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斯脱的是四天以后死的,在那四天里面,珍妮几乎是寸步不离。那雇用的看护难得这样的帮手,又可以打发时间,所以很欢迎她,医生却并不是对此表示赞成。但是雷斯脱非常固执。“这是我的死呀,”他带着一种悲痛欲绝的幽默说道。“我现在要死了,难道我自己选择我的死法都不行吗?”华生见他这种坚韧不拔的勇气,不由地微微一笑。这样的事情是他 仪式完毕,大家都上了马车,棺材也出发到车站。客人和参观的人渐渐散去,直到礼拜堂中已经清静了,她才站起来。她也要到车站去,因为她还 希望看见棺材装上火车。她想他们一定会先在月台上停一会,跟从前味丝搭的棺材一样。她因而雇车追去,一会儿就在候车室里了。她先在铁栅栏里面的人群里转悠了一会,又到候车室里溜达了一会,希望可以听到棺材上车的具体步骤。最后,她看见家族中人都在那里等了——甘夫人、罗伯脱、米基雷、露意丝、阿弥、伊木真,还 有别的几个人都在那里。她实际上已经大部分都能认得出来,虽然并没有什么人告诉她,完全是凭本能和直觉认识的。
繁忙之中,大家都没有注意到那天是感恩节的前夕。车站一带,人们都正欢天喜地地准备着过节。有一些人正在上火车去度假日。那时车站入口停着许多车辆。每一路车将要开动的时候,都有个人放着高嗓子在那里报告行程。珍妮听那报出的地名,大部分都是她和雷斯脱生前屡次涉足的,因而不由得一阵阵心酸起来。有一次报道,“底特律,托利多,克利夫兰,布法罗,纽约。”又一次报道,“惠思港,科伦坡,匹兹堡,费拉德尔菲亚及东路各站。”最后才报道,“印第安纳波利斯,路易斯维,科伦坡,辛辛那提,以及南路各站。”不一会儿,报告开车的钟就敲起来了。
珍妮已经好几次挤进候车室和轨道之间的人群中,想要趁棺材没上车前,从铁栅栏里再看它一眼。现在她如愿了。一个行李车搬运夫把一辆搬运车推到行李车停靠的位置。那搬运车上放着雷斯脱——那就是用木头和布和银子装置起来的他的实体的最后影子了。对那搬运夫而言,他是万万想不到这件东西代表着一种丧失的苦痛。他并不知道她那时心里正把财富和地位两件东西看做一种大篱笆,一种使她和她的爱人永远分离的大墙壁。不是一向就如此吗?她的一生不就是始终受她目前所见的这些东西——财和力——所支配的吗?她分明是生来就只配顺从于人,而不配有求于人的。这一套表示权势的武行,自从她的儿童时期已经摆在她面前了。那么她如今除了眼睁睁看着它凯旋而去,还 有别的办法吗?这行列所尊重的只有他。至于她,它是一无所知的。她继续从铁栅栏里看过去,那“印第安纳波利斯,路易斯维,科伦坡,辛辛那提,以及南路各站”的叫声又起来了。一列灯光闪耀的红色列车进来停下了,内中包含行李车,客座车,铺着白桌布和银器的餐车,以及半打普尔门式车。一台气咻咻的机车已经把它们全部挂定了。
当行李车靠近那搬运车等着的所在时,那蓝衣服的搬运夫就向上喊到。“喂,杰克!下来帮我们一下。这家伙太重了?”珍妮是听不见的。
她所能见的只是那口不久就要看不见的大箱了。她所能感觉到的只是那列车马上就要开出,此后就万事皆休。罗伯脱、阿弥、露意丝和米基雷,都进后面的普尔门式车厢里去了。他们已经跟送行的朋友们告过别,没必要再重复了。三个助手下来帮了忙,就把那大木匣子搬上车去。珍妮眼见它藏入车中,心中如同刀割一般的痛楚。
之后还 有许多箱子陆续搬上车,便见那行李车的门关了一半,但是等不到机车上钟声响起,它就关严了。四处喊了一阵“大家上车”,那大机车就缓缓地移动起来。
它的钟镗镗地响着,它的汽扑扑地喷着,它的大烟囱高高竖起一道黑烟,这才又同尾巴一般拖到后面的列车上。那火夫知道后面拖着的东西十分重,便打开那烈焰熊熊的炉子,往里边多添些煤。那炉子的光焰照得如同一只金眼睛一般。
珍妮僵硬地站在那里,眼看着这种种的奇景,她的面色惨白,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她的两手无意识地相互扭结着,她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他们把他的尸体拿走了。铅色的十一月的天在她头上,差不多是黑暗的。她看了又看,直到最后一盏红灯消失在那凝聚在远处轨道上的烟雾里面。“是的,”一个正预备快乐过节的过路人的声音道。“我们在这里将有一段快乐的时间。记得安妮吗?哲姆叔叔和爱拉姑娘都要来的。”
这几句话,以及周围语声中嘈杂中的一切,珍妮都没有听见。在她面前,她只凝视着一个寂寞余年的长沓视景。现在呢?她的年纪还 不老。她还 有两个孤儿要抚养。他们将来也要结婚,也有离开她的一日,那么又怎么样呢?日子无非一天又一天地过去,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