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斯-德利纳之所以为大蒂姆求情,原因很多。首先,大蒂姆每年都能给华厦大酒店的出纳室带来50万到100万美元的收益。其次,克罗斯私下里很喜欢大蒂姆,喜欢他热爱生活,喜欢他那滑稽透顶的言谈举止。
人称“偷牛贼”的蒂姆-斯内登拥有一系列的购物中心,遍布加利福尼亚北部。他同时也是拉斯维加斯一个狂热的赌徒,一般下榻在华厦大酒店。他尤其嗜好体育赌博,而且运气特佳。“偷牛贼”下起赌注来大手大脚,橄榄球赌5万美元,有时篮球也赌1万美元。他尽输小宗的赌注,大宗的赌注他几乎都是赢家,这使他自以为头脑聪敏。克罗斯很快便获悉了“偷牛贼”的这一特点。
“偷牛贼”长得人高马大,身高约6英尺半,体重超过350磅。与他的体型相适应,他的胃口大得出奇,再多的东西摆在眼前,也能吃得一干二净。他吹嘘自己的胃部连着一条分流通道,所有的食物均能畅通,从不在消化系统滞留,他的体重自然不会增加。他因此得意洋洋,宣称这是对造化的至高无上的捉弄。
原来,“偷牛贼”天生就是个行骗专家,因此得到了这个绰号。住在华厦大酒店时,他请朋友一起享受酒店的免费招待,彻底破坏了客房用餐服务部的规矩,还想尽办法试图把他玩妓女和买礼品的钱记到酒店的帐上。还有,当他赌输了钱,积了一大堆借据时,他会一直拖到下次来酒店时再还债.根本不像一个有修养的绅士,在一个月内把钱还清。
“偷牛贼”尽管玩起体育赌博来总是鸿运亨通,一下赌场就运气不佳。他赌技精湛,熟谙输赢的概率,赌起来不出差错,但天生的旺盛精力常使他难以自持,把体育赌博中赢来的钱连带搭了进去,也不够他输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对他产生兴趣,不是基于钱的原因,而是出于长远的战略考虑。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终极目标是在全美国实现体育赌博的合法地位,体育赌博方面的任何丑闻都将对这一目标的实现构成损害,故而家族对“偷牛贼”大蒂姆-斯内登的来历进行了一番调查。结果令人大为惊骇,皮皮和克罗斯奉命立即赶往东部夸格的大宅开会。这是皮皮自西西里归来之后的首次行动。
皮皮和克罗斯一同乘飞机回东部。克罗斯担心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已经发现了他在《梅萨丽娜》这部电影上所做的交易,而他父亲会因为没找他商量而大发雷霆。57岁的皮皮尽管已退居幕后,却仍是他那作老板的儿子的“顾问”。
出于此种担忧,克罗斯便在飞机上把有关《梅萨丽娜》的交易告诉了父亲,并且一再表示他仍旧非常尊重父亲的意见,他这样做是不想在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面前难为父亲。克罗斯坦言自己非常担忧,这次奉命回东部,可能是唐已经获悉了他要打进好莱坞的计划。
皮皮一言不发地听着,随后厌恶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年轻了,”皮皮说,“这次开会不可能跟你的电影交易有关。唐从不会这么快就干预。他会静观事态的发展。表面看上去是乔治在管事,文森特、佩蒂和丹特都这么认为。其实他们搞错了。老头子头脑精明,胜过我们所有的人。对于他你用不着害怕,在这类事情上他总能秉公处理的。你真正应该害怕的倒是乔治和丹特。”他顿了一下,似乎不太情愿谈论家族的事,即使与克罗斯。
“你注意到了吗?乔治、文森特和佩蒂的孩子对家族的事务毫不知情。唐和乔治早已计划好,年轻的一代将成为遵纪守法的公民。唐本想把丹特包括在内,但丹特头脑大机灵,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非要插手家族事务。唐阻止不了他。我们这些人——乔治、文森特和佩蒂,还有你、我和丹特——充当后卫部队,浴血奋战,为的是让克莱里库齐奥家族逃至安全之地。这就是唐的全盘计划。他有力量把愿望变成现实,这是他的伟大之处。所以,他也许很高兴你能先行一步,他曾经希望丹特能这样做。实际情形就是这样,你说对不对?”
“我也这样想。”克罗斯答道,即使对他父亲,他也不愿意袒露自己的致命弱点。他这样做是出于对一个女人的爱恋。
“学学格罗内韦尔特,什么事要有长远打算,”皮皮说道,“时机一旦成熟,便直截了当地向唐汇报,确保家族也因此而受益。但是要格外留心乔治和丹特。文森特和佩蒂不会多管闲事的。”
“为什么要留心乔治和丹特呢?”克罗斯问。
“因为乔治是个贪得无厌的无赖,”皮皮答道,“丹特嘛,他一直很嫉妒你,而且你还是我的儿子。再说,他是个该死的疯子。”
克罗斯吃了一惊。这是他头一次听到父亲指名批评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成员。“那文森特和佩蒂为什么不会干预呢?”克罗斯又问。
“因为文森特有自已经营的餐馆业,佩蒂有自已经营的建筑业,还掌管着布朗克斯聚居区。文森特希望安享晚年,佩蒂喜爱他干的工作。而且,他们两人都喜欢你,对我也很尊重。年轻的时候,我们曾一起执行过任务。”
克罗斯说:“爸爸,我事先没有和你商量,你不恼火吗?”
皮皮用嘲弄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少跟我来这一套,”皮皮说,“你当然知道我会反对,唐也会反对的。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死那个姓斯坎内特的家伙?”
“我还不知道,”克罗斯说,“事情很棘手,要搞成‘坚信礼’的形式,让阿西娜知道她可以不再为他担惊受怕。然后她便可以回来接着拍戏。”
“我来为你策划吧,”皮皮说,“不过,如果阿西娜这个女人不愿回来拍戏,可怎么办?你的5,000万美元可就泡汤了。”
“她会回来的,”克罗斯说,“她和克劳迪娅关系密切,克劳迪娅说她会回来的。”
“我的宝贝女儿,”皮皮说,“她还是不愿意见我?”
“我看是这样,”克罗斯答道,“不过她待在华厦大酒店时,你总可以去瞧瞧她。”
“不,”皮皮说,“在你做完那事以后,如果这位阿西娜还不回来拍戏,我就计划让她吃‘圣餐’,管她是什么大明星。”
“不,不,”克罗斯说,“你应该见见克劳迪娅。她比以前漂亮多了。”
“那很好,”皮皮说,“她小时候长了一张丑脸,像我。”
“你为什么不和她重归于好呢?”克罗斯问。
“她不愿意让我参加我前妻的葬礼,她不喜欢我。所以,和好有什么用?事实上我希望我死后,你不要让她参加我的葬礼。让她见鬼去吧。”他顿了一下,“她小时候就很厉害。”
“你现在就应该见见她。”克罗斯说。
“记住,”皮皮说,“不要向唐主动坦白任何事。这次开会另有目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克罗斯问。
“如果真是因为你的事,他会事先找我谈话,看我愿不愿意交出你。”皮皮说。
事实表明.皮皮是对的。
乔治、唐-多米尼科、文森特、佩蒂和丹特在大宅花园的无花果树旁等着迎接他们。按照惯例,他们先共进午餐,再谈正事。
乔治把事情摆上了台面。调查表明,“偷牛贼”斯内登在中西部的某些大学球赛中有舞弊行为。他可能在职业橄榄球和职业篮球赛中大捞一笔。具体的方式是通过贿赂官员和某些球员,这种作法很不保险,危险性很大。一旦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无疑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成为一起特大丑闻,几乎会断送克莱里库齐奥家族致力于体育赌博合法化的计划。显而易见,这事最终会败露的。
“警察局投入调查体育舞弊的人力,要比调查系列凶杀案的多得多,”乔治说,“究竟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谁输谁赢到底有什么关系?除了赌注登记经纪人,这种舞弊行为不会损害任何人,何况警察局也很憎恨这些经纪人。如果‘偷牛贼’操纵了圣母马利亚大学橄榄球队的所有比赛,保证他们场场都赢,全体美国人都会皆大欢喜的。”
皮皮不耐烦地说:“我们为什么还说这么多废话?派人通知他滚蛋,不就行了。”
文森特说:“我们已经试过这一招了。那家伙不是一般的人。他根本不知道害怕是怎么回事。警告过后,他仍然我行我素。”
佩蒂说:“他们叫他大蒂姆,还叫他‘偷牛贼’,他喜欢别人这么称呼他。他从不付帐,连国内收入署他都敢赖帐,他经营的商店不愿意上缴销售税,为此他和加利福尼亚州政府打官司。该死的,他竟然连前妻和孩子的赡养费都赖着不愿给。他天生就是个贼。跟他说什么都不顶用。”
乔治说:“克罗斯,他经常在拉斯维加斯赌博,你也认识他。你怎么看?”
克罗斯沉思了一下。“他总是过很长时间才还债。但是他一定会还。他赌技精湛,并不作弊,他属于那种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但他很有钱,因此有不少朋友,常常到拉斯维加斯。事实上,即使他在体育赌博中作弊,从我们手里赚了些钱,他仍是我们的一个聚宝盆。这事就算了吧。”说话的工夫,克罗斯注意到丹特面带微笑,似乎了解一些克罗斯尚不知晓的内情。
“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乔治说,“因为他妈的这个大蒂姆,这个‘偷牛贼’是个疯子。他正准备采取一些疯狂的举动,在超级杯赛上作弊。”
唐-多米尼科头一次开口说话了,他直截了当地问克罗斯:“甥外孙,他有可能那样做吗?”
这个问话实际上是恭维之辞,表明唐认可克罗斯是这一领域的行家里手。
“不可能,”克罗斯对唐说,“你没法贿赂超级杯赛的官员,因为谁都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你也没法贿赂球员,因为优秀的球员赚钱太多。再说,你贿赂一场比赛,决没有100%地成功的把握。要是你有能力须先安排比赛的结果,也得有能力对50场或100场比赛行贿。那样的话,即使输了三四场比赛,你也不会受损失。所以说,你有能力大规模行贿,才值得冒这种风险。”
“太好了,”唐说,“那么,为什么这么有钱的一个人要去做这种傻事呢?”
“他想出名,”克罗斯说,“要对超级杯赛行贿,他得冒极大的风险,肯定会被查出来的。这事太可怕了,我简直想象不出究竟会是什么样。‘偷牛贼’会觉得这样做很聪明。他就是这种人,自以为会金蝉脱壳,能摆脱一切麻烦。”
“我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人。”唐说。
乔治说:“只有在美国,才有这种人。”
“不过,他对我们想做的事威胁很大,”唐说,“根据你提供的情况来看,他是个不可理喻的人。所以,我们别无选择。”
克罗斯说:“等等。他每年能给赌场带来50万美元的利润。”
文森特说:“这是个原则问题。赌注登记经纪人付给我们钱,让我们保护他们的利益。”
克罗斯说:“让我和他谈谈。也许他会听我的。不过是些芝麻大的小事。他不可能在超级杯赛里作弊。这事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恰在这时,他察觉父亲瞪了他一眼,才明白他不应当提出异议。
唐斩钉截铁地说:“此人太危险。别跟他-嗦,甥外孙。他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凭什么给他这个机会?这人太危险,是由于他太愚蠢,蠢得像头猪,什么都想吃。一旦被抓着了,又千方百计地想加害于人。管它是真是假,他总要把所有的人都牵扯进去。”他顿了顿,然后看着丹特说,“外孙,我认为这事该由你去做。不过让皮皮来策划,他轻车熟路。”
丹特点了点头。
皮皮心知情势不妙。如果丹特出了什么事,责任得由他承担。另外,他还看出了一点。唐和乔治已经打定主意,将来由丹特掌管克莱里库齐奥家族。但在目前,他们对丹特的判断力信心不足。
到了拉斯维加斯,丹特在华厦大酒店登记了一间套房。“偷牛贼”斯内登一个星期之内还不会来,趁这工夫,克罗斯和皮皮向丹特详细讲述了“偷牛贼”斯内登的情况。
“‘偷牛贼’是个狂热的赌客,”克罗斯说,“但不够资格住别墅。不属于阿拉伯人和亚洲人这一等级。他的食宿开支极其庞大,什么东西都想白拿。他把朋友带到餐厅免费就餐,要了最好的葡萄酒,他连买礼物都想免费。我们对住别墅的赌客都不提供这项优惠。他是一个会耍赖的专家,庄家不得不提防他。他会声称自己在骰子停在桌面上前的一刹那押上了赌注。玩巴卡拉纸牌时,他还试图在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每年都派皮皮-德利纳到西西里岛招募人才,住在布朗克斯聚居区为家族服务。唐笃信,只有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奉行“保密禁规”传统的西西里人,才能担当重任,不会变节。美国的年轻人太软弱,太自负,太轻浮,凶神恶煞的地方检察官轻而易举即可把他们收买,逼他们提供情报,这些检察官们已经把不少的老板投进了监狱。
作为一种行为准则,“保密禁规”是很简单的事。违犯禁规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这就是向警方透露任何危害黑手党的情况。即使敌对的黑手党成员当面杀了你的父亲,你也不能报警;即便你自己中弹倒地,奄奄一息,你也不能报警;即便他们偷了你的骡子、山羊、珠宝,你还是不能报警。当局无异于恶魔撒旦,有骨气的西西里人绝不向他们求助,家族和组织将为你报仇雪恨。
10年前,皮皮-德利纳回西西里时,带上了儿子克罗斯,为的是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与其说是招募人才,还不如说是筛选人才,成百上千的有意者都把去美国当成最大的梦想。
皮皮带着克罗斯来到距巴勒莫50英里的一座小城,又来到乡间村落里,这里的房屋都是石头垒砌起来的,装饰着西西里特有的色泽明艳的花朵。他们被直接迎进了镇长的家里。
镇长个子不高,大腹便便,他除了实际情形确实如此以外,还具有这个字眼的引申意义,“大腹便便的人”在西西里方言中指的是黑手党头目。
镇长的府第带有一个漂亮的花园,里面种着无花果、橄榄和柠檬树,皮皮就在这花园里一一接见报名的人。令人奇怪的是花园很像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夸格的大宅花园,只是多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和柠檬树。很显然,镇长是个爱美的男人。因为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个长相标致的夫人和三个香艳欲滴的漂亮女儿,尽管她们只有十多岁,却已完全发育成熟。
不过,克罗斯注意到,他父亲皮皮在西西里像是换了一副模样。他不再随心所欲,向女人大献殷勤,也不再花言巧语,而是变得严肃庄重,彬彬有礼。那天深夜,在他俩同住的房间里,皮皮给克罗斯上了一课。“和西西里人相处你得处处留神。他们不信任好色的男人。你一旦玩弄了他们的女儿,就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里,报名的人络绎不绝,来接受面试和筛选。皮皮心里有一个尺度。入选者年龄不能高过35,不能低于20岁。已婚的话,子女不能超过一个。最后,还得有镇长的担保。皮皮解释说,年龄大小的话,容易受美国文化的影响;太大的话,则很难适应美国的生活;孩子多了的话,处事过于小心谨慎,不愿意执行冒风险的任务。
一部分应征的人严重触犯了法律,只得逃离西西里岛。一部分人只是不惜任何代价,想到美国过好日子。还有一部分人头脑聪敏,不愿意听任命运的安排,他们不顾一切想为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工作,这样的人才是最佳人选。
一周过去了,皮皮招够了20人,便把名单交给镇长过目,并由他安排移民的事宜,镇长在名单上圈掉了一个名字。
皮皮说:“我认为他非常符合我们的条件。难道我搞错了?”
“不,不,”镇长说,“这次你和往常一样,干得很精明。”
皮皮大惑不解。所有入选者都将得到优厚的待遇。单身男人将住公寓,有一个孩子的已婚男人将得到一所小房子。他们将有稳定的职业,将集中住在布朗克斯聚居区。其中一些人将被挑去做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战士,生活优裕,前景光明。被镇长圈掉的人必定是臭名昭著。那么,他怎么会获准前来接受面试呢?这事带着西西里式的蹊跷,皮皮心想。
镇长诡秘地注视着皮皮,似乎在揣摩他的心思,并为猜透了他的心思而得意不已。
“你是个地地道道的西西里人,我骗不了你,”镇长说,“我圈掉的这个人是我女儿的未婚夫。为女儿的幸福着想,我想让他在这多待一年,然后你们再把他带走。我不能阻止他接受面试。另外,我向你推荐一个人,可以取代他。你能否赏脸见见他?”
“当然可以。”皮皮说。
镇长说:“我不愿让你产生误解,不过这事很特殊,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你清楚我半点也不能马虎,”皮皮说,“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很挑剔。”
“这事绝对对你们有好处,”镇长说,“只是有点危险。”接着他把利亚-瓦齐的情况说了一遍。法官被刺的消息在全世界的报纸上都占了头版头条的位置,皮皮和克罗斯对此事自然不陌生。
“既然当局没有掌握证据,为什么瓦齐会被逼进死胡同?”克罗斯问。
镇长说:“年轻人,这是西西里。警察是西西里人。法官是西西里人。人人都清楚凶手是利亚。有没有证据无关紧要。他一旦落入他们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皮皮问:“不能想法让他出国去美国?”
“是的,”镇长说,“麻烦的是,他到了美国之后,得隐匿起来。”
皮皮说:“听起来,他带来的麻烦比好处大得多。”
镇长耸耸肩。“我承认,他是我的朋友。不过,这个先撇到一边。”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温厚的笑容,提醒皮皮这可不能撇到一边,“他还是最出色的称职人物。用炸药是行家里手,这东西可不是好玩的。但他玩起来驾轻就熟,这是一门年代久远但非常有用的技术。匕首、枪当然也有用。最重要的是,他脑瓜好使,又多才多艺。而且性格刚强,像岩石一样坚硬。他从不多话,总是倾听,天生就有一种本事,再紧的嘴碰着他便会侃侃而谈。你说吧,难道你不想用这样一个人吗?”
“我求都求不来呢,”皮皮圆滑地说道,“不过问题还是,这样的人用得着逃走吗?”
“因为除了其他所有的优点外,”镇长说,“他还很谨慎。他不愿与命运作对。待在这里,他没有几天可活的。”
“但是作为一位十分称职的人,”皮皮说,“他会心甘情愿地在美国做个普通的战士吗?”
镇长低下头,内心交织着遗憾和同情。“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说,“耶稣一向教导我们要谦卑,他不缺这个。”
“我必须见见他,”皮皮说,“哪怕只是见见面也值得。不过,我不能对你做出任何承诺。”
镇长做了个很大的手势。“当然,他必须得符合你们的条件,”他说,“不过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他不让我在这件事上糊弄你。”镇长头一次感到不那么有把握。“他有妻子,还有三个孩子,他们得随他走。”
这时,皮皮清楚自己只能拒绝。“唉,”皮皮说,“这就更麻烦了。我们什么时候见他?”
“天黑后他在花园里等你,”镇长说,“没有危险,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利亚-瓦齐身材瘦小,但长得很结实,许多西西里人从久远以前的阿拉伯祖先那里继承了这一优点。他长着一张老鹰般的脸,非常英俊,皮肤黑褐色,显得很高贵,能说点英语。
他们围着镇长花园里的桌子坐定,桌上摆着一瓶家酿的红葡萄酒,一碟刚从旁边树上摘下的橄榄,还有硬皮圆面包,当天晚上刚烤好;还是热的,另外还有一整条熏火腿,上面撤了些胡椒小颗粒,活像黑宝石。利亚-瓦齐只管吃喝,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对你的评价最高,”皮皮说着,露出敬重的神情,“不过我很担心。按你的。比素质和资历,你能情愿去美国为别人做事吗?”
利亚看了看克罗斯,又对皮皮说:“你有个儿子。为救他你会做些什么呢?我希望我的妻子儿女平安无事,为此我会尽到自己的责任。”
“我们得冒风险,”皮皮说,“你明白我必须考虑到你去有什么好处,是否值得冒这个险。”
利亚耸耸肩。“这不能由我说了算。”他似乎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皮皮说:“如果你一个人来美国,事情就简单多了。”
“不,”瓦齐说,“我和我的全家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他顿了顿,“如果我把他们撇下,罗马当局会为难他们的。我宁肯去自首。”
皮皮说:“问题在于,你和你的全家躲在什么地方才不会被发现。”
瓦齐又耸耸肩。“美国地方大得很。”他说。他让克罗斯吃碟子里的橄榄,不无讥讽地说道:“你的父亲会抛弃你吗?”
“不会,”克罗斯说,“他是个老派人,跟你一样。”克罗斯神情严肃,但脸上隐隐露着一丝微笑。他又说:“我听说你也是个庄稼汉。”
“我种橄榄,”瓦齐说,“我自己有台压榨机。”
克罗斯对皮皮说:“内华达山区的家族猎屋怎么样?他可以带着妻小,到那里做看管人,自己养活自己。那里与外界隔绝。他的妻子儿女可以帮忙干干活。”克罗斯转身朝着利亚,“你愿意住在森林里吗?”森林是行话,泛指一切非城镇区域。利亚耸耸肩。
利亚-瓦齐的人格魅力最终打动了皮皮-德利纳。瓦齐并非身材魁梧,但浑身上下透着尊严,他让人不寒而栗。他是个不怕死的人,下地狱上天堂,他都不在乎。
皮皮说:“主意不错。绝妙的伪装。我们可以召你执行些特殊任务,额外增加点收入。那些任务会让你尝尝冒险的滋味。”
皮皮和克罗斯注意到,利亚意识到自已被选中时,脸上的肌肉蓦地松弛下来。他张嘴说话时,声音有点发颤。“感谢你们救了我的妻小。”利亚说,两眼直盯着克罗斯-德利纳。
自那以后,利亚-瓦齐的所作所为表明,他不只报答了这种救命之恩。他由战士被提升做了克罗斯的行动小组负责人。他监督领导帮他照管猎屋的六个人,他自己的房子也盖在猎屋的地盘上。他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他成了美国公民,他的孩子都离家上了大学。所有这一切,都是他凭着勇敢的品质、卓越的见识挣来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忠诚不渝。所以,当他听说要他前往拉斯维加斯去见克罗斯-德利纳时,他满心欢喜地把衣箱放进那辆崭新的别克小车,长途驱车赶往拉斯维加斯的华厦大酒店。
安德鲁-波拉德头一个到了拉斯维加斯。他乘中午的班机从洛杉矶赶来,在华厦大酒店的一个大游泳池中稍作放松之后,又玩了几小时赌注很小的掷骰子游戏,然后被悄悄地领到了克罗斯-德利纳的顶层办公套房。
握手之后,克罗斯说道:“我不会耽搁你太久。今晚你就可以飞回去。我需要你把所有关于斯坎内特那家伙的情况告诉我。”
波拉德介绍了发生的一切,又告诉克罗斯,斯坎内特眼下正住在贝弗利希尔斯大酒店,另外还提到自己与班茨的一次谈话。
“所以说,他们根本不关心阿西娜,他们只想把电影拍完,”波拉德对克罗斯说,“还有,制片厂根本不把斯坎内特这种人物当一回事。我的公司里有一个20人的小组,专门对付骚扰者,电影明星最该惧怕的正是像斯坎内特这样的人。”
“警察呢?”克罗斯问,“他们什么也不做吗?”
“什么也不做,”波拉德说,“除非出了事以后。”
“你呢?”克罗斯问,“你手下有不少精兵强将。”
“我不得不谨慎一些,”波拉德说,“如果我锋芒毕露的话,我的生意就做不成了。你了解法庭那些人。我为什么要去惹麻烦呢。”
“这个博兹-斯坎内特,他是什么样的人?”克罗斯问。
“他天不怕地不怕,”波拉德说,“事实上,他把我吓坏了。他属于那种不顾后果的亡命之徒。他的家族有钱有势,他以为自己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他喜欢挑起事端。你知道,有些家伙就喜欢这样。如果你真想插手的话,千万别不当一回事。”
“我从不闹着玩,”克罗斯说,“眼下你派人监视斯坎内特了吗?”
“当然,”波拉德说,“他很会来事。”
克罗斯说:“撤掉你的人。我不希望任何人监视他,懂吗?”
“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波拉德说。他停了一会,接着说道:“注意吉姆-洛西的动向,他一直在跟踪斯坎内特,你认识他吗?”
“我见过他,”克罗斯说,“我想让你再做一件事。把你的太平洋保安公司工作证借我用几个小时。在你坐午夜班机回洛杉矶前,我会还给你的。”
波拉德禁不住忧上心来。“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克罗斯,不过千万要小心,这事很棘手。我在这里已经建立了幸福的生活,我不希望一切都付诸东流。我清楚我之所以有今天,全靠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我心中一直很感激,我也一直在尽力回报。但是,这件事太复杂,太麻烦。”
克罗斯向他投以表示宽慰的微笑。“我非常器重你。还有一件事,如果斯坎内特打电话核实是否有你手下的人与他交涉过,你就给他个肯定的答复。”
听到这话,波拉德心里一沉。还真要出麻烦了。
克罗斯说:“现在告诉我,你对他还了解些什么情况。”看到波拉德有点犹豫,克罗斯又加了一句:“我会有所表示的,不久以后。”
波拉德沉思了片刻。“斯坎内特声称他手头掌握着一个很大的秘密,阿西娜会不惜任何代价,捂住不让别人知道。这就是她撤诉的原因所在。很可怕的秘密,斯坎内特视为至宝。克罗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参预此事的,为了什么目的。不过,知道了那个秘密,也许有助于解决你的问题。”
头一次,克罗斯没有以和蔼可亲的眼神盯着波拉德,波拉德突然意识到克罗斯为什么如此深孚众望。克罗斯的眼神很冷漠,似乎在做出决断,决断的结果可能导致死亡。
克罗斯说:“你清楚我的目的。班茨肯定把前后经过告诉你了。他雇你调查过我的背景。眼下是你了解了那个秘密,还是制片厂了解了?”
“没有,”波拉德说,“谁也不了解。克罗斯,我在竭尽全力帮助你,这一点你也清楚。”
“我当然清楚,”克罗斯说,神情突然温和起来,“我帮你一个忙。制片厂急着想知道我用什么办法把阿西娜-阿奎坦警请回来工作。我现在告诉你。我将把影片50%的利润分给她。你把这点透露给他们,我没有意见。你可以表明自己的看法,他们也许能给你发点奖金。”他伸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圆皮包,放到波拉德手里。“5,000美元的黑筹码。每次我有事叫你来,总担心你在赌场输钱。”
其实克罗斯大可不必担心。安德鲁-波拉德总是把筹码拿到出纳室去兑换成现金。
伦纳德-索萨刚刚住进华厦大酒店预先安排好的办公套间,便有人送来了波拉德的工作证。他动手用手头的工具,仔细仿造了4张太平洋保安公司的工作证,连带仿造了有袋盖的特殊的证件夹子。这些假证件肯定瞒不过波拉德,不过那无关紧要,波拉德永远也看不到这些证件。索萨花了几个小时办妥之后,有两个人驾车把他送到了内华达山区的猎屋,安置在森林深处的一所平房里。
那天下午,他站在平房的门廊外,注视着从他房屋旁边经过的一头鹿和一头熊。到了夜里,他把工具清洗了一遍,静静地等着。他不知道身处何地,要做何事,他也不想知道。他每年有10万美元的收入,作为自由人生活在野外。为了消磨时间,他给下午见到的鹿和熊画了上百张素描,再把这些画纸当作纸牌洗来洗去,看起来似乎是鹿在追逐熊。
利亚-瓦齐受到了迎然不同的欢迎。克罗斯拥抱了他,在顶层办公套房里招待他用餐。瓦齐到了美国之后,克罗斯多次担任他所在行动小组的负责人。尽管瓦齐个性刚强,却不曾有篡权之举,克罗斯相应地也以同事的礼遇对待他。
那些年里,克罗斯常去猎屋度周末,两人常一起进山打猎。瓦齐给他讲述西西里的种种纷争和麻烦,以及生活在美国的不同感受。克罗斯再三邀请瓦齐带上全家人去拉斯维加斯玩,住在华厦大酒店里,食宿饮料全部免费,可以在赌场赊筹码5,000美元,并且不必偿还。
饭桌上,他俩随意闲聊着。瓦齐仍旧感叹他在美国的生活。他的大儿子在加利福尼亚大学读书拿到了学位,却对父亲隐秘的生活茫然不知。瓦齐心里很是不安。“有时我觉得他不像是我的亲生骨肉,”他说,“他的教授们说什么,他信什么。他认为男女平等,农民应该无偿地分到土地。他参加了大学的游泳队。西西里是个岛屿,我在那里待了那么多年,从没看到有哪一个西西里人游泳。”
“除非渔夫从船上掉进了海里。”克罗斯大笑着说。
“即使那样也不行,”瓦齐说,“他们都淹死了。”
用过餐后,他俩谈起正事。瓦齐不太爱吃拉斯维加斯的饭菜,但喜欢白兰地和哈瓦那雪茄。克罗斯每年圣诞节送他一箱白兰地和一盒哈瓦那细雪茄。
“我想请你做一件很麻烦的事,”克罗斯说,“这事必须干得很机灵。”
“这样的事一向很麻烦。”瓦齐说。
“得在猎屋干这事,”克罗斯说,“我们要带一个人去那里。我想让他写几封信,再交待一件事。”他顿了一下,见瓦齐不当一回事地挥了挥手,便冲他笑了笑。每次看到美国电影里的英雄或奸雄宁死不开口的镜头,瓦齐总要评论一句:“我会让他们开口说中国话。”
“问题在于,”克罗斯说,“不能在他的尸体上留下任何痕迹,也不能给他下毒。而且那家伙顽固透顶。”
“只有女人才能用亲吻引诱男人说话,”瓦齐吸了口雪茄,和蔼地说,“听起来,你要亲自出马。”
克罗斯说:“没有别的办法。由你的手下做具体的事。不过,先得把女人和孩子从猎屋里转移出去。”
瓦齐挥挥握着雪茄的手。“他们到迪斯尼乐园去玩,对于走运和背运的人来说,那里都是块福地。我们总是把他们送到那里去玩。”
“迪斯尼乐园?”克罗斯大笑着问道。
“我从来没去过,”瓦齐说,“我希望临死前去一趟。这一次是‘吃圣餐’还是行‘坚信礼’?”
“行‘坚信礼’。”克罗斯说。
接下来他们讨论具体细节。克罗斯向瓦齐讲述了行动计划,并且告诉他他这样做的原因和目的。“你觉得怎么样?”克罗斯问。
“你生在美国,却比我儿子更像西西里人,”瓦齐说,“但是,如果博兹执意不肯就范,那该怎么办?”
“那样的话,责任在我,”克罗斯说,“也在于他。那样一来,我们就得付出代价。这在美国和西西里都是一样的。”
“说得对,”瓦齐说,“甚至在中国、俄罗斯和非洲,也是如此。正如唐常说的,那样的话,我们都得葬身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