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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_战争与回忆(1941-1945)

作者:赫尔曼·沃克 字数:7672 更新:2025-01-15 15:27:37

亨利上校一手撑头,没精打采地坐在舰桥旁的应急舱里看侦探小说,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快烧尽了。

“飞行员们开始用无线电通话了,上校。”航信士官海因斯在门口向他敬礼。

“好极了。”他跳起身来,连忙走进操舵室,坐在高脚椅上,装出一副舒坦的样子,实在是骗不了谁的。舰上的调皮蛋早就在模仿他弯腰曲背的姿势和心清紧张地抽烟时那些急促的小动作。他只顾垂着头抽烟,眺望着大海,值班人员们彼此投射会意的目光。舰桥上的扩音器里发出从远方飞机上微弱的送话器里传来的讲话片断:“……厄尔,你对付左边那一架……开始进攻……嗨!十一点钟方位上出现零式……维克多。赛尔,我是蒂姆。萨特利,我被击中了,要迫降,祝我平安吧……哇,瞧那大王八蛋烧得多欢!……”

“听上去他们干得很不错,长官,”副舰长放胆说,他正踱来踱去,擦着脸上的汗水。

帕格光是点了点头,他正徒劳地竖起了耳朵辨别他儿子那特有的音色;但是那边空中的心情激动的小伙子们听上去声音都差不多。这些夹杂着火辣辣的粗话的片言只语,在舰桥上引起哈哈大笑和叽呱呱呱的闲话,帕格由于内心紧张,这一回没加理会。

飞机上传来的通话声逐渐消失了,亨利上校朝四下扫了一眼,舰桥上的谈话声就停止了。静寂了好一阵子,只有劈劈啪啪的静电干扰声。返航中的驾驶员开始冷静地报告自己的方位,有时没奈何地说句笑话,因为油没有了,打算迫降在海面上;华伦却一无音信。随后,雷达兵报告有“友机”在飞近。舰队笨重地掉头迎风。帕格的监视哨报告,西方低空中出现一些小黑点,它们逐渐变成轰隆隆地越过屏护舰队朝航空母舰飞去的飞机。舰身隐没在西方远处的“约克敦号”上也有飞机在甲板上降落。飞机零零落落地进入帕格那双筒望远镜的视野,他打定主意,即使没有一架SBD型飞过他头上时把机翼摇晃一下,也决不担心。华伦可能跟别人一样碰到燃料耗尽的问题,不得不降落在海面上。不过当俯冲轰炸机在“企业号”上降落时,他还是一架架地计着数。出发时是三十二架。回来了十架……十一架……十二架……接着好一阵子过去了,还是没有;反正他觉得是好一阵子。只见飞机一架接一架地不断在“大黄蜂号”上降落:“企业号”上也有几架,可是再没有俯冲轰炸机了……

“右舷舰首外有架无畏式在飞来,上校!”从舰桥另一侧传来一声舵手的叫喊。帕格急步穿过驾驶室。飞机摇晃了一下上有白色五角星的机翼,机声隆隆地掠过前甲板上空,掉头朝“企业号”飞去,戴风镜的驾驶员挥着一条长臂。维克多。亨利一直脸朝着海,看这架飞机飞近航空母舰,准备降落。他不想伸手去擦润湿的眼睛。舰桥上没人走近他。这样过了几分钟。

副舰长从驾驶室内叫道:“‘约克敦号’报告,雷达屏上出现不少来路不明的飞机,上校。方位二七五,距离四十。来袭的速度每小时两百海里。”

帕格好歹开口了,“好吧。进入战备状态。”

“企业号”上,负责降落的军官咧着嘴拿信号板在喉头横划了一下。华伦的机轮嘻嘻嘻地在甲板上震响。阻拦装置钩住轮子,一股阻力使他朝前猛冲,胸膛贴紧在安全带上,他高兴得心花怒放。到家啦!飞机朝前直冲过放倒在甲板上的挡板,他关掉引擎,拿了航空图板跳下机来,看见他的报务员科尼特也跳到甲板上,就啪的打了一下他的背脊。地勤人员马上把飞机推向升降机。

“好啊,我们成功了,”华伦大叫,想把声音压倒另一架正斜着机身降落的轰炸机隆隆的引擎声。猛地响起战斗警报,把他的声音淹没了。水兵们让开了砰砰地降落在飞行甲板上的无畏式飞机(是6一S—9号,彼特。戈夫的,真谢天谢地!),川流不息地奔向各个战斗岗位。钟当当地响起来,高音喇叭吼叫着:“战斗机准备起飞。”

科尼特一路小跑地走了。华伦跳进就近的高炮炮位。头戴钢盔的炮手们吃惊地转眼望着这位掉在他们中间的飞行员,一个电话通讯兵朝西方地平线上那灰色的平顶山般的东西挥挥手。“射击指挥部报告有批敌机袭击‘约克敦号’,上尉。”

“对,他们首先对付它。不管怎样,还是提高警惕好。”

“真他妈的千真万确,”钢盔上印着炮长字样的那水兵说。“长官,”他露出一口白牙补上一声,大家都笑起来。

华伦得意扬扬,心想这些美国小伙子长得多出色,天气好得出奇,世间再没比作战更强的事啦。而这次乘着受了伤的飞机,油表的指针停在零字上,凯旋归来,就象拿了一百万块钱重新开始生活一样。战斗机继续在起飞。华伦和炮手们把手指塞住了耳朵,紧盯着“约克敦号”,这时飞机一架又一架呼啸着从甲板上飞出。遥远的灰色舰影上腾起一股烟柱时,飞机还在起飞。“妈的,他们投中了它,”炮长伤心地说。

“没准儿他们的护航舰在放烟幕哪,”另一个水兵说。

“这哪是烟幕,笨蛋,”炮长说。“地地道道的挨了炸弹,井且——我的老天爷!”他发狂似的把高炮瞄准阳光明媚的天空中一簇小黑点。“一帮兔崽子来啦。径直朝我们飞来啦。”

“全体炮手,注意。”高音喇叭里声调很迫切。“从左舷后部方向飞来的飞机不是,再说一遍,不是敌机,是友机。停止射击。它们是‘约克敦号’上返航的飞机,油不够了,要求紧急降落。‘约克敦号’被击中了。再说一遍,停止射击。行动起来,准备飞机降落。”

飞机地勤人员在甲板上东奔西跑,救生衣下边露出红、黄和绿色的针织套衫的边缘。华伦从高炮炮位上跳出来,冒着风在甲板上飞奔,下到舱里。他朝鱼雷轰炸机中队待命室望了一眼,变得平静起来。电传打字机在哒哒地响,没人看的屏幕上字迹在移动:约克敦号报告中了三颗炸弹下舱受重创空无一人的皮靠椅周围搁着一些十五子游戏盘、纸牌、有半裸体女人相片的画报和体育杂志。堆满压熄了好久的雪茄头和香烟蒂的烟灰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味。天哪,林赛的中队准是碰上霉运啦!不过,也有可能他们正在别的地方,从军官室或是舰上的医务处,这是指已经回来的人。……

他自己那中队的待命室,虽然远远不能说挤满了人,却是一片生气,人声嘈杂。这里的十个飞行员中有两个是后备人员,当初没起飞。这么说,十八人中至今回来了八个。只有八个啊!他们又谈又笑,一手握着咖啡杯或者三明治,另一只手比划着飞机翻飞的动作。上面甲板上,“约克敦号”上的飞机在砰砰地降落,引擎轰轰地响,而电传打字机又哒哒地发来一条关于损伤情况的报告。“约克敦号”在燃烧,在海里动不了啦;抢救人员开始控制了火势,但“企业号”还得把它的侦察机也收留下来。

华伦对听取汇报的军官谈了自己的作战经过,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自己俯冲的动作,这时候,喜洋洋的驾驶员们谈个不停——谁击中了目标啦,谁没击中啦,谁挨到零式飞机的袭击啦。谁被人看见起火焚烧或掉在海里啦,谁可能在归航途中迫降啦。关于华伦投中的那一颗炸弹没一点争议那是千真万确、效果惊人而确凿可靠的。其他情况却是莫衷一是,连一共看到多少航空母舰也不肯定——五艘,两艘,三艘,四艘,根本没一致的意见;在这一点上不能肯定,投中多少炸弹不能肯定,甚至连差一点命中的炸弹的数目也不能肯定,有些不同意见都近似争吵了。

中队长打电话叫华伦到飞行作战部去,他就匆匆赶到那又黑又低的人头挤挤的标图室去,那里扩音器在哇哇叫。加拉赫和一位“约克敦号”上流亡来的上尉正凑在一起商议,周围是散发着臭氧、闪烁着绿光的雷达显示器,以及上面还留着用橘红色油彩笔标出日方来袭击的路线的大型有机玻璃罗经卡。麦克拉斯基负伤回来了,加拉赫说,所以要由他率领大队去袭击那 海面上闪烁着点点高射炮火,象一片满是萤火虫的草坪。空中一片爆烈的黑烟。零式飞机成群地升空迎击他们。这回情况可不同!航空母舰激起一道又宽又白的弯弯的尾迹,叫人迷惑地朝一侧高速急转弯,舰身斜得好厉害。中队是新凑成的,这会儿显原形啦:俯冲得参差不齐。华伦看到一枚枚炸弹溅起水柱。轮到他自已来俯冲了。只听得科尼特的机枪哒哒哒地连射,棕绿两色的零式飞机院直上升,再象捉小鸡的老鹰般猛扎下来,吐出一串串红色曳光弹,弹片哒哒地打在机翼上,声音怪响的,还有这条航空母舰可恶地弯弯曲曲前进,他想法把这些分散他注意力的事抛在脑后。他朝下冲了几千英尺,耳朵感到压痛,冒着冷汗,好歹把瞄准镜对准这条军舰;可是这架没有驾驶过的飞机摇晃不定,使这航空母舰常常滑出瞄准镜的视野。他决定投弹了。一转眼就后悔了。他的手顺从他的意志,扳机一投下炸弹,他就知道不会投中。等他感到胃直朝下沉,腰部发痛,抬起机首爬升时,他回头一看,只见那母舰前面海上腾起一个白色水柱。可是就在海水溅上翘起的舰首时,后甲板上冒出一大团烈火,象朵惊人的红黄两色的花朵,接着前甲板上也是一声爆炸,烟雾直冒,整个升降机从甲板上飞起,砰地朝后掉在岛状上层建筑上,吐着火焰,碎片四迸。原来别人投中了,谢天谢地。又击伤了一条航空母舰。

华伦穿过一团团黑烟,贴着海面躲避高射炮火,高炮的弹片激荡着冒着白沫的蓝色海浪,他加大油门径直穿过两艘闪着黄色火光的大军舰——他想,是一条战列舰和一条巡洋舰吧——朝辽阔的海面开足马力猛冲。尽管高射炮火密集如雨,零式飞机活跃非凡,但是等到这些四散的飞机会合在一起由加拉赫统带着组成队形时,说也奇怪,华伦一数竟只少了三架。在他们背后,航空母舰上的滚滚浓烟被舰内窜动的火舌和低垂的落日映照得通红。无线电对讲机中扬扬得意的通话说明肯定中了四颗炸弹,也许五颗哪。这才象是他心目中的战斗:冒了风险,损失了一些飞机,可是阵势没打乱,胜利返航。这实在跟空袭一座岛屿差不了多少。相形之下,早晨那次出击可搞得一团糟,拙劣透了。当然啦,多亏 飞行这一行真是了不起,再这样打上几仗,就能使他饱享荣誉,大获成就。在和平时期,海军这一行是处在不利条件下的苦差使,油水不大,路子狭窄。他爸爸浪费了他的一辈子光阴和出色的才能,浪费得真不少啊。在五分钟的作战中,他,华伦,对国家的贡献比维克多。亨利在整个海军生涯中所取得的成就更大。他并不是瞧不起自己的父亲——这是万万不可以的,他认为他父亲比大多数人都优秀——但华伦为他感到惋惜。这榜样过时了。他的岳父是个更好的榜样。艾克。拉古秋在一个金钱和政治的现实世界中活动。相比之下,海军象一颗在严峻的太空中旋转的怪诞的小行星。它为某种目的服务,但它无非是真正大权在握的人手里的工具而已。

这些想法在华伦疲乏的头脑中闪现时,清新的晨风、有节奏的步伐,使他感到轻松自在。战斗尚未结束,还完全需要依靠他的精力和运气去进行。这他明白,但挨过了这最危险的一天,星星依旧照耀在他身上。他站住了伸伸懒腰,打个哈欠,这才留意到北斗七星和北极星清清楚楚地挂在左舷上空,而在舰尾的正后方,一轮黄澄澄的月亮正在下沉。

全能的上帝啊,这支特混舰队正在朝东行驶。斯普鲁恩斯少将撤下吃了败仗的敌人撤退啦!

这一发现使华伦大吃一惊,以往他从来没这样吃惊过。这违反了《岩石和暗礁》中庄重地阐明的海军 “我儿押沙龙啊,我儿,我儿押沙龙啊!我恨不得替你死,押沙龙啊,我儿,我儿。”

当着三个孩于那明亮而严肃的眼光,他念到这一节时声音哽住了,就啪地合上书本,慌忙走出屋去。上一天早晨,他心头涌起一股痛苦难熬的父爱,这些词句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响起,象一支折磨人的老歌。等到一看见华伦那架无畏式飞机刷地飞过前甲板,它象一张突然被击破的唱片,倏地停了。自此以后,帕格把他这身处险境的儿子抛在脑后,几乎就象他有意忘掉他那不贞的妻子,免得勾起伤心的回忆一样。他甚至坚决不再去看“企业号”上飞机调动的情况。华伦昨天第二次飞过,使他很安心。然而帕格明白,要直等到他跟他儿子在珍珠港重聚一堂,才能松一口气。他没法绝对有把握地说华伦还活着,看来也没法去打听。但是反正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如今只有等待了。

这两天来,维克多。亨利指挥着一条大型战舰,一炮未发、一事无成地驶来驶去,他儿子呢,可以说就当着他的面在冒着最大的风险打仗。他心想,他怕再也不可能忍受比这两天更揪心的日子了。

旗舰掩蔽部中,气氛平息下来了。当斯普鲁恩斯规定夜间追击的速度仅为每小时十五海里时,大家都没意见。他和参谋长如今彼此了解啦。布朗宁主张全然不顾燃料消耗多少,拚命追击;由油轮跟在后边,以防万一燃料告尽。斯普鲁恩斯则要节约用油,免得万一作战拖延时日,没机会加油。他们两人到底谁对,如今要由上级和历史来作裁决了。

第二天一早,尼米兹拍来急电,给迈尔斯。布朗宁先尝到了一点甜头,因为太平洋舰队总司令同意他的意见。他连忙亲自把电报送给斯普鲁恩斯,只见他正趁天未破晓在舱房里煮咖啡。尼米兹在电文中说,第八鱼雷轰炸机中队唯一生还的人员已被搭救,他证实了三条日本航空母舰都受了重创。因此进逼敌人而加以打击的时机成熟了。他们俩都熟悉最高指挥部发下的电文中含蓄的语言。这是老实不客气地责备他们小心得过分了,并且警告他们,如果放走了已受重创的敌人。该负全责。关于那位驾驶员获救的消息,不过是铺填而已。

不动声色地签了这张薄薄的电文纸,斯普鲁恩斯问道:“关于这个你采取了什么行动?”

“拂晓搜索随时可以出发,将军。‘大黄蜂号’上的轰炸机装好一千磅的炸弹,作好准备,只等和敌人一接触就出击。”

“好极了。‘斯普鲁恩斯是难得这样说的。”吩咐巡洋舰上的水上飞机一发现敌人就穷追不舍,上校,别放他们跑掉。“

华伦亲自参加拂晓搜索。尽管很疲劳,但飞行还是比呆在待命室里发愁来得愉快。在星光里起飞,在黎明和日出时分作长程飞行,使他好象从紧张中喘过气来,舒坦多了。他什么也没找到,但他听到彼特。戈夫从南部搜索区用无线电发来一篇激动的长报告。显然有两条大型战舰,不是巡洋舰就是战列舰,在黑夜中相撞。它们由驱逐舰护卫着,正慢腾腾地行驶着,周围是一大片浮着油迹的水面,其中一艘的头部看来被撞破了。可怜的彼特,飞到了两条庞大的操纵失灵的破船上空,却没带一颗炸弹!这将是让“大黄蜂号”上的轰炸机提高它们那可怜巴巴的战绩的大好机会。在归途中飞近屏护舰队时,他再度下降,飞越“诺思安普敦号”,看见他父亲在舰桥上若无其事地挥手打招呼。“大黄蜂号”上的轰炸机早起飞了。

“企业号”的待命室里,飞行员们贪婪地听着扩音器里源源不绝地传出的驾驶员之间在无线电中相互打趣或偶尔说的粗话,这时,“大黄蜂号”上的飞机找到了那两条破船,用半吨重的炸弹予以重创。等这次空袭结束,巡洋舰上的巡逻机报告说两艘军舰都被打得稀巴烂,在焚烧,但仍在极慢极慢地行进。电传打字机在胜利的光辉中变得调皮起来,拼出这些字样:看来企业号还有的是投弹练习的机会看到这个,戈夫少尉发出一声怪叫,招来一阵哈哈大笑,萎靡不振地倒在椅子上,熬红了眼的驾驶员中间,有几个摇起头来。

叫阿,彼特,你大显身手的机会来啦,‘哗伦疲乏地笑笑。“这回只消看准了下蛋,十拿九稳的。”

彼特。戈夫脸容又板又白,说:“我要直掷在烟囱里。”

大伙儿离开待命室时,华伦拍拍戈夫的肩膀。“听着,彼特,收起掷在烟囱里那一套。无非是又一次轰炸任务罢了。你在这次战争中有的是机会呢。”

少尉戴上钢盔,长着红胡子的下巴额儿僵着不动,一副年青人的倔强相,使华伦强烈地想起拜伦,不禁悲从中来。“我不过是不喜欢领了军饷不干事罢了。”

“你出勤飞行就尽了本份啦。”

风向这时转了偏西。麦克拉斯基——尽管受了伤,已经又参加战斗了——熟练而迅速地带领大队出击。飞行员们尽管筋疲力尽,但华伦发现他们在编队飞行中越来越在行了。战斗本身就是所大学校,这是没问题的。

半小时飞行后,地平线上出现一层烟,说明下面就是那些打击对象。麦克拉斯基的大队里包括三架幸存的鱼雷轰炸机,但上面命令只有在没有高射炮火的情况下才能使用鱼雷。从一万英尺高空中通过双筒望远镜观看,这两条军舰已被打烂到不堪设想的地步——在一片飘动的烟雾和跳跃的火焰中,大炮歪斜了,舰桥悬挂着,鱼雷发射管和飞机弹射器奇形怪状地耷拉着。“大黄蜂号”上的飞行员曾报告说是战列舰,但在华伦眼里,它们活象一双被打坏的“诺思安普敦号”巡洋舰。两艘军舰都在稀稀拉拉地打出高炮曳光弹,还有几发炮弹爆成一团团黑烟。

“啊,这样只好不使用TBD鱼雷轰炸机啦。”麦克拉斯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他把对付这两条巡洋舰的任务分配给俯冲轰炸机分队,于是攻击开始了。

第一分队由加拉赫率领,公事公办地完成了任务;至少命中三颗炸弹,掀起滚滚浓烟和烈火,高射炮火也停止了。华伦正要带领自己的分队对远在下面那熊熊燃烧的残骸俯冲,回头望望彼特。戈夫,朝机外伸出一只手,在最后关头亲热地对他表示,劝告他不要激动;他然后驾轻就熟地把机首朝下,着手俯冲,从望远瞄准镜中望出去,正好是那条烧得正旺的巡洋舰。

华伦穿过零星无力的高射炮火,俯冲了约莫一千英尺,座机被击中了。他觉得机身惊人地一震,听到被炸裂的金属发出可怕的刺耳声响,看到一幕奇特的景象:自己那蓝色机翼被炸断,一个锯齿形的碎片飞走了,残余部分吐出樱桃红的火舌。他最初的反应是吃惊得目瞪口呆。他从没想到过自己会被击落,尽管明知道危机重重。眼看被宣判死刑了,他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的前程展开在他面前,不知还有多少年月——安排得井井有条,活生生的远大前程!然而要创造什么奇迹也只有几秒钟啦。他那受惊的头脑里回旋着这些令人目眩的念头,他徒劳地使劲扳动操纵杆,就在这时候,火焰烧遍了那断裂的机翼,他从耳机里听见科尼特惊叫了一声,可是听不明白。飞机朝一旁下坠,开始朝下旋冲,机身拚命摇晃,发动机直冒着火。蔚蓝色的海面在华伦眼前不断地旋转,在视野的四周是一圈火焰。他看见下面不远的地方就是溅着浪花的波涛。他拼命去拉开座舱罩,可是拉不开。他吩咐科尼特跳伞,没有回音。座舱里越来越热,在这高温中,他那僵硬的身体朝前紧贴在安全带上,挣扎了又挣扎,不停地挣扎。他终于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说到底,再也没办法啦。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力,如今死的时候到啦。这对老爸爸来说将是难受的,然而爸爸会为他感到骄傲。这就是他最后的有条理的念头,关于自己的父亲。

海洋气势汹汹地涌起打着漩的、溅着浪花的大浪,朝他迎面扑来。已经全完了吗?

火焰在华伦面前跳跃,使他在世的最后几秒钟内什么也看不见。烤得他疼痛难熬。飞机砰的坠落入海,象在黑暗里猛地挨了一拳。华伦最后的感觉是又舒服又凉快的:海水冲洗着他被烤焦的脸和双手。飞机砰地爆炸开来,但是他感觉不到了,伤残的身子开始漫长而缓慢地下沉,平静地沉到茫茫大海的海底,他最后安息的地方。有几秒钟工夫,一缕黑色的轻烟标志着他掉在海面上的地点。接着,象他的生命一样,这缕轻烟被风吹散,无影无踪。

我儿押沙龙啊,我儿,我儿押沙龙啊!我恨不得替你死,押沙龙啊,我儿,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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