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在直接审讯克莱德的全过程时的心境,自始至终象一头烦躁不安的猎犬,恨不得一口咬住猎物的后脚跟,又象一头只消最后一跳准能咬住猎物的狐狸。这时,梅森心潮如涌,恨不得彻底驳倒克莱德的证词,同时证明它从头至尾全都是谎言(事实上,至少一部分确实是谎言)。杰夫森话音刚落,他就一步窜了上去,站在克莱德面前。克莱德一见到梅森如此怒火中烧,一心想把他毁掉,好象自己马上就要挨揍似的。
“格里菲思,当她在小船上向你身边走过来时,你手里拿着照相机,是吧?”
“是的,先生。”
“她先是东歪西倒,后来摔倒了,是你无意之中用照相机砸了她,是吧?”
“是的。”
“既然你这么忠诚老实,我想,你当然能记得——你在大比腾岸上树林子里曾对我说你从来也没有过照相机,是吧?”
“是的,先生——这我记得。”
“当然罗,那是撒谎?”
“是的,先生。”
“而且,那时你是那么信誓旦旦,如同现在又一次撒谎一模一样?”
“现在我可没有撒谎。以前我为什么那么说,我已在这里解释过了。”
“以前你为什么那么说,你已在这里解释过了!以前你为什么那么说,你已在这里解释过了!以前你在那里撒过谎,现在你就指望人们在这里会相信你,可不是吗?”
贝尔纳普站了起来,准备提出异议,但被杰夫森拉住,又落了座。
“哦,不管怎么说,反正我说的是实话。”
“当然罗,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能让你在这里再撒谎了——甚至连你自己想逃脱电椅那种强烈的愿望也不成,是吧?”
克莱德脸色煞白,身子微微颤抖;他那熬红了的眼皮一个劲儿眨巴着。“唉,也许我撒过谎。不过,我想发过誓以后就不会再撒谎了。”
“你想不会!哦,我明白了。不管你上哪里,尽管撒谎好了——而且,也不管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只要不是在你因犯谋杀罪而受审判的时候!”
“不,先生。完全不是这样。反正刚才我说的是实话。”
“莫不是你指着《圣经》起誓,说你回心转意了?”
“是的,先生。”
“而且,还说:奥尔登小姐很伤心,因此,你才回心转意的,是吧?”
“是的,先生。事实就是这样。”
“嗯,那末,格里菲思,当她在乡下小住等你的时候,这里那么多的信都是她写给你的,可不是?”
“是的,先生。”
“平均每隔两天你就收到一封,可不是?”
“是的,先生。”
“那你也知道,她在那里很孤独,很苦恼,可不是?”
“是的,先生——不过,我早就解释过了——”“天哪,你早就解释过了!你是说,你的辩护律师替你解释过了!他们不是天天在牢房里训练你,教会你到时候该怎么回答,是吧?”
“不,先生,他们可没有!”克莱德一下子发觉了杰夫森的眼色,就斗胆回答说。
“嗯,那末,当我在熊湖问你这个姑娘是怎么死的——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要是你说了,不是可以省去所有这些麻烦、怀疑和调查吗?反正整整五个月了,你已在两位辩护律师帮助下把每一句话都琢磨透了,你不觉得公众当时在那儿会比现在更加乐意听信你吗?”
“不过,我想,这可不是跟哪一位辩护律师一块琢磨出来的,”克莱德执拗地说,两眼依然直瞅着倾其全力支持他的杰夫森。“当初我为什么那样做,刚才我已经解释过了!”“你已经解释过了!你已经解释过了!”梅森大声吼叫说。他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克莱德只要被逼得太紧了,就会把这种弄虚作假的解释当成他的挡箭牌,当成防身挡板,躲在后面。梅森不由得心头起火——这个小泼皮!所以他在继续讯问的时候因压不住胸中怒火而浑身发抖。
“在你们这次出门旅游以前——她给你写过这些信——
你觉得这些信写得让人很伤心的,是吧?”
“哦,是的,先生。反正有些地方,”他漫不经心地迟疑了一会儿说。“是让人伤心的。”
“啊,我明白了——嘿,只不过是有些地方罢了。本来我还以为如今你就只好说,你认为这些信确实令人伤心嘛。”
“是的,现在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末,过去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是的,先生——过去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克莱德的目光开始紧张不安地朝杰夫森方向转悠着,这时杰夫森两眼有如一道探照灯的光束紧紧地照住了他。
“记得她是这样给你写的吧?”说到这里,梅森捡出里头的一封,打开来念了:“克莱德——亲爱的,你要是不来,我一定会死的。我是那么孤单。现在我简直快要发疯了。我真巴不得自己出走了,永远不回来,或是再也不来麻烦你。不过,既然你不肯写信,只要你能给我——哪怕是隔一天——打电话也好。而我现在正是那么需要你,那么需要你说一句鼓励的话啊。”梅森的声音,既柔和而又悲切。当他念信的时候,一瞬间怜悯之心如同波浪起伏、声光穿透一般,不仅感染了他自己,而且还感染了这座又高又窄的法庭大厅里每一个听众。“你觉得字里行间哪怕是有点儿让人伤心吗?”
“是的,先生,我觉得是的。”
“当时你也觉得伤心吗?”
“是的,先生,当时也觉得伤心。”
“你知道,这是出自真挚的感情,嗯?”梅森咆哮着说。
“是的,先生。我知道。”
“在大比腾湖心的时候,用你的话来说,是有一种怜悯心深深地感动过你。那末,为什么在莱柯格斯,这种怜悯心(即使是一丁点儿吧)都没有使你感动得在你寄宿的佩顿太太家里拿起电话筒,哪怕是只说一声你会来的,借以安慰一下这个孤苦无告的姑娘呢?是不是因为你那时对她的怜悯不是那么多,还比不上在她给你写了那封威胁信以后?还是因为你已策划好阴谋,深怕给她打电话太多了说不定会引人注意?你在大比腾时突然那么强烈地怜悯她,而在莱柯格斯却又无动于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不是你的感情就象自来水——要开就开,要关就关?”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对她毫无怜悯心,”克莱德刚瞥见杰夫森两眼一闪,就放胆回答说。
“是啊,可你逼使她干等着,一直到了她出于恐惧和绝望才不得不威胁你。”
“哦,我已经承认过去自己对待她的态度不是很妥当的。”
“哈!哈!妥当!妥当!因为你供认了这一点,所以面对我们这里已听到的其他证词,包括你自己的证词在内,你指望自己作为一个自由人从这里走出去,可不是?”
贝尔纳普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提出了异议——他怒不可遏地对法官说:“这简直是太无耻了,法官阁下。难道说地方检察官可以肆无忌惮地把每次提问变成一篇起诉演讲?”
“我可没有听出有什么可提出异议的意思来,”法官反驳说。“请地方检察官恰当地提问。”
梅森对这一指责满不在乎,又转过身来冲克莱德说:“你在作证时说过,你在大比腾湖心小船上,手里拿的是那架你一度曾经否认过的照相机,是吧?”
“是的,先生。”
“那末,奥尔登小姐是在船尾,是吧?”
“是的,先生。”
“伯顿,把那条小船抬过来,好吗?”说到这里,他就向伯顿喊了一声。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四名助手,从法官高坛后朝西那一道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把克莱德和罗伯达乘坐过的那条小船扛了进来,停放在陪审团面前。克莱德顿时浑身寒颤,两眼发呆,直瞅着它。正是这条小船!他两眼眨巴着,全身瑟瑟发抖。这时,全场听众沸沸扬扬,都紧张地张大眼睛凝视着前方,但听见怀着极大好奇心和全神贯注的人们所发出的喧闹声,简直如同潮涌一般扫过整个大厅。随后,梅森手里举起那架照相机上下挥动,还大声嚷道:“得了,现在就请你看看,格里菲思!你从来没有过的这架照相机。你下来,就上这条小船去,拿着这架照相机,做给陪审团看看:当时你究竟坐在哪儿,奥尔登小姐坐在哪儿。而且,你要尽量做得准确,你是怎样砸了奥尔登小姐,砸在哪个部位,她是在哪儿摔倒的,又是怎样摔倒的。”
“抗议!”贝尔纳普大声说。
接下来是双方辩护律师之间展开的一场冗长的、令人疲倦的辩论,最后由法官裁定,认为这种作证的方式至少暂时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临了,克莱德声明说:“不过,我并没有故意砸她。”梅森当即回答说:“是啊,我们早就听过你这么作证的。”随后,克莱德离了座,走下来,经过这样、那样点拨之后,终于踏上那条小船,就在中间那个座位落了座,另有三个男人紧紧地扶着,让那条小船稳住不动。
“现在,纽科姆——请你到船上来,坐在根据格里菲思所说的奥尔登小姐坐过的地方,还要做出那种姿势来,听他说当时她是怎么样,你就怎么做。”
“好的,先生,”纽科姆说了,就走过来落了座。这时,克莱德正在竭力捕捉杰夫森的眼色,可是枉然徒劳,因为现在他一坐了下来,身子几乎背着他的辩护律师。
“现在,格里菲思,”梅森接下去说。“做给纽科姆先生看,当时奥尔登小姐怎样站了起来,往你这边靠过来。讲给他听听。”
这时克莱德觉得自己浑身软弱无力,显然是在做假,人人都在憎恨他,于是又站了起来,动作显得紧张而又生硬——如此怪诞不经的做法,简直使他真有说不出的别扭——竭力做给纽科姆看:罗伯达是怎样站起身来,步子很不稳,几乎向他爬过来,接着东歪西倒,一下子摔倒了。在这以后,他一手拿着照相机,竭力回忆,尽可能精确地演示一下:他的胳臂是怎样在无意之中突然向前一伸,因此就砸了罗伯达。他几乎闹不清楚究竟砸在哪个部位——也许是下巴颏儿和腮帮子,他可说不准,不过,当然不是故意的,而且,当时他就觉得,冲击力也不够大,不见得真的会使她受伤。可是话又说回来,既然克莱德说过自己记不真切,那末,类似这种证词是否合法有效呢——对这个问题,贝尔纳普和梅森当场又争论了很长时间。但是到了最后,奥伯沃泽法官认为这样作证是可以继续下去的,理由是:这样相对来说可以看出,要推倒一个走路“轻盈”或是“不稳”的人,究竟需要——轻轻一推(或一击)呢,还是使劲一推(或一击)。
“可是,老天哪,在纽科姆先生这么魁伟的身坯上演示的这一套够滑稽的把戏,请问又怎能看出在奥尔登小姐那样身段和体重的姑娘身上将会出现的情况呢?”贝尔纳普执拗地说。
“好吧,那就请一位象奥尔登小姐那样身段、体重的姑娘来,”他马上招呼泽拉·桑德斯,让她坐到纽科姆的位置上。不料,贝尔纳普还是继续说:
“这又管什么用?条件并不完全一样嘛。这条小船毕竟不是在水上。再说,这两个人对意外打击的抵抗力或是生理反应,也不会都是完全相同的。”
“那末,你就是反对做这种模拟演示?”梅森转过头来,挖苦地反问贝尔纳普。
“啊,你高兴尽管去做就得了。不过,你这样做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这谁都看得清清楚楚,”贝尔纳普意味深长地坚持说。
于是,克莱德就在梅森的指点下把泽拉一推,“使出的力气”(他想)就象当时他在无意之中推过罗伯达那样。她稍微后退了一些——不算太后——不过,这么一来,她两手就能抓住两边的船帮,使自己不致有灭顶之灾。于是,陪审团就得出这么一个印象:克莱德意识到自己犯了罪而又怕死,也许故意乱说一通,实际情况一定还要险恶得多,尽管贝尔纳普原以为自己提出反对的那些论点足以把刚才梅森的实验化成泡影了。反正几位法医对这么一砸和头顶上的另一砸可能会有多么大的力量,不是早已作过证了吗?伯顿·伯利不是也作过证,说他在照相机里发现一根头发吗?还有,那个女人听见的那呼喊声呢?这又该怎么说?
不过,这一场结束后,法庭就宣布休庭,明天继续审讯。
转天早上,法官小木锤一敲,梅森照例是那么精神抖擞,那么强劲有力,那么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克莱德在牢房里度过了难受的一夜,杰夫森和贝尔纳普又一个劲儿给他打过气,所以他就决心尽量佯装得冷静、坚定,而又露出无辜的样子,但说真的,他并没有这样的胆量。因为他知道此间舆论是一致反对他的,都相信他犯了杀人罪。梅森一开口就恶狠狠、酸溜溜地说:
“格里菲思,你还是坚持说你回心转意了,是吧?”
“是的,先生,我还是坚持。”
“你多咱听说过,有人明明是淹死了还会活过来的事吗?”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你当然知道,有些人最后沉了底,浮不上来了,大家以为是淹死了——可有时候一打捞上来,却又活了,是用急救的方法给救活了——只要给他们做做人工呼吸,放到一根圆木头上或是一只啤酒桶上来回滚动滚动就得了。这样的事,你听说过吗?”
“是的,先生,我想好象听说过。我听说过,有些人,大家以为淹死了,后来又给救活了。不过究竟怎么救活的,我就从来没听说过。”
“你从来没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先生。”
“你也没听说过一个人在水里可以待多久,还能救活过来吗?”
“没听说过,先生。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比方说,有一个人沉在水里足足一刻钟之久,可是后来还能救活,这样的事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吗?”
“没有听说过,先生。”
“那末,你一游到岸上以后,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你也许可以大声呼救,甚至在那时,还有可能把她救活,是吧?”“不是,先生,我可并没有想到。我以为那时她早已死了。”“我明白了。哦,不过,当时她在水里还活着呢——这又该怎么说呢?你的水性一向挺好,可不是?”
“是的,先生,我的水性不错。”
“比方说,能穿着衣服和鞋子游上五百多英尺,把自己的命给保住了。可不是这样?”
“哦,当时我是游过那么远——是的,先生。”
“是的,你确实游过那么远——而且,对一个不肯向那条掀翻掉的小船游过去三十五英尺的人来说,我说,可真不赖呢,”梅森下结论说。
这时,贝尔纳普原想提议不要把类似这样的评语记录在案,但被杰夫森一下子拦阻了。
接着,克莱德在不断逼问下谈到他划船、游泳的经历,他不得不招认:有好多次他到湖上去是坐了挺危险的小划子,可从来没有碰到过什么意外事故。
“你 “你要说清楚,是,还是不是?”梅森脸一沉,厉声问他:“你先念念这段说明,能不能明确说是这份旅游指南,还是不是?”“嗯,看起来好象是的,”他仔细看了一下最早促使他选定草湖的那个广告之后,躲躲闪闪地回答说。“我想,也许就是这一份。”
“什么你想呀!你想呀!现在一接触到具体问题,你就特别小心戒备。得了,你再看看那幅地图,告诉我,你看到些什么。告诉我,你是不是看见上面标明有一条路,是从草湖往南去的那条路?”
“是的,”过了半晌,克莱德有点儿忧郁而又悻悻然地回答说。反正此人已经铁了心,硬要把他赶入坟墓,此刻正在剥他的皮,让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克莱德用手指头摁在地图上,佯装好象是依照此人指示在看,其实,他看到的不外乎是他在莱柯格斯,亦即在他动身去方达跟罗伯达碰头以前不久,早就看到过的那些东西。而在此时此地,这些东西却被用来对付他了。
“请你说一说,这条路是通到哪里去的?劳驾给陪审团说说,这条路是通到哪里去的——从哪里到哪里?”
克莱德心里又是惊慌,又是害怕,体力上也顶不住了,就回答说:“哦,这条路是从草湖通到三英里湾的。”“中间经过哪些地方?或者附近还有哪些地方?”伫立在他肩头后面望着地图的梅森接下去说。
“只有冈洛奇。”
“那末大比腾呢?这条路往南去,是不是靠近大比腾了?”
“是的,先生,是这样。”
“你从尤蒂卡动身前往草湖以前,是否注意过,或者琢磨过这张地图?”梅森紧逼着问他。
“没有,先生——我可没有。”
“从来也不知道那边有条路吗?”
“哦,也许我看见过有这么一条路,”克莱德回答说。“但即便是看见过,我也没有那么特别注意呗。”
“当然,你在尤蒂卡动身以前,决不可能有机会看见过,或是琢磨过这张地图和那条路,是吧?”
“没有,先生。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
“我明白了。这一点你能绝对肯定,是吧?”
“是的,先生。我能绝对肯定。”
“得了,那末,就在你非常看重的庄严宣誓之下,要是可能的话,给我或是给陪审团解释一下,这份旅游指南是怎么搞的,会印上‘纽约州·莱柯格斯市、莱柯格斯旅馆赠’的字样。”说到这里,梅森把旅游指南折过来,指给克莱德看那背面一页上,盖在那些红色印刷字体中间那个淡淡的红色印章。克莱德一见到它,就两眼直瞪着,好象是一个精神恍惚的人似的。他原本苍白得出奇的脸,此刻又发灰了,纤长的手指痉挛地时而伸开、时而攥紧,又红又肿的、疲倦不堪的眼皮直眨巴着,想要顶住眼前这一该死的事实给他的压力。
“我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他有气无力地说。“想必它一定是在伦弗罗旅馆报架上的。”
“啊,想必一定是?要是我叫两个见证人来这里发誓作证,说在七月三日——在你从莱柯格斯动身去方达前三天——他们看见你走进莱柯格斯旅馆,从那里报架上取了四五份旅游指南,那末,你怎么还会说是七月六日那天,‘想必它一定是在伦弗罗旅馆报架上的’呢?”说罢,梅森沉吟不语,得意扬扬地朝四下里望了一眼,仿佛在说:得了,你要是有辙,就回答吧!克莱德瑟瑟发抖,好象僵死了似的,一时间连气都喘不过来。至少等了十五秒钟,才使自己神志恢复过来,清了一清嗓子眼,回答说:“是的,想必它一定是这样的。我不是在莱柯格斯找来的。”
“那敢情好啊,不过,我们还是要让这里的列位先士看看这个吧,”说完,梅森就把这份旅游指南送给了首席陪审员,首席陪审员接着交给了身旁另一位陪审员,如此这般依次递过去传阅。这时候只听见整个法庭大厅里人们窃窃私语声和嗡嗡声。
这份旅游指南陪审员他们都看过之后——原来听众指望还会有更多的、几乎是没完没了的攻势和揭发,可现在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梅森猝然一转过身来,仅仅说:“我的发言,完了。”法庭大厅里很多听众马上开始窃窃私语:“缉拿归案了!缉拿归案了!”奥伯沃泽法官也当即宣布说,时间太晚了,由于还要讯问被告一方的另外一些证人,加上原告方面也有几个证人要进行反驳,他建议今天的庭审就到此结束。贝尔纳普和杰夫森对此全都欣然同意,而克莱德呢——法庭大厅里各道门都上了锁,严加防备——要等到他从法庭押回牢房以后方才启锁敞开——这时正由克劳特和西塞尔押送,从这些天来他总要张望着、琢磨着的那道大门和那一级一级台阶往下走去。克莱德刚被押走,贝尔纳普和杰夫森只是面面相觑,一气不吭。等他们一回到自己的事务所,严严实实地给大门上了锁,这时贝尔纳普才开了腔说:“……派头他还摆得不够帅。我们的辩护说得上是最最得力的了,可是他的胆量不够。一句话,他就是没有能耐。”杰夫森猛地倒在椅子里,身上仍穿着大衣,戴着帽子,说:“不,毫无疑问,这才是真正的麻烦。想必一定是他真的把她杀害了。不过,我看,这条破船我们可不能就此扔下不管了,反正他的表现比我开头预料的要出色得多了。”贝尔纳普找补着说:“唉,见鬼去吧,在总结发言的时候,还得来个最后拚搏,就算我已是尽心尽力了。”杰夫森有点儿疲倦地回答说:“那敢情好,阿尔文,我很抱歉,现在多半就得看你的了。不过,我看我还得去牢房,尽量给他鼓鼓气。赶明儿他要是委靡不振,象是瘸腿断胳臂似的,那可要不得。他务必正襟危坐在那里,让陪审团感到,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他本人并不认为自己犯了罪。”他站了起来,两手插在他长大衣口袋里,就冒着冬天的寒气,走过灰不溜丢的街市,摸黑去看克莱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