想是一七零零年建造的,是不是?““是一七八零年时建造的。“格勒尼太太说。
她似乎对玛柏儿的欣赏高兴了。领了玛柏儿走进客厅,一间宽广幽雅的房间。
一两件漂亮的家具。一张安妮皇后的写字台,一张威廉和玛丽牡蛎壳的书台。还有一些有点笨重的维多利亚式长靠椅和橱柜。印花棉布窗帘,褪了色,有点旧了;玛柏儿在想,地毯是爱尔兰的产品。可能是宁缪尼奥百逊型式。笨重的天鹅绒沙发好旧了。另两个姊妹,已坐在那里。玛柏儿进来时,她们站起身,走近她面前,一人手里拿了一杯白葡萄酒,另一个对她指着一张椅子。
“你喜不喜欢坐高一点?许多人全喜欢坐得高一点的。”
“我喜欢坐得高一点。”玛柏儿说;“对我的背部来说,这样便舒适多了。”
这两个姊妹似乎清楚背部痛苦的情形。最大的一个,是高个子,漂亮的女人,黑皮肤,一头黑卷发。另一个年轻得多,是个瘦子,灰色头发不整洁地披到肩上,有点幽灵般的样子。玛柏儿在想,真象早熟的奥赫妮亚。(莎士比亚里的庞诺尼的女儿,她爱上了哈姆雷特。)
她想,克劳蒂当然不是奥赫妮亚,但她可能是个庄严的克莱脱纳(希腊神话里的阿格梅隆的妻子,得到她情人艾及萨的帮助,谋杀了她的丈夫,后来被他们的儿子欧瑞斯所杀。)—可能在她丈夫沐浴时,大为得意的刺杀了他。可是克劳蒂从没嫁过人,这就扯不上了。玛柏儿看不出克劳蒂是怎样的一个人。
克劳蒂、拉维尼、安瑟亚。这三个姊妹。克劳蒂漂亮,拉维尼平凡,但样子愉快,安瑟亚左右不停地瞥视,然后突然做个古怪的姿态,从她肩上望到她后面。象是觉得有什么人始终在监视她一样。真古怪,她有点想了解安瑟亚了。
她们坐下,开始闲聊,拉维尼走出房间,显然到厨房去了。似乎她是三姊妹里,活跃的一名家庭主妇。她们拉一般的闲话家常。克劳蒂解说,这幢庄园是个大家庭。原是属于她的伯叔祖父的,再传给她的叔父,他故世时,便传给她和她两个妹妹,她们后来便住在一起了。
“你知道,他只有一个儿子。”她说:“在作战时阵亡了。除了一些很远的堂兄弟姊妹,我们的确是最后的一代。”
“这是一幢相当美丽的庄园,”玛柏儿说:“你的妹妹对我说,是一七八零年造的。”
“不错,我相信是的。这幢庄园不怎么宽广,也很散漫。”
“在今日,维修也很困难呢。”玛柏儿说。
“哦,是啊!的确。”克劳蒂叹口气:“有许多地方,我们只好让它们坍毁了。譬如说:附属的屋子,和一间温室等等。我们曾有一间很美观的大温室。”
“里面有很可爱的欧洲种葡萄树,”安瑟亚说:“墙上一向蔓生着向日草。我非常后悔。当然,在战争时期,人们是无法请到一名花匠的。我们曾有一个很年轻的花匠,后来被征召去了。但有花匠也没什么分别,因为我们也无法得到任何修理的材料,因此这间温室,便整个坍毁了。”
“还有这幢庄园附近的其他建筑。”
两个姊妹叹口气,在叹息着时日的消逝和时代的改变—却不是好的改变。
在这幢庄园里,有股单调的气氛。充满了说不出的忧伤—渗透得这样深,竟至无法驱散和消除了。深深埋着的忧伤玛柏儿突然在发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