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出人物拉斐尔·希斯拉德关于某一个国家理想盛世的谈话,
由英国名城伦敦的公民和行政司法长官、知名人士托马斯·莫尔转述
战无不胜的英王亨利八世①以具有模范君主的一切才德而著名。他近来和尊贵的卡斯提尔国王查理②殿下在某些重大问题上发生争论。为了就争论进行商议并取得和解,英王派我出使到法兰德斯③去,伴随着独一无二的卡思伯特·滕斯托尔④,他最近被英王任命为案卷法官,大家都为此感到高兴。我不打算说什么恭维他的话。这并非担心一个朋友的见证不易取信于人,而是由于他的正直及学问远过于我所能赞扬,而且是众所周知的,无须我的赞扬。除非我要给人们以这样的印象,如同俗语所说的,打着灯笼照太阳!
①英王亨利八世(Henry Ⅷ,1509—1547年在位)——当时英国和西班牙在海外贸易上发生重大矛盾。在荷兰逐渐受到西班牙统治势力支配后,英国禁止向荷兰输出羊毛。因此莫尔应邀出使调解争端。——中译者
②卡斯提尔国王查理——即查理五世(Charles Ⅴ),1516—1556年为西班牙国王,1519—1556年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斯提尔为英语Castile译名;西班牙语Casti,汉译作卡斯蒂利亚。卡斯提尔位于西班牙境内,自十世纪起是一个独立王国,十五世纪后叶与阿拉贡王国联合成西班牙。查理五世原为卡斯提尔国王,故这儿如此称呼他。——中译者
③法兰德斯——中世纪西欧的伯爵领地,区域跨今法、比、荷三国,当时为欧洲织布业中心,需用大量英国输出的羊毛。——中译者
④卡思伯特·滕斯托尔(Cuthbert Tunstall,1474—1559)——英国官员,莫尔的朋友。——中译者
按照事先的安排,卡斯提尔国王委派的处理这个专案的人员(都是非凡的人才)在布鲁日①接待了我们,组长为布鲁日市长,一个庄严的人物,但他们左右一切的中心发言人却是坦西斯②,加塞尔城③的教会长,口才具有素养,又得力于禀赋,而且精通法律,是外交谈判能手,在这方面有天才,又有多年经验。经过一两次会议,我们在若干点上还未能取得一致看法。因此他们就向我们告别几天,到布鲁塞尔④听取他们的国王的正式意见。
①布鲁日(Bruges)——当时是羊毛纺织业中心,在今比利时法兰德斯省。——中译者
②坦西斯(George Temsice)——布鲁日城人,写过一本地方史,此外无考。——中译者
③加塞尔(Cassel)——今法国西北部的城镇。——中译者
④布鲁塞尔(Brussels)——当时为“低地国家”首都,今比利时首都。——中译者
这时,我因事前往安特卫普⑤。我停留在该城期间,有一个彼得·贾尔斯,是来访众客之一,又是所有他们这些人中最受欢迎的一个来客。他当地出生,是一个有地位的荣誉人物,然而却应该享有最崇高的地位,因为他年轻而学问和品格两方面都很出色。他极有德行及教养,对所有的人都很殷勤,而对朋友则胸怀坦率,亲爱忠诚,因此,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一个人或两个人,能象他那样从各方面来看都称得起是完美的朋友。他异乎寻常地谦逊,比谁都更丝毫不矫揉造作,比任何人都更天真单纯而又不失为明智慎重。此外,他的谈吐文雅,饶有风趣而不使听者感到不满。所以,我既和他快乐相处,进行愉快的交谈,我对乡土的怀念就大为消失,不象以前那样意识到和家人的别离,和妻儿的分手,我离开他们已经四个多月,我曾是多么急于回到他们身边呀。
⑤安特卫普——当时属法兰德斯,今为比利时重要商港。——中译者
有一天,我在圣母院做礼拜,这是全城最美最拥挤的一座教堂。我做完礼拜,打算回到住所,这时碰巧看见彼得和一个外地人谈话,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面孔晒得黝黑,胡须颇长,一件斗篷不介意地披在他的肩上。从他的外貌和衣着,我看出他象是一个船长。
彼得一见到我,就走来和我打招呼。我正待回礼,他把我拉到一旁,指着刚才和他交谈的那人,问我说:
“你看见那人么?我正要把他马上带到你那儿去。”
“非常欢迎,”我说,“为了你的原故。”
“不,”他说,“为了他的原故,如果你认识他的话。除他外,当今没有 ②罗马及迦太基用雇佣兵作战,在古代西方史中是较突出的。此处所说叙利亚,当系指公元前塞琉古(Seleucus)王国。——中译者
“‘这种军队之无须乎维持,从这点可清楚地得到证明:即使从小就在行伍中认真训练的法国士兵,也不敢夸口如果和你们征来的新兵作战,可以经常得胜。这点我无须多谈,以免好象露骨地奉承你们。无论如何,你们城市中长大的手艺人或是种田的乡下佬,除掉体格不够健壮与勇猛者外,除掉因家中吃用不够而志气受磨折者外,据信是全不害怕那些伺候绅士的懒散随从的。因此,这些随从,一度身强力壮(因为绅士所要特意腐蚀的恰巧是经过精选的汉子),现在却由于懒散而趋于衰弱,由于干的缺乏男子气概的活而变成软绵绵的。如果一旦通过锻炼,做老实的工去养自己,干结结实实的粗活,倒无须担心挺不起腰杆作丈夫!
“‘不管怎样,为了应付紧急战争,养一大批这类扰乱治安的人,在我看来,不利于为社会造福。你们不要战争,就决不会有战争,而你们所更应该重视的是和平,不是战争。但这并不是使盗窃成为不可避免的唯一情况。还有另一种我认为是英国人的特殊情况。’
“‘那是什么情况?’红衣主教问。
“‘你们的羊,’我回答说,‘一向是那么驯服,那么容易喂饱,据说现在变得很贪婪、很凶蛮,以至于吃人,并把你们的田地,家园和城市蹂躏成废墟。全国各处,凡出产最精致贵重的羊毛的,无不有贵族豪绅,以及天知道什么圣人之流的一些主教,觉得祖传地产上惯例的岁租年金不能满足他们了。他们过着闲适奢侈的生活,对国家丝毫无补,觉得不够,还横下一条心要对它造成严重的危害。他们使所有的地耕种不成,把每寸土都围起来做牧场,房屋和城镇给毁掉了,只留下教堂当作羊栏。并且,好象他们浪费于鸟兽园囿上的英国土地还不够多,这般家伙还把用于居住和耕种的每块地都弄成一片荒芜。
“‘因此①,佃农从地上被撵走,为的是一种确是为害本国的贪食无餍者,可以用一条栏栅把成千上万亩地圈上。有些佃农则是在欺诈和暴力手段之下被剥夺了自己的所有,或是受尽冤屈损害而不得不卖掉本人的一切。这些不幸的人在各种逼迫之下非离开家园不可——男人、女人、丈夫、妻子、孤儿、寡妇、携带儿童的父母,以及生活资料少而人口众多的全家,因为种田是需要许多人手的。嗨,他们离开啦,离开他们所熟悉的唯一家乡,却找不到安身的去处。他们的全部家当,如等到买主,本来值钱无多,既然他们被迫出走,于是就半文一钱地将其脱手。
①此处马克思曾引用,参见《资本论》 ②新法律——指基督教圣经《新约全书》福音中的教义。——中译者
“‘这就是我认为这种惩罚不合法的道理。而且,一个国家对盗窃犯和杀人犯用同样的刑罚,任何人都看得出,这是多么荒谬甚至危险的。当盗窃犯发现,仅仅对于盗窃,判刑竟如同对于杀人同样的可怕,这个简单的考虑就促使他把他本来只想抢劫的那人索性杀掉。他要是被人拿获,本不致冒更大的危险;何况杀人灭口,更可望掩盖罪行,对他说来反而较为安全了。这样,我们虽然用酷刑威吓盗窃犯,我们却怂恿他消灭良好的公民。
“‘关于更适当的惩办方式这个常见的问题,我认为发现一个较好的方式比发现一个较坏的方式要容易些。非常长于治国的罗马人在古时所爱用的一种惩办罪行的方法,那是好方法,我们为何对它有怀疑呢?罗马人把经过判罪的重犯始终加上镣铐,罚去终身采石开矿。
“‘然而,关于这个问题,任何国家的制度都比不上我旅行波斯时在一般叫做波利来赖塔人①中所看到的那种制度。他们的国家很大,治理得宜,除向波斯国王进贡年税而外,他们生活自由,按本身立法实行自治。他们的地方离海很远,几乎四面环山,物产完全自给自足。因此,他们和别的国家极少互通往来。按照他们多少年来的国策,他们不求扩张自己的领土,而且,既有高山作屏障,又对他们的霸主进献贡物,因此,保卫本国领土使其不受侵略也不费力。他们既然完全不受军国主义的侵扰,过的生活尽管平常却很舒适,虽然默默无闻却很快乐。我想,甚至他们的国名,除近邻外,外间都不大知道。
①波利来赖塔人(Polylerites)——用希腊语成分杜撰,意指“一派胡说”。——中译者
“‘在这个国家,盗窃犯定罪后须将赃物交还失主,不象通常在别处须送给国王。他们认为,国王和盗窃犯都没有取得该物的权利。如原物已失,则按价从盗窃犯的财产中取偿,多余的钱全部还与犯人的妻子儿女。犯人本身则被罚令服苦役。如罪行不严重,犯人不至于坐监牢,也免于上脚镣,在身体自由的情况下派去为公众服劳役。拒绝劳动或劳动态度差的犯人不但被加上锁链,而且受到鞭笞,进行强迫劳动。他们若是做工勤快,决不会受到侮辱和伤害。只是每夜他们经过点名后,被锁禁在睡觉的处所。
“‘除去经常做工外,犯人的生活中没有什么苦可吃。例如,他们的伙食很好,由公库开支,因为他们是替公家做工——关于这方面的办法各地不一样。在某些地区,用于他们身上的开支来自筹集救济金。这个办法虽不稳定,然而波利来赖塔人存心非常慈善,所以其他任何办法所得都不比这个办法更能供应充裕,满足需要。在另一些地区,拨出固定的公共税收以支付此项费用。其余地区则按人口抽特定的税充当这笔经费。还有若干地区的犯人无须为公众服劳役,任何公民需要帮工,可到市场雇用他们,按日发给固定的工资,略低于雇用自由的公民。并且,受雇的犯人如工作不力,雇主可施行鞭打。因此,犯人不愁无工可做,不但赚钱养活自己,还每天为国库增加收入。
“‘他们穿的衣服颜色全一样。他们不剃头,把两耳上面的发剪短,并削去一个耳垂①。他们可以接受朋友赠送的饮食以及符合规定颜色的衣服。金钱赠予,对送者及收者都是死罪。任何自由公民,不问理由如何,若是接受犯人的钱,以及奴隶(定罪犯人的通称)若是接触武器,都冒被处死刑的危险。每一地区的奴隶带有特殊标志,以资识别;当他从本区外出,或和另一地区奴隶交谈时,扔掉这个标志构成死罪。此外,凡密谋逃亡与实际逃亡是同样的险事。对逃亡有默许行为的,若是奴隶,处以死刑;若是自由公民,罚令充当奴隶。相反,对告发者规定了奖赏,自由公民得现钱,奴隶恢复自由,对以上两种人都免予追究其同谋的罪行。其用意是,作恶到头的人决不能比及早回头的人占更安全的便宜。
①削去耳垂——亨利八世王朝的英国确有类似的用刑,参见马克思:《资本论》 “托钵僧就回击——原话引在下面:‘你这该死的东西,我倒不曾生气,至少我不曾犯罪,因为赞美诗作者说:“你生气吧,可不要犯罪。”’②
②见《旧约全书诗篇》, “‘或许,’红衣主教说,‘你的表现出于正当的心情。可是据我看,你若是不和一个笨蛋斗智,不和一个傻瓜进行傻的争辩,你虽未必显得更有道行,至少显得更加聪明。’
“‘不,大人,’他回答说,‘我不会显得更加聪明。最聪明的所罗门说:“要照傻瓜的傻话回答傻瓜”③——我现在就是这样作。我向他指出他如不小心就会掉进去的那个深坑。因为,如果许多人嘲笑唯一秃头的以利沙,感受到秃头者的热切之心,那末,一个人取笑那么多托钵僧,其中秃头的不在少数,这个人应该怎样更加有如此的感受呢!此外,还有教皇的谕旨,可根据谕旨把嘲笑我们的人开除教籍。’
③见《旧约全书箴言》, “红衣主教看到这件事罢休不了,用头示意那清客走开,机智地转到另一个话题。不一会儿,他从饭桌起身,去听取诉状,把我们打发走了。
“亲爱的莫尔,我的罗唆故事使你听起来够累的了。若不是你很想听,并且不肯放过谈话中任何一个部分,我真不好意思把时间拉长。我必须叙述这个谈话,虽然叙述得还是简要一些,以便揭露那些人的态度,他们不以先从我口里说出的话为然,可是一看到红衣主教对这样的话不加非难,他们就立即也表示赞同。他们如此逢迎红衣主教,甚至那个清客的空想,红衣主教只是当做玩笑,不曾驳斥,他们也表示赞许,几乎认起真来。由此你可以断定,这些奉承者对我以及我的意见会多么地轻视。”
“不待说,亲爱的拉斐尔,”我评论说,“你使我很高兴,因为你所说的既有道理,又有风趣。而且,我听你叙说时,觉得此身是在故乡英国,又觉得由于愉快地追忆起红衣主教,仿佛回到我的童年了,我小时正是在红衣主教的宫廷受到培养的。你既然很怀念红衣主教,你真难相信我是多么因此更加对你有好感了,尽管我已经对你具有很大的好感。然而,即使是目前,我不能改变心意,而必须认为如果你能说服自己不回避帝王宫廷,从而陈述</a>你的谋划,你可以为社会造最大的福。这是你的责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任何善良的人的责任。你爱读的作家柏拉图有这样的意见,只有哲学家做国王或是国王从事研究哲学,国家最后才能康乐。假如哲学家甚至不屑于向国王献计进言,康乐将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
“哲学家并非如此不通情达理,”他回答说,“以至不愿意这样做——事实上,许多哲学家借著书立说这样做了——只要统治者肯采纳嘉谋嘉默。但是无疑,柏拉图有过正确的预见:如果国王本人不从事研究哲学,国王就决不会赞同真正哲学家的意见,因为国王是自小就受错误观念的熏染了。柏拉图从自己和代俄尼喜阿①交往的经验中,得到以上的真理。假如我对某一国王作出有益的条陈,彻底清除他灵魂上的毒素,难道你料想不到我会不是马上被撵走就是受到奚落吗?
①柏拉图——见本书 ②软铅尺——屡见于旧的著述中,古代希腊莱斯博斯岛(Lesbos Ind)上用于建筑上弯曲线条的一种尺。——中译者
“毫无疑问,我在国王的议事会上将同样难以取得成效。因为我或是持相反意见,那等于白发表意见,或是附和别人,这就如同忒楞斯的戏里密喜俄③所说的,助长他们的疯狂。至于你提出的间接的方法,我看难用得着。我指的是你建议我在一切都无济于事的时候,至少要极力机智行事,并尽量不要搞坏。在国王面前,一个人无从装聋作哑,也不能视而不见。他必须公开赞成最糟糕的献策,支持最有害的旨谕。任何人对坏意见只要不尽情恭维,就会被看成是间谍,几乎视同叛徒。
③忒楞斯(Terence,公元前约190—159)——古罗马剧作家,其喜剧《兄弟》(Adelphi)中人物之一是密喜俄(Mitio)。此处所引的话见该剧第1幕,第2场,第65行。——中译者
“而且,你没有机会去干任何有益的事,因为和你相处的是那般同事,在他们自己还未得改造之前,很容易带坏哪怕是再好不过的人。由于来自他们的这种不良伙伴关系,你本人不是被拖下水,就是保持正直清白,却为别人的坏事蠢事作了掩护。所以你的间接手法远远地无补于事。
“由于此,柏拉图作了一个很妙的比较,指出何以哲学家有理由不参与管理国家。哲学家看见人们走出涌上街头,浑身给经常的阵雨淋湿,却无法劝他们进屋子避雨。①哲学家知道,如果他们自己外出,毫无好处,只是和其余的人一样弄湿身子。因此,如果至少他们本人安全,他们就觉得满意,这样,他们便留在家中,对于医治别人的愚蠢,他们是无能为力的。
①见柏拉图《理想国》第6卷。——中译者
“不过,当然啦,亲爱的莫尔,把我内心的感想坦率对你说吧:我觉得,任何地方私有制存在,所有的人凭现金价值衡量所有的事物,那么,一个国家就难以有正义和繁荣。除非一切最珍贵的东西落到最坏的人手里,你认为这符合正义;或是极少数人瓜分所有财富,你认为这称得上繁荣——这少数人即使未必生活充裕,其余的人已穷苦不堪了。
“所以,当我心头思考乌托邦人的非常贤明而神圣的制度时,想到他们中间法令极少而治理得宜,善必有赏,可是由于分配平均,人人一切物资充裕;于是和乌托邦人的政策相对照,我又想到别处许多国家不断制定法律,却全都不上轨道——在这些国家,一个人不管取得了什么东西,就把它叫做自己的私产,然而那儿每天订出的全部法律却不够使一个人对于轮到可称为他自己的商品,给以保护防卫,或从别人的商品分辨出来。这种困难处境,容易从无数层出不穷的诉讼得到证实。我重复一句,当我考虑到以上一切实际情况,我就更加赞同柏拉图,更不奇怪何以他不肯给拒绝财产均有法规的人们制定法律。①
①此处所引见代俄哲尼斯·雷厄喜阿斯(Diogenes Laertius,约200—约250)用希腊文写的《著名哲学家生平及见解》第3卷中关于柏拉图部分。——中译者
“这位哲人当然轻易地预见到,达到普遍幸福的唯一道路是一切平均享有。我怀疑当个人所有即是私人财产时,一切平均享有能否达到。如果人人对自己能取得的一切财物力图绝对占有,那就不管产品多么充斥,还是少数人分享,其余的人贫困。在一般的情况下,穷人倒很应该享有富人的境遇,因为富人贪婪、肆无忌惮、毫无用处,而穷人则正派、直率,终日辛勤劳动,牺牲自己为国家作出贡献。我深信,如不彻底废除私有制,产品不可能公平分配,人类不可能获得幸福。私有制存在一天,人类中绝大的一部分也是最优秀的一部分将始终背上沉重而甩不掉的贫困灾难担子。
“我承认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减轻这副担子,但我坚信,无法取消它。可以规定一项条例,任何人拥有的地不得超过若干亩,任何人货币收入不得多于法定的数目。还可以通过特定法律,防止国王权力过大和国民傲慢不逊,以及禁止卖官鬻爵,不许因公务而个人得以铺张浪费。不如此,就会产生机会,使人想通过欺骗及掠夺去充实私囊,而且本应该由贤人担任的官职,势必要委任富人担当。我的意见是,犹如得不治之症的病人不断医疗可获得拖延,因此用这种立法,那些弊端也可以减轻,较为缓和。然而只要每人是自己财产的主人,彻底治好和恢复健康是无望的。并且,当你专心某一局部的治疗,你会加重其他部分的病情。因此,你治好甲的病,乙又转而生病,其原因是所有给与甲的都是取之于乙的。”
“可是,”我大胆地说,“我有相反的看法。一切东西共有共享,人生就没有乐趣了。如果大家都不从事生产劳动,物资供应如何会充足?因为一个人缺乏亲身利益作为动力,他就爱逸恶劳,只指望别人辛苦操作。而且,当人们为贫困所驱使,而保持个人自己所得又成为非法,这不是必然会惹起经常的流血和暴乱吗?特别是由于取消了行政官的权威以及其职位的尊严,情形就会是这样,因为我无从想像,当人人同处在一个水平面上,行政官在他们中间怎能有什么地位。”
“我毫不奇怪,”拉斐尔回答说,“你这样看问题;你对于我所指的情况不能想象,或是想象错了。你如果跟我到过乌托邦,和我一样亲眼看到那儿的风俗习惯就好了。我在那儿生活了五年,若不是由于要使外人知道这个新世界,我决不愿离去。因而,你若是到过乌托邦,你可以当之无愧地承认,除掉在那儿,你从未见过生活得秩序井然的人民。”
“可是,肯定无疑地,”彼得反对说,“你很难使我相信,比起我们所熟知的这个世界,在那个新世界竟能发现生活得更秩序井然的人民。在我们所熟知的这个世界,我料想有同样聪明的人,有比那儿更历史悠久的国家,由于累世的经验而找到许多生活上的便利,更无须列举不是任何人类智慧所能想象出的那些偶然巧合的发现了。”
“关于国家历史悠久,”拉斐尔驳斥说,“如果你读过有关那个世界的记载,你会作出更正确的判断。若是我们必须相信那些记载,那么,我们这儿还未出现人以前,那儿就已经有城市了。而且,凡是人的智力的创造或属于偶然的发现,他们那儿和我们这儿可以同样都有。我深信不疑,即使我们比那儿的人更聪明,我们远不如他们实干和勤奋。
“根据他们的纪年史,直到我们登陆时,他们对于我们的活动一无所知(他们称呼我们为赤道那边的人),只知道一千二百年前一只遭风暴的船曾在乌托邦岛失事,那次若干罗马人和埃及人被冲上岸,从此留住岛上。请看乌托邦人怎样毫不松懈,很好地利用了这个机会。凡是罗马帝国有用的技艺,他们或是从这些乘船失事的外来人学会了,或是从得到的研究线索自己加以发现。我们中间若干人仅仅一度漂流到他们的岸上,他们竟因此获益不浅。
“可是如果任何人从这个国土同样偶然漂流到我们的国土上来,我们会忘记得一干二净,正如后世也许会把我到过那儿这件事同样忘记得一干二净。他们一遇见我们的人,便马上把我们的种种好发明变为己有,而我们要采用他们的更优越的制度,我想那是要经过一个长时期的。我认为这个特点说明,何以我们在聪明和资源方面不亚于他们,而我们的国家却不如他们的国家治理得当和幸福繁荣。”
“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亲爱的拉斐尔,”我说,“我恳求你给我们把这个岛描写一番。不要说得简略,请依次说明地域、江河、城镇、居民、传统、风俗、法律,事实上凡是你认为我们想知道的一切事物。你一定要考虑到,任何能开拓我们眼界的事物,我们都愿意知道。”
“这件事,”他宣称,“我是十分高兴做的,那些情况在我还是记忆犹新呢。但说来话长,需要时间。”
“既然如此,”我建议说,“且到里面进餐。然后我们随意支配充分的时间吧。”
“同意,”他回答说。
于是我们入内吃饭。饭后我们回到原处,坐在原来那张长凳上,吩咐仆人莫来打搅。彼得·贾尔斯和我就催拉斐尔实践诺言。他见到我们急切地要听,经过坐定沉思一会儿后,开始他如下的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