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哈利卡纳,零八七。目标!蒙纳洛亚,一三二。”拜伦蹲在定位仪旁边,正向一个打着红色手电做记录的航信官报告方位。这时候,“海鳗号”正在平静的海面上划出一道闪烁着磷光的波痕来。从陆上吹来的暖烘烘的微风,给拜伦带来了杰妮丝身上常有的那种淡淡的香气——毫无疑问,这只是一个愉快的幻觉罢了。航信官走下船舱去测算方位,并且通过话筒把位置报上来。拜伦打了个电话到埃斯特的舱室去。
“艇长,月光挺亮,所以我多少可以说是测定了方位。咱们现在已经进入了潜艇的禁区。”
“哦,很好。也许这班狗杂种飞行员不会在一清早就轰炸咱们。拨正航向,加速前进,七点正进入航道。”
“是,艇长。”
“我说,副艇长先生,我刚才正在看你写的巡逻报告。写得挺出色。”
“哦,我是尽力而为了。”
“你的笔头不坏,勃拉尼。和早先不同了。不幸的是,你写得越清楚,结果就越糟糕。”
“艇长,往后还得巡逻哩:”在返航途中,埃斯特的急躁易怒和垂头丧气一直使拜伦感到不安。这位艇长整天关在舱室里,整盒整盒地抽着便宜雪茄烟,一面读着从艇上图书室拿来的破破烂烂的神怪小说,把指挥潜艇的事全部交给了副艇长。
“一无所获总是一无所获,拜伦。”
“他们不会因为你敢作敢为而责备你。你是自告奋勇上日本海去的。”
“是倒是这样,而且我还要再上那儿去,不过下一次得带上电动鱼雷。要不然海军上将会把我送上陆地去。十四型鱼雷我可算领教够了。”拜伦听得见电话话筒给啪地一声放回了托座。
“在捷尤斯洛伐克,靠近布拉格。我已经打电话把这事告诉我父亲了,拜伦。他已经跟国务院谈过。你先看信吧。”
他连忙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用一柄折叠小刀把信封裁开。那一张灰色的信纸上是用紫色的印刷体书写的。
最亲爱的拜伦:“知名人士”享有特殊优待,每月可写一封上百字的短信。路易斯懂事极了。埃伦很好。我精神亦佳。你的信在路上耽搁了,可是收到了真高兴。信寄到这儿来。由红十字会转来的食品包裹极合需要。别担心。特莱西恩施塔特是优待战斗英雄、艺术家、学者之流的特别庇护所。我们住的阳光充足的底层房间是这里最好的。埃伦当图书馆管理员,搜集希伯来史料。路易斯是幼儿园的宠儿,也是捣蛋大王。我在兵工厂的工作需要的是技巧而不是体力。全心全意爱你。为拥抱你的那天到来而活着。打电话告诉我母亲。爱你的,爱你的娜塔丽。
一九四三年九月七日特莱西恩施塔特库尔策街P字一号拜伦看了看表。“你父亲现在还会在陆军部吗?”
“他要我捎个口信给你,让你打电话找国务院的一位西尔维斯特。艾亨先生。号码就在电话机旁边。”
拜伦打了个电话给接线员,把号码报给了他。他巡逻归来吃的这顿午餐,已经逐渐成为一种欢乐的仪式:用甜酒调制的很浓的混合饮料,中国式的饭菜,桌上还放上一盆鲜红的木楼花,两个人嘻嘻哈哈谈天说地。但是这一次,不管是饮料,还是杰妮丝烧的美味可口的芙蓉蛋和胡椒牛排,都消除不了这封信所投下的阴影。拜伦也没心思去谈这次一无所获的巡逻。他们闷闷不乐地吃着。等电话铃一响,他就连忙跳起来去接。
西尔维斯特。艾亨说话的腔调,叫拜伦想象到一个戴着夹鼻眼镜、噘起嘴、在桌上弹着手指的矮小男人。拜伦把信念给他听的时候,艾亨说:“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好!这倒是一线光明——是吗?不管怎样,总可以叫人放心。给了我们一些具体的线索可以去办交涉。你务必立刻用航空信把副本寄一份给我们。”
“关于我的家眷,艾亨先生,关于特莱西恩施塔特,你们知道点儿什么吗?”
艾亨慢条斯理、字斟句酌地透露说,几个月前,娜塔丽和杰斯特罗没能到巴黎的瑞士使馆报到,忽然就失踪了。瑞士人和巴登一巴登美国代办一再询问,迄今都没得到德国人的答复。现在,政府既然知道了他们的真实下落,就可以为他们的事加倍努力了。自从听拉古秋参议员把这消息告诉他之后,艾字一直在查询特莱西恩施塔特的情形。红十字会的记录没记载过有谁从这个模范犹太区里给释放出来,不过他说,杰斯特罗的这件事是非同寻常的,还有——他最后高声笑了笑——他总是倾向于当个乐观派。
“艾亨先生,我的妻子和孩子在那个地方安全吗?”
“考虑到你妻子是犹太人这一点,上尉,而且她是在德国占领区非法旅行时被捕的——因为你知道,她那新闻记者的证件是在马赛伪造的——她能够到那个地方去算是万幸的了。她自己信上不是也说,眼下一切都好嘛。”
“你能不能帮我把电话转接给和你同一个部门的另一位官员,莱斯里。斯鲁特先生?”
“嗅——莱斯里。斯鲁特?莱斯里辞职离开国务院已经有一段日于了。”
“我到哪儿可以找到他呢?”
“很抱歉,这个我可说不上来。”
拜伦请杰妮丝想法给他母亲打个电话,因为她可能会知道斯鲁特在哪儿。接着,他就怀着这段时间常有的沉重心情回“海鳗号”去了。
拜伦刚一离开,杰妮丝便把他这次来时她忽略了的例行美容工作补办了一下。他们之间的感情究竟会不会再度炽热起来,她可说不出,不过她知道眼下她必须保持一段距离。杰妮丝很为娜塔丽难受。她可从来没想着要把拜伦从她那儿夺走。但是,要是她真的不回来了,那又会怎样呢?杰妮丝觉得这封由特莱西恩施塔特寄来的信凶多吉少。她衷心希望娜塔丽能逃出虎口,带着孩子平安归来,可是现在这种可能性似乎正在渐渐消失。这期间,每当“海鳗号”返航进港,她就同时向两个男人倾诉衷情,这使她有一种丰饶的感觉。总的讲来,她更喜欢拜伦一些,不过埃斯特也有他的长处,而且战斗归来,他也理应享受享受。事实上,杰妮丝是统筹兼顾,做得很公平。她已经让拜伦吃过那顿仪式般的午餐,下一件事该是和埃斯特的幽会仪式了。
拜伦看见埃斯特在“海鳗号”的军官室里等着,他穿戴整齐,准备上岸,外表上还装出一副兴冲冲的样子。“喂,勃拉尼,海军上将是个大好人。他一点儿也没责备我。我们领到了十八型鱼雷胚有一条训练用的靶舰。整修两星期,然后再回日本海去。”他用手里的雪茄烟作了个威风凛凛的姿势。“明儿,艇长视察。星期五,尼米兹海军上将上船来代表舰队为我们的首次巡航颁发一张嘉奖状。星期六六点正启航,进行电动鱼雷演习。有问题吗?”
“真见鬼,有。全艇官兵的休假和娱乐怎么样?”
“我正要讲到这个。在干船坞里一星期,装新的声纳探头和修理船尾的外舱门。大伙儿全体放假。再训练三天,我们就出发去中途岛和拉彼鲁兹海峡。”
“士兵们只放一星期是不够的。”
“不,够了。”埃斯特厉声说。“艇上官兵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比起休假和娱乐来,他们需要得多的是胜利。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没精打彩的?杰妮丝怎么样?”
“她很好。你瞧,艇长,我原先认为我们今儿该从码头上接一根电话线过来,可是汉逊就是跟我说不成。你上岸后,能不能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十点钟左右打电话到军官俱乐部找我。”
“成,”埃斯特做了个古怪的鬼脸说,说完就走了。
拜伦猜想埃斯特在檀香山有个女人;但是他一次也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会是杰妮丝。到目前为止,埃斯特一直跟杰妮丝一起把这件事瞒着拜伦,可是他很不喜欢这么做。他认为她这么做是拿她的小叔当傻瓜。拜伦那种天真纯朴叫他觉得很苦恼。他难道对这一切觉察不出吗?埃斯特觉得他和杰妮丝所做的事并没什么不好。他们两个都是孤身一人,而且两人全不想结婚。他认为拜伦不会在乎的,可是杰妮丝硬说他知道了会大吃一惊,和他们疏远的,她坚持要谨慎一些。就是这么回事。这个话题他们已经很久不再谈论了。
可是他心情很坏,喝上许多酒也无济于事。十点钟,她打电话到军官俱乐部去时,他心里觉得很烦躁,她光着身子坐在床上,经过一番温存之后,她皮肤上还汗津津地灿灿发光。
“哦,勃拉尼。莱斯里。斯鲁特明儿下午一点钟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你的电话,”她温柔平静地说,好象她正在家里坐着,膝上放着编结的毛线似的。“你知道,那就是说咱们这儿的早上七点钟。号码是这样。”她从一张小纸片上把号码念了念。
“你跟斯鲁特通过话了吗?”
“没有。实际上,是一个叫安德森的海军少校找到了他,再回电话给我的。你认识他吗?西蒙。安德森。他好象暂住在你母亲那儿。好象是说他住的公寓失了火,她让他去住上两三个礼拜。”
“西蒙。安德森是梅德琳的一个老情人。”
“嗅,这也许就说明了问题。你母亲不在家。是梅德琳先来接电话的,听上去兴高采烈。她正要因公外出去访问什么人,所以就把安德森叫来了。”
“那么,梅德琳回华盛顿住了?”
“好象是的。”
“嘿,那可真好。”
“勃拉尼,你明儿来吃午饭,成吗?”
“来不成啊。艇长视察。”
“打电话把斯鲁特讲的话告诉我。”
“好。”
埃斯特见识过很不少女人。从前他跟别人的情人,还跟一个有夫之妇,也这样搞上过。通常,他对于对方的那个可怜虫总感到同情之中带有几分轻蔑,可是这一次杰妮丝羞答答地硬要瞒着人,而受骗的却是拜伦。亨利。
“耶稣基督在上,杰妮丝,”她挂断电话后,埃斯特说。“娜塔丽给关在一个该死的集中营里,你跟拜伦还要玩这套把戏吗?”
“唉,住嘴!”整整一晚上,埃斯特一直脾气很坏,难以应付。他对这次巡逻的事绝口不谈,而且喝了个烂醉;这样一来,他们的这番好合只得草草了事。杰妮丝也觉得自己十分烦躁。“我没讲过她是在一个集中营里。”
“你肯定讲过。你说那是在捷克斯洛伐克。”
“瞧瞧,你喝得这么人事不省,哪儿还知道我说过些什么。你这次巡逻一无所获,我很替你难受。下一次准会好点儿的。我这就回家去,你说怎样?”
“随你的便吧,小妞儿。”埃斯特侧过身去睡了。杰妮丝想了一会儿后,也睡了。
拜伦轻轻捅了一下艇长的肩膀。“嘿,这只是你的想法,夫人。你觉得这是太合理不过的一件事了。可是从我这方面看来,她爱上我是因为我挑逗了她。在这一点上我做得太明显了。可是娜塔丽既然还活着,这是没指望的事,是不是呢?难道我希望娜塔丽死吗?我真他妈的该死。”
“耶稣基督和杰克逊将军在上,”埃斯特说。“别扯淡了。勃拉尼,在某些事情上我很佩服你,可是总的说来,你真可怜。你好象是住在另一个星球上,要不就是你一直没长大,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
“哦,你说这些话干什么?”
拜伦和埃斯特正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用胳膊肘儿倚在船舷上,眺望着大海。埃斯特回过头去望望那个值日军官的朦胧身影。
“听着,你这个傻瓜。我已经跟杰妮丝睡了一年啦。你难道真的瞎了眼,一点儿也没瞧出来吗?”
拜伦挺直了身体。“什——什——什么?”他的声音象是动物的嚎叫。
“这是真的。也许我不该告诉你,可是你刚才——”
正在这时,军官室的勤务兵顺着梯子走上来,手里端的盘子里放着一份三明治,还有一只热气腾腾的大杯子。埃斯特拿起三明治,喝了一大口咖啡。“谢谢你,海恩斯。”
拜伦站在那儿直眉瞪眼地盯着埃斯特,象个上了电刑的人一样僵硬。
勤务兵离开之后,埃斯特又说了下去:“基督啊,老弟,瞧你这么烦恼,你还以为自己引诱了杰妮丝而伤心透顶!要是这件事不这么伤感的话,倒总得是一件开心事哩。”
“一年了吗?”拜伦重复说,一面茫然地摇摇头。“一年了?你?”
埃斯特咬了一口三明治,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耶稣啊,我可是饿了。不错,大概有一年啦。自从她患登革热好了以后。在那以前,你哥哥死了,你又远在地中海,那时候她可真是个伤心透顶的漂亮姑。娘。不过,别弄错我的意思,她是喜欢你的,拜伦。你在地中海的时候她很想念你。也许她真是爱上你啦,但是基督在上,她也是个人啊!我意思是说,我们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她是个大孩子。我们一块儿过得很快活。她很怕你和你父亲。她觉得你们不会赞成的。”他喝了口咖啡,又咬了一口三明治,凝视着默不作声、一动不动的拜伦。“哈,可你也许确实不赞成。是不是呢?我还是弄不明白你心里究竟怎么个想法。不过别再白花精力去觉得自己对不住杰妮丝了。懂吗?”
拜伦兀地一下离开了舰桥。
清晨三点钟,他走进中央控制室,看到埃斯特抽着一支便宜的细长雪茄烟,正和标图人员一起呆在标图板旁边,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哦,勃拉尼。SJ雷达可真他妈的不凑巧,偏偏这会儿失灵了。咱们又给困住啦。可见度下降到了一千码。我们想用声纳追踪它们,可是监听条件又糟透了。我们最后一次测定它们的位置已经是两小时以前的事了,要是他们改变航向的话,咱们也许就会失去它们。”埃斯特透过烟雾望着拜伦。“不过我猜他们大概不会改变航向。你说呢?”
“要是他们是回港口去的话,那么他们就不会改变航向。”
“对。我们同意。我还保持着原来的航向和速度。”
他跟着拜伦走进了军官集会室。他们喝着咖啡,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他问道:“睡了一觉吗?”
“当然啦。”
“还在生我的气吗?”
拜伦直瞪瞪地盯着他望了一眼,使埃斯特想起了维克多。亨利上校。“为什么?你从我心上卸下了一个重担。”
“我正是这意思。”
黎明时分,他们在甲板上用望远镜尽力了望。雷达还没修好。能见度有所改善,尽管海面上还是重重云雾。那两条货船全看不见了。后来还是他们最好的监视哨“马蹄铁‘吗伦从舰桥后的露天甲板上高声报告:”发现目标!船头右舷横向,距离一万码!“
“一万码?”埃斯特说,一面把望远镜转过来对着右舷那面。“狗娘养的。他们真的改变了航向。有一条已经不见啦。”
拜伦从他的望远镜里看到了那个暗淡、微小的灰色船影。“对,是那两条货船里的一条。同样的吊杯柱。”
埃斯特对舱口下面高声叫道:“侧前方!右满舵!”
“相距五海里,”拜伦说。“除非他们再弯弯曲曲地走。要不他们可逃脱了。”
“怎么见得?咱们赶得上他们!”
拜伦转过脸来盯着他望望。“你的意思是说在海面上追吗?”
埃斯特翘起大拇指来指了一下又低又密的云层。“这种天气,他们能进行什么样的空中搜索?”
“夫人,这两条货船采取了规避动作。很可能已经对潜艇实行了全面戒备。你应当考虑到,这条货船整夜都在报告它的航向、速度和位置,而且这一带是在飞机航程之内。”
“航向一七五,不变!”埃斯特喊。
拜伦力争说:“他们可以从云层的随便哪一个缝隙里蜂拥而下。而且,咱们连他们是不是有空中雷达都不知道。”
潜艇加快速度,在后追赶。碧波冲击着低低的前甲板,浪花把舰桥上的人都打湿了。埃斯特朝拜伦咧开嘴笑笑,拍了下他的胳膊,猛地吸了一口气。“好一个早上,是吗?快乐的猎号吹响了。”
“你听我说,咱们还在这条航道上,夫人。还会有许多其他目标出现的。咱们还是潜下去好。”
“这条货船就是咱们的袭击目标,勃拉尼。咱们已经跟了它一整夜啦,咱们这就要打中它。”
海面的追逐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天色越亮,拜伦就越感到紧张,虽然头顶上的云层还是又低又密。他们已经快要赶上那条货船,已经近得可以证实它确实就是昨天的那条了。拜伦始终没看到飞机。他只听见马伦高声嚷道:“正船尾方向发现飞机,低空飞行。”接着又嚷道:“左舷发现飞机——”其余的喊声在许多发子弹的哒哒、哒哒的呼啸声中给淹没了。他连忙扑倒在甲板上,刚扑下去就听见一声巨大的爆炸,几乎震破了他的耳鼓。一枚投得很近、险些儿打中潜艇的炸弹或是深水炸弹所溅起的大股海水哗啦啦地淋了他一身。
“快潜下去!快潜,快潜!”埃斯特高声喝道。
子弹砰砰地扫遍了这条颠簸翻腾的船只。官兵们摇摇晃晃地向着舱门奔去,按着惯例自动地一个接一个迅速钻了下去。几秒钟内,司令塔里已经挤满了水淋淋的舱面值班人员。
轰!
又是一枚炸弹。只差一点儿,几乎命中。
咯——咯——咯!砰!砰!甲板上弹如雨下。巨浪从敞开的舱门倒灌下去,甲板上也全给打湿了。拜伦齐膝盖往下湿了个透。
“艇长!艇长在哪儿?”他放声大叫。
一个痛苦的声音在甲板上高声呼喊,好象是回答他似的:“拜伦,我中弹了!我不行啦!快潜下去!”
刹那间拜伦吓呆了,接着急切地朝四下里看了一眼,对着士兵们大声问道:“还短少什么人没有?”
“‘马蹄铁’死了,亨利先生,”航信官高声回答。“他刚才正在露天甲板上。脸上中了弹。我想把他背下来,可是他已经死啦。”
拜伦大喝了一声:。艇长,我接你来了!“他一个箭步蹿进从梯子上灌下来的海水里,开始往上爬。
“拜伦,我垮了。我不能动啦!”埃斯特的声音变成了嘶哑的尖叫。“你帮不了我的忙。有五架飞机向我们俯冲下来。快潜下去!”
轰!
“海鳗号”向右舷一侧猛地翻腾了一下。一股瀑布般的盐水从舱口倒灌下来,涌到了控制仪器四周。烟雾之中闪着火星,突然发出一阵臭味。水兵们在水涡中磕磕撞撞,眼圈发白,盯着拜伦。他拼命在估计冲上甲板、把受了重伤的艇长拖到安全地方所需要的时间。在这场攻击中,也许就在几秒钟之内,“海鳗号”几乎肯定会连人带船全部覆没。
“快潜下去,拜伦!我完了。我快死啦。”埃斯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拜伦顶着白沫翻滚的瀑布,顺着梯子作了最后一次冲上甲板的努力。他失败了。他以惊人的力气好不容易总算把舱盖砰地一声关上。他浑身湿透,呛着盐水,伤心得声音都变了。这时,他发出了他指挥一条潜艇的第一道命令。
“潜到三百英尺下边!”
为埃斯特艇长敲的唯一的丧钟,也许是他最最喜爱的声音,可是没人能知道他究竟听到了没有。
阿——呜鸣嘎……阿——呜呜嘎……阿——呜呜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