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瑞士外交官和坐在轮椅上的杰斯特罗一起进入医院,他带来了一封德国大使给院长阿尔德贝。德。尚希伦伯爵的信。“想来您一定听说过,”这个瑞士人不在意地说,“这位先生的杰作《一个犹太人的耶稣》。”
德。尚希伦伯爵是一位退休将军、金融家、世系贵族,也是赖伐尔总理的烟亲。这一切使他能够甚至在当前的兵荒马乱年头里也还能平安度日。他把来信看了一下,点了点头。信中要求给予这位“卓越的作家”以尽可能最良好的治疗。珍珠港事件以后,大部分人员都已离去,因此这位伯爵便承担起这所美国医院的院长职务。仍然滞留在巴黎的少数美国人都到那儿看病。但杰斯特罗却是被送到巴登一巴登去的那一批人中 德。尚布伦将军也把关于杰斯特罗的侄女的事情告诉了她。在探望病人的时间里,他和她交谈过,她那憔悴而忧伤的美貌,她那娴熟的法语和敏锐的智力给了他以深刻的印象。这个姑娘可以到图书馆工作,他建议,因为杰斯特罗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康复。伯爵夫人马上竖起了耳朵。一九四零年仓促撤离的美国人留下大量书籍尚未分类和编目,图书馆在这方面的工作远远没赶上。德国人可能反对这个想法;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著名作家的美国侄女,又是潜艇军官的妻子,可能没什么问题,即使她是个犹太人。伯爵夫人和监督图书馆和博物馆偷国官员商量了这个问题,后者欣然同意,让她雇用亨利夫人。
于是她抓紧时间行动起来。娜塔丽上医院去探望埃伦的时候,伯爵夫人便闯入病房,作了自我介绍。她一看见娜塔丽,就喜欢她的容貌。就一个难民而言,她的长相就是够漂亮的了,她又有美国妇女那种媚人的丰韵,浅黑色的美貌很可能是出自意大利或甚至是法国的祖先。睡在床上的犹太老人看上去象个死人;灰白的络腮胡子,大鼻子,棕色的大眼睛,神情忧郁,在那蜡黄瘦削的脸庞上闪耀着带有热病症状的光芒。
“你的叔叔看样子病得厉害,”伯爵夫人在院长室里说,她把娜塔丽请来喝一杯“马鞭草茶”,这种茶喝起来象,也许真的是,煮沸的草。
“他几乎死于内脏出血,”娜塔丽说“我丈夫说,他短期内不能回巴登一巴登去。在他康复到一定程度时,我们会把他迁到疗养院去的。亨利夫人,将军告诉我你是拉德克利夫女子学院毕业的,取得巴黎大学研究生学位。不错,你愿意做点有益的工作吗?”
伯爵夫人陪娜塔丽走回她的住所。夫人宣称,这种鬼地方对一个美国人来说,即使是偶然死在里边也不合适。她逗路易斯玩,咕咕地叫,或者更准确地说,呱呱地叫了几声。她决定要把他们迁到象样的住所去。她带领娜塔丽来到医院附近一幢古老的大宅 序曲的头几个音符象是掠过竖琴琴弦的清风一样掠过她的神经,引起了不寒而栗的震颤。由于处在极度紧张状态,她震颤得更厉害。她试图全神贯注地倾听音乐,但听了几个小节以后,贝克透露的一点消息又闪现在她心头。他们呆在卢尔德的时候,究竟是谁作出徒劳的、带来不利影响的试探?在她苦苦思索、心事重重的时候,帷幕升起,舞台上出现了可与升平岁月里任何布景媲美的富丽堂皇的布景。费加罗和苏珊娜,两位都是 “象他现在这样衰弱,怎能讨论这样的事情。”
“但他的医生今天告诉我,他在两三星期后可望复元。他在维多利亚疗养院过得还舒服么?”
“他在各方面都受到最妥善的照顾。”
“那好。我坚持要做到这一点。法兰福克医院是一所很不错的医院,但我知道他在这儿要愉快些——呀, 在贝克的力劝下,娜塔丽喝了一点白酒。这个人正在干的事情,她想,实在是卑劣之极。豪华的款待使她软化,同时在吃晚饭的时候连哄带骗地提出他的要求,施加赤裸裸的压力。甚至在菜还没端上来以前,他又开始向她软硬兼施了。当他们第一次在卢尔德出现时,他说,设在巴黎的德国秘密警察总部已经打算把他们作为持伪造证件从意大利逃脱的犹太难民立即逮捕。幸而奥托。阿贝茨大使是个有教养的、高尚的人。多亏阿贝茨博士帮忙,他们才得到达巴登一巴登。阿贝茨博士怀着极大的热情审阅了杰斯特罗博士的广播稿。在阿贝茨博士看来,要使这场战争取得积极的成果,唯一的途径是让英美两个盟国看到德国正为它们而战。为保卫西方文明抗击野蛮的斯拉夫帝国主义而战。对阿贝茨大使来说,凡有助于促进与西方取得谅解的任何事情都是非常重要的。
这是糖衣。药丸在他们进餐时出现了。贝克咂着嘴吃鲑鱼时若无其事地把这颗药丸塞给了她。他让她知道,德国秘密警察要逮捕他们的压力从未停止过。秘密警察急于审讯他们关于他们从锡耶纳到马赛去的经过。警察毕竟要尽到自己的责任。阿贝茨博士迄今为止一直在庇护着杰斯特罗博士,贝克说,不然的话,秘密警察会毫不延迟地把他们抓走。一旦发生了这种情况,以后的事情贝克就不能负责了,尽管他对此会感到无比痛苦的。在这种情况下,瑞士提供的外交上的保护措施会象稻草篱笆一样阻挡不住熊熊烈火。瑞士当局已有他们违法逃离意大利的全部记录。在娜塔丽和杰斯特罗博士两人确凿的犯罪记录面前,瑞士当局是无能为力的。奥托。阿贝茨博士是他们的庇护者,也是他们的希望。
“好吧,”贝克博士把车子停在她家门口,关掉马达时说,“我相信今晚过得还是不错吧。”
“承蒙盛情款待,又看戏,又吃饭,非常感谢。”
“我很高兴。我说,亨利夫人,尽管你经历了曲折多变的途径,看起来你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可爱。”
天啊!难道他还要勾引她吗?她匆忙而冷淡地说:“我身上的衣服没一件不是借来的。”。
“伯爵夫人?”
“是,伯爵夫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阿贝茨博士正在等候我向他报告今晚我们的情况。我能告诉他什么呢?”
“告诉他我很欣赏《费加罗的婚礼》。”
“那他一定非常高兴,”贝克闭起眼睛笑着说,“但他最感兴趣的是你对广播所持的态度。”
“那要由我叔叔决定。”
“自己并不立即拒绝这个建议?”
娜塔丽满腹怨恨,她想,如果他要求于她的仅仅是和她睡觉——尽管想到这里不由周身起鸡皮疙瘩——事情可要简单得多。
“我没有多大的选择余地,是吗?”
他点了点头,阴影遮没的脸上出现了笑容。“亨利夫人,如果你懂得这一点,我们今晚就不算白白度过了。我真想看一看你那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但我猜想他已经睡了。”
“哦,已经睡了几个小时了。”
贝克一言不发,只对她笑,过了好久,他才下了汽车为她打开车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
“妈妈?”完全清醒的喊声。
娜塔丽扭亮了电灯。起坐室里路易斯的小床旁,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在打瞌睡,身上盖着一条毯子。路易斯正在坐起身来,尽管泪痕满面,他现在眨着眼睛,破涕为笑了。灯光惊醒了老太太。她因为睡着了而表示歉意,然后打着呵欠蹒跚地走出去了。这时,娜塔丽赶快用一块破毛巾把脂粉全抹掉,并用肥皂把脸洗擦干净。她走到路易斯身边,拥抱他,吻他。他依偎在她怀里。
“路易斯,你该睡了。”
“是,妈妈。”自从到了科西嘉以后,他一直用法语叫她妈妈。
当他舒适地蜷缩在毯子下面的时候,她用意第绪语唱起摇篮曲来。自从到了马赛以后,这首摇篮曲就成为他在临睡前非听不可的歌曲。
宝宝睡在摇篮上,底下有头白山羊。
小小山羊干什么,宝宝长大也于它。
葡萄干和杏仁,睡吧睡吧,小宝宝。
路易斯半醒半睡地跟着一起唱,孩子噫呀学语,把意第绪语唱得走了样。
葡萄干和杏仁,睡吧睡吧,小宝宝。
第二天,伯爵夫人一看娜塔丽的脸,就知道昨天晚上出去看歌剧并不完全是一件乐事。娜塔丽把两包衣物放在办公桌旁的时候,伯爵夫人就问她昨天晚上过得怎样。
“不错。你的表妹真是慷慨。”
说完这句话,娜塔丽立即走到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去弄目录卡了。过了一会儿,德。尚布伦伯爵夫人走了进来,掩上了门。“怎么了?”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问,这种语调和一个法国贵妇完全不相称。
娜塔丽无言对答,只是把惊魂未定的眼光瞪着她。娜塔丽不知道她周围还有什么样的陷阱,因此不敢贸然举步。她可以信任这个通敌的女人么?这个问题,以及其他一些同样难以解答的问题,使她彻夜未眠。伯爵夫人在一张小小的图书馆凳子上坐了下来。“快,我们俩都是美国人。说吧。”
娜塔丽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全告诉了德。尚布伦伯爵夫人。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由于过度紧张,她两次哑了嗓子,不得不喝一些玻璃瓶里的水。伯爵夫人一言不发,眼睛象鸟眼一样发亮。娜塔丽说完之后,她说,“你最好马上回到巴登一巴登去。”
“回到德国?那有什么好处?”
“能为你提供最有效的保护的是代办。塔克是个激烈拥护‘新政’的人,但他是精明强干的硬汉子。你在这里没有律师。瑞士人只能装装样子。塔克是会跟他们斗的。他可以威胁对被拘留在美国的德国公民进行报复。你们现在的处境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再提抗议就来不及了。旅途劳顿,你叔叔受得了吗?”
“如果他必须走的话,他是愿意走的。”
“告诉瑞士人,你们要回到你们那伙人那里去。你的叔叔很想念他那些记者同行。德国人没有权力硬把你们留在这里。采取迅速行动。请他们立即和塔克取得联系,并安排你们返回巴登一巴登,否则就让我来办。”
“把你自己卷进去太危险了,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翻动两片薄嘴唇,露出坚强不屈的笑容,随即站了起来。“我们去找伯爵谈谈。”
娜塔丽一起过去。这不失为一条计策;除此以外她也是山穷水尽了。伯爵夫人到了医院便进去了,娜塔丽继续往前走,独自去疗养院。埃伦元气未复,对有关贝克的事情他无从作出强烈的反应。他只是摇头,并低声说,“这是报应。”至于回到巴登一巴登去的建议,他说他让娜塔丽全权决定。他们必须做对她自己和路易斯最有利的任何事情。如果决定走的话,他觉得他的身体是吃得消的。
当娜塔丽和伯爵夫人在医院里再度碰头时,伯爵已经和瑞士公使谈过。公使答应和塔克取得联系,并安排他们回巴登一巴登。他估计不会有什么困难。
看起来也不至于有任何困难。瑞士公使馆第二天给图书馆里的娜塔丽打来电话,告诉她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德国人已批准他们回去,火车票已经到手。不过不能直接打电话给在巴登一巴登的塔克,电话必须通过柏林的交换台转过去。但他们估计能在杰斯特罗离开巴黎以前通知他。同一天下午,瑞士人又来了电话:出现了意外困难。阿贝茨大使本人对这位著名的作者很感兴趣。他已派出他的私人医生去为杰斯特罗进行检查,以便确定病人现在是否适于旅行。
娜塔丽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没有希望了。的确是这样。第二天瑞士公使馆通知说,那位德国医生宣称杰斯特罗过度虚弱,一个月内不能旅行。阿贝茨大使因此认为他不能承担让他离开巴黎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