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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魔鬼之足_福尔摩斯探案集

作者:柯南·道尔 字数:9410 更新:2025-01-06 14:15:31

在记录我和我的知心老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起遭遇的一桩桩奇怪的经历和有趣往事的过程中,由于他自己不愿公诸于众而往往使我感到为难。他性情郁闷,不爱俗套,厌恶人们的一切赞扬。一旦案件胜利结束,最使他感到好笑的就是把破案的报告交给官方人员,假装一副笑脸去倾听那套文不对题的齐声祝贺。就我的朋友而言,态度确实如此。当然,也并非没有一些有趣的材料促使我在以后几年里把极少数几件案情公开发表。我曾参加过他的几次冒险事件,这是我特有的条件,从而也就需要我慎重考虑,保持缄默。

这是上星期二的事情,我十分意外地收到福尔摩斯的一封电报——只要有地方打电报,从来不曾见他写过信——电文如下:

为何不将我所承办的最奇特的科尼什恐怖事件告诉读者。

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阵回忆往昔的思绪使他重新想起了这桩事,或者是一种什么样的奇怪念头促使他要我叙述此事。在他也许会发来另一封取消这一要求的电报之前,我赶紧翻出笔记。笔记上的记载提供了案件的确切内容,在此谨向读者披露如下。

那是一八九七年春。福尔摩斯日夜操劳,他那铁打的身体渐渐有些支持不住,又加上他自己平时不够注意,健康情况开始恶化。那年三月,住在哈利街的穆尔·阿加医生——关于把他介绍给福尔摩斯的戏剧性情节当改日再谈——明确命令我们这位私家侦探放下他的所有案件,彻底休息,如果他不想完全垮掉的话。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健康状况。不过,他怕以后长岂不能工作,终于听从劝告,决心变变环境,换换空气。于是,就在那年初春,我们一起来到科尼什半岛尽头、波尔都海湾附近的一所小别墅里住着。

这个奇妙的地方,特别能适应我的病人的恶劣心情。我们这座刷过白粉的住宅坐落在一处绿草如茵的海岬上。从窗口往下望去,可以看见整个芒茨湾的险要的半圆形地势。这里是海船经常失事的地方,四周都是黝黑的悬崖和被海浪扑打的礁石,无数海员葬身于此。每当北风吹起,海湾平静而隐蔽,招引着遭受风浪颠簸的船只前来停歇避风。

然后突然风向猛转,西南风猛烈袭来,拖曳着的铁锚,背风的海岸,都在滔滔白浪中作最后挣扎。聪明的海员是会远远离开这个凶险的地方的。

在陆地上,我们的周围和海上一样阴沉。这一带是连绵起伏的沼泽地,孤寂阴暗,偶尔出现一个教堂的钟楼,表明这是一处古老乡村的遗址。在这些沼泽地上,到处是早已淹没消失的某一民族所留下的遗迹。作为它所遗留下来的唯一记录的就是奇异的石碑,埋有死者骨灰的零乱的土堆以及表明在史前时期用来战斗的奇怪的土制武器。这处神奇而具有魅力的地方,以及它那被人遗忘的民族的不祥气氛,对我朋友的想象都产生了感染力。他时常在沼泽地上长距离散步,独自沉思。古代的科尼什语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我记得,他曾推断科尼什语和迦勒底语相似,大都是做锡平生意的腓尼基商人传来的。他已经收到了一批语言学方面的书籍,正在安心来研究这一论题。然而,突然使我有些发愁,而他却感到由衷高兴的是,我们发觉我们自己,即使在这梦幻般的地方,也还是陷入了一个就发生在我们家门口的疑难事情之中。这件事情比把我们从伦敦赶到这里来的那些问题中的任何一个都更紧张,更吸引人,更加无比的神秘。我们简起的生活和宁静养生的日常规律遭到严重干扰,我们被牵连进一系列不仅震惊了康沃尔,也震惊了整个英格兰西部的重大事件之中。许多读者可能还记得一点当时叫做"科尼什恐怖事件"的情况,尽管发给伦敦报界的报道是极不完整的。现在,事隔十三年,我将把这一不可思议的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世。

我曾经说过,分散的教堂钟楼表明康沃尔这一带地方有零落的村庄。其中距离最近的就是特里丹尼克·沃拉斯小村,在那里,几百户村民的小屋把一个长满青苔的古老教堂包围起来。教区牧师朗德黑先生是个考古学家。福尔摩斯就是把他当作一位考古学家同他认识的。他是个仪表堂堂、和蔼可亲的中年人,很有学问而且熟悉当地情况。他邀请我们到他的教区住宅里去喝过茶,并从而认识了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一位自食其力的绅士。他租用牧师那座又大又分散的住宅里的几个房间,因而增补了牧师的微薄收入。这位教区牧师,作为一个单身汉,也欢迎这种安排,虽然他同这位房客很不相同。特雷根尼斯先生又瘦又黑。戴副眼镜,弯着腰,使人感到他的身体确实有些畸形。我记得,在我们那次的短暂拜访过程中,牧师喋喋不休,而他的房客却沉默得出奇,满脸愁容,坐在那里,眼睛转向一边,显然在想他自己的心事。

三月十六日,星期二,早餐过后,我和福尔摩斯正在一起抽烟,并准备着到沼泽地去作一次每天例行的游逛时,这两个人突然走进了我们小小的起居室。

“福尔摩斯先生,"牧师说,声音激动,“昨天晚上出了一件最奇怪而悲惨的事,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现在您正好在这里,我们只能把这视为天意,在整个英格兰,只有您是我们需要的人。”

我以不大友好的眼光打量着这位破门而入的牧师,但福尔摩斯从嘴边抽出烟斗,在椅子上坐起,好象一只老练的猎犬听见了呼叫它的声音。他用手指指沙发。我们心惊肉跳的来访者和他那焦躁不安的同伴紧挨着在沙发上坐下来。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比牧师更能够控制自己一些,不过他那双瘦手不停地抽搐,黑色的眼珠炯炯发光,这表明他们二人的情绪是一样的。

“我说,还是你说?"他问牧师。

“唔,不管是什么事,看来是你发现的,牧师也是从你这里知道的。最好还是你说吧。"福尔摩斯说道。

我看着牧师,他的衣服是匆匆穿上的。他旁边坐着他的房客,衣冠端正。福尔摩斯几句简单的推论之言使他们面带惊色,我看了很觉好笑。

“还是我先说几句吧,"牧师说道,“然后您再看是不是听特雷根尼斯先生讲详细的情况,或者我们是否不急于立刻到出现这桩怪事的现场去。我来说明一下,我们的朋友昨天晚上同他的两个兄弟欧文和乔治以及妹妹布伦达在特里丹尼克瓦萨的房子里。这个房子在沼地上的一个石头十字架附近。他们在餐桌上玩牌,身体很好,兴致极高。刚过十点钟,他就离开了他们。他总是很早期床。今天早上吃早餐之前,他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理查德医生的马车赶到了他的前面。理查德医生说刚才有人请他快到特里丹尼克瓦萨去看急诊。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自然与他同行。他到了特里丹尼克瓦萨,发现了怪事。他的两个兄弟和妹妹仍象他离开他们时一样地同坐在桌边,纸牌仍然放在他们面前,蜡烛烧到了烛架底端。妹妹僵死在椅子上,两个兄弟分坐在她的两边又是笑,又是叫,又是唱,疯疯癫癫。三个人——一个死了的女人和两个发了狂的男人——他们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惊恐的表情,惊厥恐怖的样子简直叫人不敢正视。除了老厨师兼管家波特太太以外,没有别人去过。波特太太说她睡得很熟,没有听到晚上有什么动静。没有东西被偷,也没有东西被翻过。是什么样的恐怖能把一个女人吓死,把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吓疯,真是绝对地没法解释。简单地说,情况就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您能帮我们破案,那可就是干了一件大事了。”

本来我满心希望可以用某种方式把我的同伴引开,回复到我们以旅行为目的的那种平静之中,可是我一看见他满脸兴奋、双眉紧皱,就知道我的希望落空了。他默默坐了一会儿,专心在思考这一桩打破我们平静的怪事。

“让我研究一下,"他最后说道,“从表面看,这件案子的性质很不一般。你本人去过那里吗,朗德黑先生?”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特雷根尼斯先生回到牧师住宅说起这个情形,我就立刻和他赶到这儿来了。”

“发生这个奇怪悲剧的房屋离这里多远?”

“往内地走,大概一英里。”

“那么让我们一起步行去吧。不过在出发之前,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我必须问你几个问题。”

特雷根尼斯一直没有说话。不过,我看出他那竭力抑制的激动情绪,甚至比牧师的莽撞情感还要强烈。他坐在那里,面色苍白,愁眉不展,不安的目光注视着福尔摩斯,两只干瘦的手痉挛地紧握在一起。当他在一旁听人叙述他的家人遇到的这一可怕经过时,他那苍白的嘴唇在颤动,黑色眼睛里似乎反映出对当时情景的某种恐惧。

“你要问什么,就问吧,福尔摩斯先生,"他热切地说,“说起来是件倒霉的事,不过我会如实回答的。”

“把昨天晚上的情况谈谈吧。”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在那里吃过晚饭,正如牧师所说的,我哥哥乔治提议玩一局惠斯特。九点钟左右,我们坐下①来打牌。我离开的时候是十点一刻。我走的时候,他们都围在桌边,兴高采烈。”

①类似桥牌的一种牌戏。——译者注

“谁送你出门的?”

“波特太太已经睡了,我自己开的门。我把大门关上。他们那间屋子的窗户是关着的,百叶窗没有放下来。今天早上去看,门窗照旧,没有理由认为有外人进去过。然而,他们还坐在那里,被吓疯了,布伦达被吓死了,脑袋耷拉在椅臂上。只要我活着,我永远也无法把那间屋里的景象从我头脑里消除掉。”

“你谈的情况当然是非常奇怪的,"福尔摩斯说,“我想,你本人也说不出什么能够解释这些情况的道理吧?

“是魔鬼,福尔摩斯先生,是魔鬼!"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叫喊道。“这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有一样东西进了那个房间,扑灭了他们的理智之光。人类能有什么力量办到这一点呢?”

“我担心,"福尔摩斯说,“如果这件事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当然也是我所力不能及的。不过,在不得不信赖这种理论之前,我们必须尽力运用一切合乎自然的解释。至于你自己,特雷根尼斯先生,我看你和他们是分家了吧,既然他们住在一起,你自己却另有住处?”

“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已经了结。我们一家本来是锡矿矿工,住在雷德鲁斯,不过,我们把这件冒险的企业转卖给了一家公司,不干这一行了,所以手头还过得去。我不否认,为了分钱,我们在一段时间里感情有点不和,不过这都已得到了谅解,没记在心上,现在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回想一下你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个晚上吧,在你的记忆里是否留有什么足以说明这一悲剧的事情?仔细想想,特雷根尼斯先生,因为任何线索对我都是有帮助的。”

“什么也没有,先生。”

“你的亲人情绪正常吗?”

“再好不过了。”

“他们是不是有点神经质的人?有没有显示出将会有危险发生的任何忧虑情绪?”

“没有那回事。”

“你再没有什么可以帮助我的话说了吗?”

莫梯墨·特雷根尼斯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

“我想起一件事,"他说,“当我们坐在桌边时,我背朝着窗户,我哥哥乔治和我是牌伴,他面向窗户。有一次我看他一个劲儿朝我背后张望,因此我也回转头去看。百叶窗没有放下,窗户是关着的。我看见草地上的树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是人还是动物,我都说不上,反正我想那儿是有个东西。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他也有同样的感觉。我所能说的就是这一些。”

“你没去查看一下?”

“没有,没把它当一回事。”

“后来你就离开他们了,没有任何凶兆?”

“根本没有。”

“我不明白你今天早上怎么会那么早就得到消息的。”

“我是一个早期的人,通常在早餐之前要去散步。今天早上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散步,医生坐着马车就赶到了。他对我说,波特老太太叫一个小孩捎急信给他。我跳进马车,坐在他旁边,我们就上路了。到了那里,我们向那间恐怖的房间望去。蜡烛和炉火一定在几个钟头之前已经烧完。他们三个人一直坐在黑暗中,直到天亮。医生说布伦达至少已经死去六个钟头。并无暴力行动的迹象。她斜靠在椅臂上,脸上带着那副表情。乔治和欧文在断断续续地歌唱着,结结巴巴地在说什么,就象两只大猩猩。呵,看了真是可怕!我受不了。医生的脸白得象一张纸。他有些头晕,倒在椅子上,差点儿要我们去照料他。”

“奇怪——太奇怪了!"福尔摩斯说着站了起来,把帽子拿在手上。“我看,我们最好是到特里丹尼克瓦萨去一趟,不要耽搁。我承认,一开头就出现这么奇怪的问题的案子,我还很少见到过。”

我们 探险家从嘴里取出雪茄,面孔铁青,看着我的同伴。

“我不明白,先生,"他说,“你要谈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密切相关。”

“莫梯墨·特雷根尼斯的死,"福尔摩斯说。

就在这一刹那,我真希望我是全副武装着的才好。斯特戴尔那副狰狞面目的脸唰地一下变得绯红,直瞪两眼,额上一节一节的青筋都鼓胀起来了。他紧握拳头冲向我的同伴。接着他又站住,竭力使自己保持一种冷酷而僵硬的平静。这种样子显得比他火冒三丈更加危险。

“我长期与野人为伴,不受法律的束缚,"他说,“因此,我自己就是法律,这已经是习以为常了。福尔摩斯先生,这一点,你最好还是不要忘记,因为我并不想加害于你。”

“我也不想加害于你,斯特戴尔博士。明证就是,尽管我知道了一切,但我还是找你而没有去找警察。”

斯特戴尔直喘气,坐下了。他畏缩了。这在他的冒险生涯中或许还是头一次吧。福尔摩斯那种镇静自若的神态具有无法抗拒的力量。我们的客人霎时间张口结舌,焦躁得两只手时而放开时而紧握。

“你是什么意思?"他终于问道,“如果你想对我进行恫吓,福尔摩斯先生,你可找错了实验对象啦。别再拐弯抹角了。你是什么意思?”

“我来告诉你,"福尔摩斯说,“我之所以要告诉你,是因为我希望以坦率换取坦率。我的下一步完全取决于你辩护的性质。”

“我的辩护?”

“是的,先生。”

“辩护什么呢?”

“对于杀害莫梯墨·特雷根尼斯的控告的辩护。”

斯特戴尔用手绢擦擦前额。"说实在的,你越逼越近了,”他说,“你的一切成就都是依靠这种惊人的虚张声势的力量吗?”

“虚张声势的是你,"福尔摩斯严肃地说,“列昂·斯特蒙尔博士,而不是我。我把我的结论所依据的事实说几件给你听,借以作为佐证。关于你从普利茅斯回来,而把大部分财物运到非洲去,我只想提一点,即这首先使我了解到,你本人是构成这一戏剧性事件的重要因素之一——”

“我是回来——”

“你回来的理由,我已经听你说了,我认为是不能令人信服的,也是不充分的。这且不说。你来问我怀疑谁,我没有答复你,你就去找牧师。你在牧师家外面等了一会儿,最后回到你自己的住处去了。”

“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后面跟着。”

“我没有发现有人。”

“既然我要跟着你,当然不能让你看见。你在屋里整夜坐立不安。你拟定了一些计划,准备在第二天清晨执行。天刚破晓你就出了房门。你的门边放着一堆淡红色小石子。你拿了几粒放进口袋。”

斯特戴尔猛然一愣,惊愕地看着福尔摩斯。

“你住的地方离牧师的家有一英里。你迅速地走完了这一英里路。我注意到,你穿的就是现在你脚上的这双起棱的网球鞋。你穿过牧师住宅的花园和旁边的篱笆,出现在特雷根尼斯住处的窗下。当时天已大亮,可是屋里还没有动静。你从口袋里取出小石子,往窗台上扔。”

斯特戴尔一下站了起来。

“你干得象魔鬼一样出色!"他嚷道。

福尔摩斯对此赞扬付诸淡淡一笑。“在特雷根尼斯还没有来到窗前的时候,你扔了两把,也可能是三把小石子。你叫他下楼。他赶忙穿好衣服,下楼到了起居室。你是从窗子进去的。你们相会的时间很短。相会时,你在屋里来回踱步。后来,你出去,关上了窗子,站在外面的草地上,抽着雪茄注视屋里发生的情况。最后,等到特雷根尼斯死了,你就又从来的路回去了。现在,斯特戴尔博士,你怎么能证明你的这种行为是正当的呢?行为的动机何在呢?如果你说假话,或者是胡诌,我向你保证,这件事就永远不会由我经手了。”

客人听了控告人的这番话,脸色苍白。他坐着沉思,两只手蒙住脸。突然一阵冲动,他从前胸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扔到我们面前的一张粗糙的石桌上。

“我那样做,就是为了这个,"他说。

这是一张半身像片。像片上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的面孔。福尔摩斯弯身看那张像片。

“布伦达·特雷根尼斯,"他说。

“对,布伦达·特雷根尼斯,"客人重复了一遍。"多年来,我爱她。多年来,她爱我。这就是人们所惊奇的我在科尼什稳居的秘密所在。隐居使我接近这世界上我最心爱的一件东西。我不能娶她,因为我有妻子。我妻子离开了我多年,可是根据这令人悲叹的英格兰法律,我不能同我妻子离婚。布伦达等了好些年。我也等了好些年。现在,这就是我们等待的结果。"一阵沉痛的呜咽震动着他那巨大的身躯。他用一只手捏住他那花斑胡子下面的喉咙。他又竭力控制住自己,继续往下说:

“牧师知道。他知道我们的秘密。他会告诉你,她是一个人间的天使。因此,牧师打电报告诉我,我就回来了。当我得知我的心上人遭到这样的不幸的时候,行李和非洲对我又算得了什么?在这一点上,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掌握了我的行动的线索的。”

“说下去,"我的朋友说。

斯特戴尔博士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纸上写着"Radixpedisdiaboli"几个字,下面盖有一个红色标记,表示有毒。他把纸包推给我。"我知道你是医生,先生。这种制剂你听说过吗?”

“魔鬼脚根!没有,从来没听说过。”

“这也不能怪你的专业知识,"他说,“只有一个标本放在布达的实验室里,在欧洲再没有别的标本了。药典里和毒品①文献上都还没有记载。这种根,长得象一只脚,一半象人脚,一半象羊脚,一位研究药材的传教士就给它取了这么一个有趣的名字。西部非洲一些地区的巫医把它当作试罪判决法的②毒物,严加保密。我是在很特殊的情况下在乌班吉专区得到③这一稀有标本的。"他边说边打开纸包。纸包里露出一堆象鼻烟一样的黄褐色药粉。

“还有呢,先生?"福尔摩斯严肃地问道。

“福尔摩斯先生,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你都已经了解了,事情显然和我利害攸关,应当让你知道全部情况。我和特雷根尼斯一家的关系,我已经说过了。我和他们兄弟几人友好相处,是为了他们的妹妹。家里为钱发生过争吵,因而使莫梯墨与大家疏远。据说又和好了,所以后来我和他接近,就象我接近另外几个兄弟一样。他阴险狡猾,诡计多端,有好几件事使我对他产生了怀疑,但是,我没有任何和他正面争吵的理由。

“两个星期前,有一天,他到我住的地方来。我拿出一些非洲古玩给他看。我也把这种药粉给他看了,并且把它的奇效告诉了他。我告诉他,这种药会如何刺激那些支配恐惧情感的大脑中枢,并且告诉他,当非洲的一些不幸的土人受到部落祭司试罪判决法的迫害时,他们不是被吓疯就是被吓死。我还告诉他,欧洲的科学家也无法检验分析它。他是怎样拿的,我不知①匈牙利地名。——译者注②要人服用毒品,如果服者不伤或不死,便算无罪。——译者注③扎伊尔地名。——译者注道,因为我没有离开房间。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是在我打开橱柜,弯身去翻箱子的时候,偷偷取走了一部分魔鬼脚根。我记得很清楚,他接二连三地问我产生效果的用量和时间。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问这些是心怀鬼胎的。

“这件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我在普利茅斯收到牧师打给我的电报,才想起这一点。这个坏蛋以为在我听到消息之前,我早已出海远去了,并且以为我一到非洲,就会几年没有音信。可是,我马上就回来了。我一听到详细情况,就肯定是使用了我的毒药。我来找你,指望你会作出某种其他的解释。可是,不可能有。我深信莫梯墨·特雷根尼斯是凶手;我深信他是谋财害命。如果家里的人都精神错乱了,他就成了共有财产的唯一监护人。他对他们使用了魔鬼脚根,害疯了两个,害死了他的妹妹布伦达——我最心爱的人,也是最爱我的人。他犯了罪,应当怎样惩办他呢?

“我应当诉诸法律吗?我的证据呢?我知道事情是真的,可是我能使一个由老乡们组成的陪审团相信这样一段离奇古怪的故事吗?也许能,也许不能。但我不能失败。我的心灵要求我报仇。我对你说过一次,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大半生没有受过法律的约束,到头来我有了自己的法律。现在正是这样。我认定了,他使别人遭到的不幸也应该降临到他自己的头上。要不然,我就亲自主持公道。眼下,在英格兰没有人比我更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了。

“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其余的情况是你本人提供的。正如你所说,我过了一个坐立不安的夜晚,一大早就出了家门。我预计到,很难把他叫醒,于是我从你提到的石堆里抓了一些小石子,用来往他的窗子上扔。他下楼来,让我从起居室的窗口钻进去。我当面揭露了他的罪行。我对他说,我来找他,既是法官又是死刑执行人。这个无耻之徒倒在椅上。他看见我拿着手枪,他吓瘫了。我点燃了灯,洒上药粉。我在外面的窗口边站着,如果他想逃走,我就给他一枪。不到五分钟他就死了。啊,天哪!他死啦!可是,我的心坚如铁石,因为他受的痛苦,正是我那无辜的心上人在他之前所受的痛苦。这就是我的故事,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爱上一个女人,或许你也会这样干的。不管怎么说,我听候你的处置。你愿意采取什么步骤就采取什么步骤好了。我已经说了,没有哪一个活着的人能比我更不怕死。”

福尔摩斯默默不语,坐了一会儿。

“你有什么打算?"他最后问道。

“我原来想把自己的尸骨埋在非洲中部。我在那里的工作只进行了一半。”

“去进行剩下的一半吧,"福尔摩斯说,“至少我不愿阻止你前去。”

斯特戴尔博士伸直魁梧的身体,严肃地点头致意,离开了凉亭。福尔摩斯点燃烟斗,把烟丝袋递给我。

“没有毒的烟可以换换口味,使人愉快,"他说。"华生,我想你一定会同意,这个案件不用我们去干预了。我们作的调查是自主的,我们的行动也是自主的。你不会去告发这个人吧?”

“当然不会,"我回答说。

“华生,我从来没有恋爱过。不过,如果我恋爱过,如果我爱的女子遭此惨遇,我也许会象我们这位目无法纪的猎狮人一样干的。谁知道呢?唔,华生,有些情况非常明显,我不再说了,免得给你的思绪添麻烦。窗台上的小石子当然是进行研究的起点。在牧师住宅的花园里,小石子显得不同一般。当我的注意力集中到斯特戴尔博士和他住的村舍的时候,我才发现和小石子极其相似的东西。白天燃着的灯和留在灯罩上的药粉是这一非常明显的线索上的另外两个环结。亲爱的华生,现在,我想我们可以不去管这件事了,可以问心无愧地回去研究迦勒底语的词根了,而这些词根肯定可以从伟大的凯尔特方言的科尼什分支里去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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