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_珍妮姑娘

但是更糟的事情还 在后面。原来美国的社会最喜欢谈论著名的人物，而甘家正是财产和门第都闻名遐迩的。一般人所得的消息，都说甘家的主要继承人之一娶了一个女仆，一时传为奇闻。他是一个百万富翁的嗣子呢！难道有此等怪事？这是报纸上何等罕见的消息！因此不到几时，关于这事的记载渐渐出现了。有一种专门刊载社会新闻的小报，名叫《城南新闻》，首先被露这消息，却隐去了他的名字，只说“辛辛那提著名车辆制造家之子”。文中除把他们所探知的事大致记载以外，并且郑重记载道：“××夫人之身世未详，但悉曾在克利夫兰某巨即为侍女，更前则在俄女俄州之科伦坡为女工。吾人见此荒唐之恋爱事件竟出在高层人士中，孰谓传奇故事已绝迹于今世耶？”云云。

这段新闻，雷斯脱也看到了。他并不是自己买来看的，却有好事的人在那张报纸上打了个圈圈儿邮寄给他的。他看过之后，顿生烦恼，当即疑心有人故意想毁坏他的名誉。但他一时想不出办法来。此等消息，他当然希望就此消失，但他想他如果去阻止，恐怕事情会更糟糕。因此他只得置之不理。但是《城南新闻》上的这段消息，自然而然的引起了其他报纸的注意。大家都觉得这是一种好材料，因此有一家较富冒险性的周报的编辑，就夸大了此事。待到出版时，便见用头号大字载着“为恋爱侍女放弃百万家财”的标题，又把雷斯脱、珍妮、海德公园的住宅、辛辛那提的制造厂，以至米希根街的堆栈，一寸照片一一印上。上面，写得天花乱坠，大可以哄动一时。平时甘家公司对于日报和周报都不曾顾及广告的生意，因此各报馆是无所肆惮的。倘若雷斯脱预先得到警告，他也许可以照顾那报馆一点广告，或者跟出版人沟通一下，也就可以万事大吉。无奈他事先并不知道，因而无法阻止。而且那编辑人对于这项新闻特别重视。他曾命令辛辛那提、克利夫兰和科伦坡的地方通讯员把各处打听到的关于珍妮的历史背景专电报告。又特地派人到联桥家中，证实珍妮是否于此工作。关于葛哈德家中的历史，则曾从科伦坡获得一段翔实的报告。后来又打听到珍妮曾在北区居住数年，于是这故事的原委完全详实了。那编辑人的态度，并非要中伤雷斯脱，也并非想批评他，却是恭维他的。

关于报道中一些不光彩之处，如味丝搭的来历不明，两人不光明磊落，以及雷斯脱家庭反对的真正理由，都故意替他掩饰过去。原来编者只想写成《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那样，写雷斯脱是怎样一个自我牺牲的多情人，珍妮是怎样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地位一旦安富尊荣起来的。此外又特地聘请一个艺术家来描绘这浪漫史中各段的插画。雷斯脱的相片是从辛辛那提买通一家照相馆得来的，珍妮的相片则是她出外时被他们偷拍去的。

如此，这段浪漫新闻如同晴天霹雳般地出现了。看它那词句之间，虽然尽是恭维之辞，而背景上已将所有黑暗而可悲的事实交代出来了。珍妮起初没有看见。雷斯脱也是偶然看见的，就把它撕掉了，免得珍妮也看见。他自己看了之后。恼羞成怒。“像他这样从不招惹的一个人，这该死的报纸也要跟他作对！”他心里想。他因要烦恼压在心里，就决计出门去走一会儿。他不愿意到热闹地方，却搭电车经过村林马路，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大草场。在电车中，他想起他的朋友们——陶其，莫尔，阿得利一班人——不知会怎么想他。实在，这是他受到的一个大打击。他如今别无出路，只有厚着脸装做无事。但必须要办的，就是要防止这种新闻的再次漫延。回家的时候，他的心境已经平和了一点，只希望到星期一，可以同他的律师华生会面商讨此事。后来他同华生商议的结果，都认为靠法律解决，还 不如睁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再来我就受不住了，”雷斯脱抱怨道。

“那个我会努力的，”律师安慰他道。

雷斯脱站了起来。“真是奇怪——这个该死的国家！”他大叫道。

“一个人稍有几文钱，就好像处处受拘束。”“一个人稍有几文钱，”华生道，“就像猫颈上戴着铃铛。耗子们谁都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这个譬喻很妙，”雷斯脱痛心地点头道。

珍妮几天后还 不知道有这段新闻。雷斯脱觉得不直接和她说。葛哈德是向来不看这种万恶的周报的。但后来珍妮的一个邻家女友告诉她，说她看见报纸上刊登她的新闻。珍妮起先还 莫名其妙。“关于我的新闻吗？”她嚷道。

“是的，关于你和甘先生的，”那女友回答道，“你们的罗曼蒂克史。”

珍妮顿时失色。“怎么，我没有看见啊，”她道，“你肯定那些是关于我们的吗？”

“怎么，当然肯定，”施旦道夫人笑道，“我怎么会看错呢？那张报纸我还 放在那边。等会儿我回去叫美利拿给你看。你的照片挺漂亮啊。”

珍妮不知所措。“好的，请让我看看，”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她很困惑，不知她的照片是怎么会被人家拿去的，又不知那新闻如何说她。最使她难过的，就是怕这段新闻会影响到雷斯脱。他知道吗？为什么他不对她说起呢？

一会儿，邻家的女儿把报纸送来。珍妮只看了一眼封面，就吓得怔住了。什么都披露出来了——完完全全的、直截了当地披露出来了。

左边印有雷斯脱的，右边是珍妮的相片，标题夹在中间，醒目的字“这富翁和这侍女恋爱”——醒目得多么可怕啊！另一个标题下面，说明了辛辛那提著名车业大王之子雷斯脱如何放弃自己的机会和地位而跟心爱的人结婚的情形。下面还 散印着别外的一些照片——雷斯脱到联桥夫人公馆去访珍妮的照片，雷斯脱和她站在一个严肃正直的牧师面前的照片，二人并驾四轮篷车外出游玩的照片，以及珍妮站在一巨厦面前（窗前帘幕低垂，再望便知其为巨厦）遥瞩村舍远景的照片。珍妮看完，羞得无地自容。她倒不是为她自己着想，可是雷斯脱看见了会怎么想呢？他家里人看见了又会如何呢？这分明是大家给他两人的又一个大打击。她想要抑制自己的感情，可是眼泪不由地落下来了，只不过这回是反对和失败的眼泪。她不喜欢人家这般逼迫她。她不希望人家乱谈论她。她现在努力走上正轨。为什么世上人不肯帮助她，反要苦苦地追逼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