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得说清楚。我们这可不是“同居”。
尽管这年夏天我们过得可带劲了。
是的,我们俩是在一块儿吃饭,一块儿聊天,一块儿欢笑(争起来也是争得不可开交),晚上就一块儿睡在一间屋里(也就是我那个底楼的住所)。可是我们谁也不承认相互间有什么约定。自然彼此也就不承担什么义务。一切都是过一天是一天。尽管我们也总是尽可能争取多多在一起相处。我们的这种关系,我看的确是相当希罕的。那可以说是一种……朋友关系吧。正因这又不是一种帕拉图式的爱,所以就越发显得其不寻常了。
玛西的衣服都还留在她那个“城堡”里,每次去换衣服,她就顺便把信件和电话留条取来。她家里的仆人如今闲着没事,就时常做上些菜由她一块儿带来,这倒省了我不少事。我们就在矮茶几上拿配不了对的调羹舀着吃,社会上什么话题热门就聊什么。约翰逊①将来在历史上会不会有很高的地位?(“肯定低不了。”)尼克松②为了推行他的越南战争“越南化”政策,会一手导演出一场什么样的血腥惨剧来?飞船上了月球,城市的环境却日益恶化了。还有斯波克医生③啦。詹姆斯’厄尔-雷④啦。查帕奎迪克⑤啦。绿湾强攻手⑥啦。斯皮罗-西⑦啦。杰基-奥⑧啦。甚至还议论过:假如科塞尔⑨跟基辛格把职务对调一下,不知这世界会不会好一些?
①指当时卸任未久的美国 当然我也承认,她一去外地,我就感到很寂寞。特别是在夏天,眼看中央公园里情侣双双对对,我那心里可真不是滋味。电话毕竟代替不了见面。因为把电话一挂上,便感到面前只有一片空虚。
按照眼下传播媒介的说法,像我们这样的,可以名之为现代化的小夫妻。男方有工作。女方也有工作。一切责任共同承担——实际应该说双方都可以不承担什么责任。两口子相敬如宾。孩子,多半是不想要的。
其实我倒很想将来要生养一两个孩子。我也并不认为结婚这种方式已经过时。反正这个问题还有待于同玛西从长计议。玛西可从来没有说过做妈妈该有多开心,或者结了婚该有多好之类的话。她对我们目前这样的关系似乎已经很满意了。我们这种关系,我看可以名之为不受时间约束、不受名份限制的爱情关系吧。
这个话题,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从来不谈的。我们忙得根本顾不上谈这些。我们总是那样忙个不停,其中有一个道理就是这样我们就可以免得留在我那个简陋的住处(尽管玛西从来也没有说过“关在屋里闷死了”)。我们要跑步。我们还常常打网球(现在不是一清早六点钟去打了,要六点钟去打我不干)。我们常常看电影,只要沃尔特-克尔的剧评专栏里提到有什么舞台剧值得一看,我们也都看得一出不漏。我们俩都不喜欢去参加人家的社交聚会;我们珍惜在一起相处的时光,只希望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过,有时候我们偶尔也会在晚上抽个空去看看朋友。
我们 ①大概是指美国著名作家诺曼,梅勒。
玛西当然还是有办法的。她的办法就是永远采取主动,自己找话说。不过结果却往往成了她一个人在那儿唱独脚戏。这么一来,人家想要了解她也就不那么容易了。人家常常觉得她欠热情,原因也就在这里。
再说那天,我们先是说上两句玩笑话,诸如加马蒂餐馆怎么这样难找啦。(“你们也找了半天啊?”)约翰-列农①来纽约,总要上这儿来吃饭啦。反正就是这一类席面上常见的应酬话吧。
①约翰-列农(1940-1980):“披头士乐队”的重要成员。
接下去玛西便干脆抢过话头说了起来。她是急于要向我的朋友表示友好的意思。她很有水平地问了斯蒂夫几个神经病学方面的问题。由此可见,她在这方面掌握的学识是决非一般门外汉可比的。
她听说格温在道尔顿中学教历史,便又谈起纽约市私立学校的情况来,讲得头头是道。当初她在布里尔利念书的时候,那学校管得好死板呵,样样都是划一不二,规矩多极了。她热情赞扬眼下教学上的一些新点子。特别是数学课,学生都还是些娃娃呢,学校里就已经在教他们使用计算机了。
这方面的情况格温也听到过一点。她教历史就够忙的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留意其他学科的发展情况呢。不过她注意到玛西对纽约当前学校里的动向了解得很透。玛西的回答是,她在飞机上杂志倒是看了真不少。
我却听得心都揪紧了。我真为玛西感到难过。谁看得出来阿,在她白天鹅一般的外表下,她怀着的其实却是一种丑小鸭的心理。他们不会想到,她骨子里实在是因为心虚,所以才特意这样装强逞能的,为的就是心里可以踏实些。我是明白的。可是只怪我缺少这方面的能耐,掌握不了席间的谈话。
不过我还是尽力而为。我设法把话头转到体育运动方面来。斯蒂夫顿时来了劲,格温也松了口气。不一会儿我们就已经东拉西扯的,在那儿大侃当前体育界的各种热点问题了——斯坦利杯①啦,台维斯杯②啦,菲尔-埃斯波西托③啦,德里克-桑德森啦,比尔-拉塞尔④啦,扬基队⑤会不会转而去投效新泽西啦——我心里乐开了花,只看到沉闷的局面已经打破,别的就什么也不去注意了。好了,这一下大家就都无拘无束了。连运动员私底下的切口都用出来了。
①加、美之间的高水平冰球大赛。
②国际性的网球大赛。
③加拿大籍的美国著名冰球运动员。
④著名的篮球运动员。
⑤纽约的一个棒球队。
直到侍者来请点菜,我才发觉我们这歌原来只是一支三人唱。到这时我才听到格温-辛普森开口说了一句:“我要一客香炒小牛肉。”
“你那位玛西有什么毛病?”
这话是几天以后斯蒂夫跟我跑完了步对我说的。(玛西这个星期到东部几个城市巡视去了。)话头本是我挑起的,我随口跟斯蒂夫提了一句,想问问他和格温俩对玛西的印象如何。谁知他说了一遍不算,等我们出了中央公园,穿过了五号大道,他嘴里冒出来的竟然还是那句话:“她有什么毛病?”
“你这话什么意思——问‘她有什么毛病’?她没有什么毛病呀,你这是怎么啦?”
斯蒂芬对我瞅瞅,摇了摇头,意思是我没懂他的意思。
“问题就在这儿,”他说。“她好得简直没有说的——这就说明她准有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