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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山毛榉案_福尔摩斯探案集

作者:柯南·道尔 字数:13694 更新:2025-01-06 14:14:06

“一个为艺术而爱好艺术的人,”歇洛克-福尔摩斯将《每日电讯报》的广告专页扔在一边说,“常常是从最不重要和最平凡的形象中得到最大的乐趣,华生,我高兴地观察到,从你诚诚恳恳地为我们的案件所作的那些记录中,你已经掌握了这个真理。而且,我肯定地讲,有时你还加以润色。你加以突出的并不是那些我曾经参与过的许多著名案件的侦破和轰动一时的审讯,而是那些本身情节可能是平凡琐细的案件,然而这些案件有发挥推论和逻辑综合的才能的余地,我把它们列入我的特殊的研究范围之内。”

“然而,”我微笑着说,“我不能完全为自己在记录中采用耸人听闻的手法开脱。”

“也许你确有错误,”他边评论述用火钳夹起火红的炉渣来点燃他那长把的樱挑木烟斗,当他是在争论问题而不是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他常常是用这个烟斗来替换陶制烟斗的。“也许你错就错在总是想把你的每项记述都写得生动活泼些,而不是将你的任务限制在记述事物因果关系的严谨的推理上——这实际上是事物唯一值得注意的特点。”

“在这个问题上我看我对你还是十分公正的,”我有点冷淡地说,因为我不止一次地观察到我的朋友的奇特性格中有很强的自私自利的因素而颇为反感。

“不,这不是我自私自利或自高自大,”他回答说。和往常一样,他不是针对我所说的话而是针对我的思想。“如果我要求十分公正地对待我的技艺,这是因为它不是属于个人的东西……一种不属于我自己的身外物。犯罪是常有的事,逻辑是难得的东西。因此你详细记述的应该是逻辑而不是罪行。可是你已经把本来应该是讲授的课程降低为讲一连串的故事。”

这是一个寒冷的初春的早晨。我们吃过早餐后,两人相对坐在贝克街老房子里熊熊的炉火旁边。一阵浓雾滚滚而来,弥漫于成排的暗褐色的房子之间。对面的窗户在这深黄色的团团浓雾中,隐隐约约成为阴暗的、不成形状的一片模糊不清的东西。我们点着气灯,它照在白台布上,照在微微闪光的瓷瓶和金属器皿上,因为当时餐桌还没有收拾千净。歇洛克-福尔摩斯整个早晨一直沉默地不断翻阅着一系列报纸的广告栏,最后,他显然放弃了查阅,似乎带点情绪地对我文笔上的缺点教训了我一顿。

“同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一边坐着抽他的长烟斗,一边盯着炉火说,“不会有谁指责你用了危言耸听的笔法的,因为在这些你那么感到兴趣的案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犯罪行为。我尽力帮助波希米亚国王的那件小事,玛丽-萨瑟兰小姐的奇异经历,有关那歪唇男人的难解的问题,那个贵族单身汉事件,这些都是属于法律范围以外的事情。你尽力避免耸人听闻,但是我担心你的记述也许是太繁琐了。”

“结果可能是这样,”我回答说,“但是我所采用的方法是新颖而又饶有趣味的。”

“啐,我的好朋友,对公众——广大不善于观察的公众来说,他们根本不可能从一个人的牙齿看出他是一名编织工,或从一个人的左拇指看出他是一名排字工,他们才不会去注意什么是分析和推理的细微区别哩!但是,如果你确实写得太繁琐,我也不能责备你,因为作大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个人,或至少是一个犯刑事罪的人,已经没有过去的那种冒险的和创新的精神了。我自己的小行业,似乎也退化到一家代理处的地步,只办理一些为人家寻找失掉的铅笔,以及替寄宿学校的年轻姑娘们出出主意。我想,无论如何,我的事业已经是无可挽回地一落千丈了。今天早上我收到的这张条子,我想,正标志着我的事业的最低点。你读读这个吧!”他将揉成一团的一封信扔过来给我。

这是前天晚上从蒙塔格奇莱斯寄来的,内容如下: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急切地想找你商量一下关于我应不应该接受人家聘请我当家庭女教师的问题。如果方便的话,我明天十点三十分来拜访你。

你的忠实的维奥莱特-亨特

“你认识这位年轻的小姐吗?”

“我不认识。”

“现在已经是十点半了。”

“对,我敢肯定这是她在拉门铃。”

“这件事也许比你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你还记得蓝宝石事件开头的研究好象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后来却发展成为严肃的调查,这件事也许同样如此。”

“唔,但愿如此。我们的疑团很快就会解开,因为要是我没搞错的话,当事人这就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开处只见一位年轻的小姐走进房间。她衣着朴素,但很整齐,面容生气勃勃、聪明伶俐,长着象-鸟蛋那样的雀斑,举动敏捷,象个为人处事很有主意的妇女。

“我肯定你会原谅我来打扰你的,”当我的同伴起身迎接她的时候,她说,“我磁上一件十分奇怪的事,由于我没有父母或任何其他亲属可以请教,我想也许你会好心告诉我该怎样办。”

“请坐,亨特小姐,我将会高兴地尽力为你服务。”

我看得出来福尔摩斯对这位新委托人的举止和谈吐有良好的印象,他以探究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番,然后镇静下来,垂着眼皮,指尖顶着指尖,听她陈述事情的经过。

“我在斯彭斯-芒罗上校的家里担任了五年的家庭女教师,”她说,“但是两个月以前,上校奉命到新斯科舍的哈利法克斯去工作;他带了他的几个孩子同往美洲,我便失了业。我登报寻找职业,并按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前往应征,但都没有成功,最后我积蓄的小小存款开始枯竭,我已到了毫无办法、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地步。

“西区有一家出名的叫作韦斯塔韦的家庭女教师介绍所,我每星期都要到那里探望是否有适合我的职业。韦斯塔韦是这家营业所创办人的名字,但是实际上经理人是一位斯托珀小姐。她坐在她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求职的妇女等候在前面的接待室里,然后逐个被领进屋,她则查阅登记簿,看看是否有适合她们的职业。

“唔,上个星期当我照常被领进那间小办公室时,我发现斯托珀小姐并不是单独一个人在那里,一个异常粗壮的男人,又大又厚的下巴一层摞一层地挂到他的喉部,笑容满面地坐在她肘边,鼻子上戴着一副眼镜,正仔细地观察进来的妇女。当我走进里面时,他在椅子上着实颤动了一下,很快转身面向斯托珀小姐。

“这就行,''他说,‘我不能要求比这更好的了。好极了!好极了!''他仿佛十分热情,搓着两手,表现出最亲切不过的样子。他这种和气的神态,使人看了感到很愉快。

“你是来寻找职业的吧,小姐?''他问。

“是的,先生。”

“做家庭女教师?”

“是的,先生。”

“你要求多少薪水?”

“我以前在斯彭斯-芒罗上校处是每月四英镑。”

“哎哟,啧!啧!苛刻啊……这够苛刻的,''他一面嚷着,一面伸出一双肥胖的手,好象情绪激动的人那样,在空中挥舞。‘怎么会有人出这么可怜的小数目给这样有吸引力和造诣的一位女士?”

“我的造诣么,先生,可能不如你所想象的那么深,''我说,‘懂一点法文,懂一点德文、音乐和绘画……”

“啧,啧!''他喊着,‘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关键是你有没有一位有教养妇女的举止和风度?简单地说就是这一句话,你若是没有,那你就不适宜于教育一个将来有一天也许会对国家的历史起很大作用的孩子;但是倘若你有,那么,为什么竟有一位先生好意思要求你屈尊俯就接受少于三位数的数目的薪金?小姐,你在我这里的薪水,要从一百镑一年开始。”

“你可以想象,福尔摩斯先生,这样的待遇,在我这样穷得不名一文的人看来几乎是好得难以令人相信啊!可是这位先生,大概看见我脸上怀疑的表情,便打开钱包,拿出一张钞票。

“这也是我的习惯,''他说,甜蜜蜜地笑得两只眼睛在他那布满皱纹的白脸上只剩下两条发亮的细缝,‘预付一半薪金给我的年轻的小姐,好让她们应付旅费上的零星开支和添置些服装!”

“我好象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动人、这么会体贴人的人。由于我那时还欠着小商贩的债,这预付给我的钱当然对我是很大的方便。然而,整个接洽过程当中,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自然,决定多了解一些情况然后再表态。

“我是否可以问你住在什么地方,先生。''我说。

“汉普郡,可爱的乡村地区。铜山毛榉,它离温切斯特才五英里。真是最可爱不过的乡村,我亲爱的小姐,并且还有一座最可爱的古老的乡村房子。”

“那么我的职务呢,先生?我很想了解一下是什么工作。”

“一个小孩子——一个刚刚六岁的可爱的小淘气。哟,你要是能够看见他用拖鞋打死蟑螂!啪哒!啪哒!啪哒!你眼睛还来不及眨一眨,三个已经报销了!''他靠在椅背上笑得又把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了。

“孩子这样的玩乐兴趣有点使我吃惊,但是他爸爸的笑声使我认为也许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那么,我唯一的工作,''我说,‘是照管一个孩子?”

“不,不,不是唯一的,不是唯一的,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他大声地说,‘你的任务应该是,我肯定你聪明的头脑会意识到,听候我妻子的任何命令,假如这些命令是一位小姐理应遵从的话。你看,一点困难没有,是吗?”

“我很乐意使自己成为对你们有用的人。”

“那太好了,现在说说服装,比如说,我们喜欢时尚,你知道,有时尚癖,但是心眼不坏。倘若我们给你件服装要你穿的话,你不会反对我们的小小怪癖,是吗?”

“不,''我说,对他的话感到相当吃惊。

“叫你坐在这里,或者坐在那里,这将不致于使你不高兴吧?”

“啊!不会的。”

“或者在你到我们那里之前,让你把头发剪短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头发,福尔摩斯先生,正如你能见到的,长得相当密,并且有着栗子般的特殊色泽,颇为艺术,我做梦也想不到要这样随随便便地把它牺牲掉。

“我恐怕这是很不可能的,''我说。他的小眼睛一直热切地注视着我,当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一道阴影掠过了他的脸。

“我恐怕这一点是相当必要的,''他说,‘这是我妻子的小小癖好,夫人们的癖好,你明白,小姐,夫人们的爱好是必须考虑的,那么,你是不打算剪掉你的头发了?

“是的,先生,我实在不能够。''我坚决地回答说。

“啊,很好,那么这件事就算了。很可惜,因为其它方面你实在都很合适。既然那样,斯托珀小姐,我最好再多看几位你这里其他的年轻姑娘。”

“那位女经理正坐在那里忙着阅读文件,一句话也不曾和我们两人说过。可是现在她显得十分不耐烦地瞧着我,使我不禁怀疑她是否因为我的拒绝而失掉一笔可观的佣金。

“你愿意不愿意将你的名字仍然留在登记簿上?''她问我。

“如果你乐意的话,斯托珀小姐。”

“唉!其实,登记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既然你用这种方式拒绝了人家提供的最优越的机会,''她尖刻地说,‘你很难指望我们尽力再为你另外找一个这样的机会,再会,亨特小姐。''她打了一下台上的叫人铃,一个仆人进来把我带了出去。

“唔,福尔摩斯先生,我回到寓所,打开食橱,见里面已经没有隔宿之粮了,桌子上又放着两三张索款单,这时我开始自问是不是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毕竟,如果这些人有奇怪的癖好而又希望别人顺从他们这种最异乎寻常的要求,那么,他们至少是准备为他们的怪癖付出代价的。在英国家庭女教师能够得到一年一百镑的薪水是罕见的,再说,我的头发对我有什么用?好多人把头发剪短以后都显得更精神了,也许我也应把头发剪短。 “你不难想象,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多么难以理解这种异乎寻常的表演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察觉到他们总是小心翼翼地让我的脸背着那扇窗户,因为我心中充满了想看看我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愿望。起初,这好象是不可能的。但我很快想出了一个办法。我有一面手镜打破了,我灵机一动,偷偷地把一片碎镜子藏在手帕里。在下一次的表演中,当我正在发笑的时候,我将手帕举到眼睛前面,稍为摆弄一下,就能够看到我背后的一切了。我承认开始时我很失望,因为我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至少我第一个印象是如此。可是第二次我再一看,我察觉到有一个长着小胡子、穿着灰色服装的男人正站在南安普敦路那边,好象正在向我这一方向探望,这是一条重要的公路,平时路上总是有人来往的。可是这个人却斜靠在我们围着场地的栏杆上,并且很认真地朝这边张望。我把举着的手帕放低,瞥了鲁卡斯尔夫人一眼,发现她正在以最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我。她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相信她已经猜出我手里握着一面镜子,并且也已经看到我背后的情形,她立刻站了AE-起来。

“杰夫罗,''她说,‘那边路上有一个不三不四的家伙正向这边盯着亨特小姐。”

“不是你的朋友吧,亨特小姐?''他问。

“不是,这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哎呀,多么不礼貌!请你回过身去挥手叫他走开。”

“当然还是不理他更好些吧。”

“不,不,那他会常常在这里游荡的。请你转过身去,象这样挥手叫他走开。”

“我照吩咐的那样做了,与此同时,鲁卡斯尔夫人将窗帘拉了下来。这是一星期以前的事,从那时期我不再坐到窗户那边和穿那身蓝衣服,也没有再看到那个男人在路上了。”

“请往下说,”福尔摩斯说,“你的叙述很可能非常有趣。”

“我恐怕你会认为有点支离破碎,缺乏条理。也许这正表明我所讲的各个不同事件之间没有什么关联。在我刚到铜山毛榉的头一天,鲁卡斯尔先生带我到厨房门附近的一间小外屋。当我们走近那里时,我听见有一根链条当啷作响,还有一头大动物在走动的声音。

“从这儿朝里看!''鲁卡斯尔先生指点我从两块板缝中往里看,‘它不是一个漂亮的家伙吗?”

“我从板缝中张望进去,只觉得有两只炯炯发亮的眼睛和一个模糊的身躯蜷伏在黑暗里。

“不要害怕,''我的东家说,看见我吃惊的样子他笑了起来,‘那是我的獒犬卡罗。我说它是我的,但实际上只有老托勒,我的饲养员,才能够对付它。我们一天喂它一次,不能喂得太多,所以它才能总是象芥末那样有热辣劲。托勒每天晚上放它出来,倘若有哪个私自闯进来的人碰上它的尖牙齿,那只有求上帝保佑了。看在老天爷的面上,你千万不要以任何借口在晚上将脚跨过那门槛,因为如果那样作,就等于不要命了。”

“这警告并不是没有根据的。过了两宵,我凑巧在凌晨大约两点钟的时候从卧室窗口向外眺望。那天晚上月光皎洁,屋前的草坪银光闪烁,明如白昼。我正站在那里沉湎在这宁静美丽的景色中,忽然间警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铜山毛榉树的阴影下移动。当它出现在月光底下后,我清楚地看到它是什么。原来它是一只象头小牛犊那么大的巨狗,棕黄色,颚骨宽厚下垂,一张黑嘴巴和硕大突出的骨骼。它慢慢地走过草坪,在另一角的阴影里消失了。这个可怕的守卫使我的心里打了个寒战。我想没有一个窃贼能象它那样把我吓成这样子。

“现在,我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要告诉你。你知道我是在伦敦将我的头发剪短的。我将剪下的一大绺头发放在我的箱底。有一天晚上,我把小孩子安置上床后,就开始以检查房间里的家具和整理我自己的零星东西作为消遣。房间里有一个旧衣柜,上面两只抽屉是没有锁上的,里面空无一物,下面的一只抽屉则锁上了。我把我的衣物装满了上面两只抽屉,但是还有许多东西没地方放,因而不能用那第三只抽屉,自然使我感到懊恼。我突然想到它也可能是无意中随便锁上的,所以我拿出一大串钥匙试着去打开它。正好第一把钥慰就配这把锁,于是我就把它打开了。抽屉里只有一件东西,可是我肯定你们永远猜想不到它是什么。它是我的那绺头发!

“我拿起头发来细细地检查。那罕有的色泽,密度,和我的一模一样。眼睁睁不可能的事却摆在我眼前。我的头发怎么会锁在这个抽屉里呢?我双手颤抖地将我的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从箱子底抽出我自己的头发。我把两绺放在一起,我敢向你们保证,它们完全一样。这不是很离奇吗?我真是莫名片妙,我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我把那绺奇怪的头发放回到抽屉里,对鲁卡斯尔夫妇只字不提这件事,因为我觉得打开他们锁上的抽屉这件事做得不对。

“你可能注意到我是个天性喜欢留心观察事物的人,福尔摩斯先生。不久我在脑子里对整个房子就有了一个很清楚的轮廓。有一边的厢房看来根本就没有人住。托勒一家住处的通道对面的一扇门可以通向这套厢房,但是这扇门总是锁着的。可是有一天我正上楼时,碰见鲁卡斯尔先生从这扇门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钥匙。看他那时的脸和我平时惯常看到的胖胖的、愉快的样子俨然判若两人。他因发怒面两颊涨得通红,眉头紧皱着,激动得太阳穴两旁青筋毕露。他销好那扇门后急急地从我身边走过,一言不发,也不看我一眼。

“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当我带着照管的孩子到场地散步的时候,兜个圈子溜达到房子那一边,这样我可以看到房子这一部分的窗户。那里一排有四个窗户,某中三个简直很肮脏不堪,第四个拉下了百叶窗,是关闭着的。所有这些窗户显而易见都是久已弃置不用,就在我来回漫步、时而将眼睛平视它们一下的时候,鲁卡斯尔先生走到我跟前,显得和往常一样愉快和高兴。

“啊!''他说,‘如果我一声不响地从你身边走过去,你一定不要以为我粗鲁无礼。我亲爱的年轻的小姐,我刚才忙于处理一些事务。”

“我叫他放心,我并不以为他冒犯了我。‘顺便问一下,''我说,‘好象上面有一整套空房间,共中一间的窗板是关着的。”

“他显得有些出乎意外,并且,我似乎觉得他听了我的话有点儿吃惊的样子。

“照相是我的一种爱好,''他说,''我把那边几间当作暗室。但是,哎呀!我们碰到了一位多么细心的年轻小姐啊!谁会相信呢?谁会相信呢?''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但是他并不是用打趣的眼光看我。我看到的只有怀疑和烦恼的神情,绝不是在开玩笑。

“唔,福尔摩斯先生,自从我明白这套房间里有些东西不让我知道,我心里更加热切地想要查出个究竟。与其说这是我的好奇心,虽然我和别人一样好奇,倒不如说是责任感,一种认为由于我识破这个地方的内幕说不定可以做出什么好事来的感觉。人们谈论女人的本能,也许就是女人的本能使我有那样的感觉。不管怎么说,的确是有这种感觉。我密切地注意有什么机会可以冲过这道禁止入内的门。

“直到昨天,这机会才来了。我可以告诉你,除了鲁卡斯尔先生外,还有托勒和他的妻子都曾在这空房间里忙些什么。我有一次看见托勒抱着个大黑布袋从那房里出来。最近,他时常恣意酗酒。昨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我上楼时,发现钥匙还插在门上,我毫不疑心是他留在那里的。鲁卡斯尔先生和太太当时都在楼下,那孩子也和他们在一起,真是难得的好机会。我轻轻地把钥匙一转,开了那扇门,然后悄悄地溜了进去。

“我面前出现一条小过道,这条过道没有裱糊过,也没有平地毯。过道尽头转弯的地方是一个直角。转过这个弯并排有三扇门,第一和第三扇门是敞开着的。每扇门里面都是一间空房,又脏又阴暗,一间有两扇窗,另一间只有一扇窗,窗户上尘土厚积,使得傍晚的光线照到那里显得非常昏暗。当中一扇门关着,外面横挡着一根铁床上的粗铁杠,一头锁在墙上的一个环上,另一头是用一根粗绳绑在墙上。这扇门本身也上了锁,但钥匙不在那里。这扇严密封锁的门显然是和外面所看到那扇关着的窗户是同一个房间的。而且从它下面的微弱光线中,我仍可以看到那房间里并不很黑暗。里面无疑是有天窗,可以从上面透进光线。我站在过道里,注视着那扇凶险的门,疑惑里面藏着什么秘密。这时,我忽然听到房间里有脚步声,从房门底下小缝透出来的微光中我看见有一个人影在来回走动着。这情景使我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剧烈的无名恐怖。福尔摩斯先生,我神经紧张得忽然失去了控制,回头就跑,跑的时候好象有一只可怕的手在后面抓住我的衣裙似的。我沿着过道狂跑,跨过那扇门,一直冲到等候在外面的鲁卡斯尔先生的怀里。

“不错,''他微笑地说,‘果然是你,当我看见门开着,我想一定是你。”

“啊,可把我吓死了!''我喘着气说。

“我亲爱的年轻小姐!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你料想不出他的态度有多么亲热,多么体贴,‘是什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我亲爱的年轻小姐?”

“但是他说话的声音简直就象在哄孩子。他做得太过分了,我是处处提防着他的。

“我够傻的,走到那边的空房子里去了,''我回答说,‘但是,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里是多么凄凉,多么可怕呀!吓得我又跑了出来。啊,那里面死沉沉地寂静得可怕!”

“只是那么一些?''他尖锐地瞧着我说。

“怎么啦?你是怎么想的?''我问他。

“我把这个门锁上你是怎么想的?”

“我确实不知道。”

“就是不让闲人走进去,你明白吗?''他还是用那无比亲切的模样微笑着。

“要是我早知道,我肯定……”

“那么,好啦,你现在知道啦!如果你再把你的脚跨过那门槛……''说到这里,他的微笑片刻之间变成龇牙咧嘴的狞笑,一张脸象魔鬼似地瞪着我,‘我就把你扔给那条獒犬。”

“我当时吓得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我想我大概是飞快地从他的身边一直奔进了我的房间。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直到发觉自己躺在床上,浑身颤抖不已。这时我想到了你,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没有人给我出主意的话,我就再也不能在那里呆下去了。我害怕那所房子、那个男人、那个女人、那些仆人、甚至那个孩子,他们一个个都使我感到害怕。我若是能够领你们到那里去,那就好了。当然,我本来可以逃离那所房子,不过我的好奇心同我的恐惧心一样强烈。我很快下了决心。我要打一份电报给你。我戴上帽子,穿上外衣,走到约半英里外的电报局;回去时,心里觉得安稳多了。我走近大门时不觉心里又惊慌不安起来,唯恐那只狗已经被放出来了。但是我想起托勒那天晚上喝得烂醉以至不省人事,而且我还知道在这家里只有他能对付这只野性的畜牲,所以不会有别人敢冒险把它放出来。我偷偷地溜了进去,平安无事。晚上,我想到不久就要见到你们,开心得躺在床上大半夜没有合眼。今天早上我毫无困难地请了假到温切斯特来。但是三点钟以前我必须赶回去,因为鲁卡斯尔先生和太太准备出去作客,今天晚上都不在家,所以我必须照看孩子。现在,我已经把我的全部历险经过都告诉你了,福尔摩斯先生。要是你能告诉我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我将非常高兴,并且,最要紧的是,我应该怎么办?”

福尔摩斯和我听了这离奇的故事象着了迷一样。我的朋友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两手插在衣袋里,脸色显得极其深沉严肃。

“托勒是不是还酒醉未醒?”他问。

“是的,我听见他的老婆告诉鲁卡斯尔太太,说她对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那很好,鲁卡斯尔夫妇今天晚上要出门去?”

“是的。”

“那里有没有一间地下室和有一把结实的好锁?”

“有,那间藏酒的地窖就是。”

“亨特小姐,从你处理这件事的经过来看,你可以说得上是一位十分机智勇敢的姑娘。你想想能不能再做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如果我不认为你是个十分卓越的女性,我是不会这样要求你的。”

“我一定试试看,要我做什么事?”

“我的朋友和我七点钟到达铜山毛榉。那时候鲁卡斯尔夫妇已经出门。而托勒,我们希望到时候他是无能为力的。剩下的就只有托勒太太,她可能报警。你若是能叫她到地窖里去干些差使,然后把她锁在里头,那就会大大有利于这件事的进行了。”

“我一定这样干!”

“好极了!那么我们就来彻底调查这件事。当然,只有一个说得通的解释,你是被请到那里去冒充某个人,而那个人实际上被囚禁在那间屋子里,这是一清二楚的。至于这个被囚禁的人是谁,我可以断定就是那个女儿艾丽丝-鲁卡斯尔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是被说成已经到美国去了。毫无疑问,你所以被选中是因为你的高度、身材和你的头发的色泽和她的一样。好的头发被剪掉很可能是因为她曾经患过什么病,因而,自然也必须要你牺牲你的头发。你瞧见那绺头发完全是碰巧。那个在公路上的男人无疑是她的什么朋友,很可能是她的未婚夫。而且无疑,正因为你穿着那个姑娘的衣服,而且又那么象她,所以每当他看见你的时候,他从你的笑容中,以后又从你的姿势中,相信鲁卡斯尔小姐确实很快乐,并认为她不再需要他的关怀了。那只狗晚上放出来是为了防止他设法和她接触。所有这些都是相当清楚的,这桩案件最严重的一点就是那孩子的性情。”

“这和孩子又有什么关系?”我突然叫了出来。

“我亲爱的华生,你作为一个医生要逐渐地了解一个孩子的癖性,就要从研究他的父母亲开始,你没想到反过来也是同样的道理吗?我时常从研究孩子入手来取得对其父母品格基本的真正的深入了解。这孩子的性格异常残忍,而且是为残忍而残忍。不管这种性格是象我所猜疑的那样来源于他的笑眯眯的父亲还是来源于他的母亲,这对在他们掌握之中的那个可怜的姑娘注定是不妙的。”

“我确实相信你是对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大声说,“无数的事回想起来使我非常确定你说得十分中肯,让我们一刻也不要耽搁,赶快去营救那可怜的人吧!”

“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因为我们是在对付一个很狡猾的人。我们在七点钟以前办不了什么事,一到七点我们就会和你在一起,不用很久我们就能解开这个谜了。”

我们说到做到,七点整就已经到了铜山毛榉,并把双轮马车停放在路旁一家小客栈里。那一丛树上的黑叶,象擦亮了的金属,在夕阳的光辉下闪闪发光。这就足以使我们认出那幢房子,即使亨特小姐没有站在门口台阶上微笑地面向着我们的话。

“你都安排好了吗?”福尔摩斯问。

这时从楼下的什么地方传来了响亮的撞击声。“那是托勒太太在地窖里,”她说,“她的丈夫躺在厨房的地毯上鼾声如雷地酣睡着。这是他的一串钥匙,和鲁卡斯尔先生的那串钥匙是完全一样的。”

“你干得实在漂亮!''福尔摩斯先生热情地喊着,“现在你带路,我们就要看到这桩黑勾当的结局了。”

我们走到楼上去,把那房门的锁打开,沿着过道往里走,直走到亨特小姐所叙述的障碍物前面。福尔摩斯割断绳索,将那根横挡着的粗铁杠挪开,然后他用那串钥匙一把一把地试开那门锁,但都开不开。房间里没有任何一点动静,在这寂静之中,福尔摩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相信我们来得并不太晚,”,他说,“亨特小姐,我想最好你还是不要跟我们进去。现在这样,华生,你把你的肩膀顶住它,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进去。”

这是一扇老朽的、摇摇晃晃的门,我俩合起来一使劲,门便立刻塌下来。我们两人冲进门一看,只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除了一张简陋的小床,一张小桌子以及一筐衣服,没有其他家具,上面的天窗开着,被囚禁的人已无影无踪了。

“这里面有些鬼把戏,”福尔摩斯说,“这个家伙大概已经猜到了亨特小姐的意图,先一步将受害者弄走了。”

“怎么弄出去的?”

“从天窗。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他是怎么弄出去的。”他攀登到屋顶,“哎呀,是这样,”他叫喊着说,“这里有一架长的轻便扶梯,一头靠在屋檐上,他就是这样干的。”

“但这是不可能的,''亨特小姐说,“鲁卡斯尔夫妇出去的时候,这扶梯不在那里。”

“他又跑回来搬的,我告诉过你他是一个狡猾而又危险的人物。我现在听见有脚步声上楼来。如果这不是他那才怪哩。我想,华生,你最好也把你的手枪准备好。”

他话声未落,只见有一个人已经站在房门口,一个很肥胖的、粗壮结实的人,手里拿着一根粗棍子。亨特小姐一看见他,立即尖叫一声,缩着身子靠在墙上。但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纵身向前,镇定地面对着他。

“你这恶棍!”他说,“你的女儿在什么地方?”

这胖子用眼睛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又看看上面打开的天窗。

“这句话是要由我来问你们才对!”他尖声叫喊说,“你们这帮贼!贼探子!我可捉住你们了,是不是?你们掉进我的掌心里来了,我要让你们够受的!”他转过身去,咯噔咯噔地尽快跑下楼去。

“他是去找那只狗来的!”亨特小姐大声说。

“我有左轮枪!”我说。

“最好把门关上,”福尔摩斯说,于是我们一起向楼下冲去。我们还没到达大厅,便听见猎犬的狂吠声,然后是一阵凄厉的尖叫和令人可怖的猎犬撕咬人的声音,使人听了为之毛骨悚然。一个红脸蛋、上了年纪的人挥舞着胳膊跌跌撞撞地从边门走了出来。

“我的天,”他大声喊着,“什么人把狗放出来了。它已经两天没喂过食啦,快,快,要不就来不及了!”

福尔摩斯和我急忙飞奔出去转过房角,托勒紧紧跟在我们后面。只见那边一只庞大的饿慌了的畜牲,一张黑嘴紧紧咬着鲁卡斯尔先生的喉咙,而他正在地上打着滚悲惨地号叫着,我跑上去就是一枪,把它的脑袋打开了花。它倒了下来,锋利的白牙仍然嵌在他那肥大的满是褶皱的颈部。我们用了好大力气才把人和狗两相分开,然后将他抬到房子里。人虽然还活着,然而已是非常可怕地血肉模糊了。我们把他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并差遣吓醒了的托勒送信去通知他的太太。我尽我所能做到的来减轻他的痛苦,我们都围着他聚集在一起,这时,房门开处,一位瘦高个的女人走了进来。

“托勒太太!”亨特小姐喊道。

“是的,小姐,鲁卡斯尔先生回来后先把我放了出来,然后才上去找你们。啊,小姐,可惜你不曾让我知道你的打算。因为我本来可以告诉你,省得你费那么大的劲。”

“哈!”福尔摩斯敏锐地注视着她说,“显然,托勒太太对这件事的情况知道得比任何人都多。”

“是的,先生,我确实知道。我现在正准备把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

“那么,请坐下来,让我们听听看。因为我必须承认这桩事情里面还有几点我仍然不太明白。”

“我就会对你们讲明白的,”她说,“我早就可以这样做,要是我能早点从地窖里出来的话。如果这件事要闹到违警罪法庭上去,你要记住我是作为朋友站在你们一边的。我也是艾丽丝小姐的朋友。

“她在家里从来就不愉快,自从她的父亲再娶时期,艾丽丝小姐就一直郁郁不乐,她在家里受到怠慢,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发言权。但是她在朋友家里碰到福勒先生之前,她的情况确实还不算很坏。根据我所听到的,根据遗嘱,艾丽丝小姐有她自己的权利,但是她是如此安静和忍让,从来不曾讲过一句关于这权利的话,而将一切都交给鲁卡斯尔先生处理。他知道和她在一块可以很放心,但是一旦一个丈夫要挤进来的时候,那他一定会要求在法律范围内应该给他的东西。于是她的父亲认为是该制止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了。他要他女儿签署一个字据,声明不管她结婚与否,他都可以用她的钱。由于她不愿意签,他一直闹到她得了脑炎,六个星期濒临于死亡的边缘。最后她逐渐康复,但是已经骨瘦如柴,并且把美丽的头发也剪掉了;但是这些都不能使她的年轻的男朋友变心!他对她仍然十二分的忠诚。”

“啊,”福尔摩斯说,“我想你好意地告诉我们的这些情况使得我们对这件事情已经一清二楚,至于其余的我就可以推断得出了:鲁卡斯尔先生因而,我敢断言,就采取了监禁的办法?”

“是的,先生。”

“专门把亨特小姐从伦敦请来以便摆脱福勒先生不愉快的纠缠?”

“正是这样,先生。”

“可是福勒先生是一位坚持不懈的人,就象一名好水兵必须做的那样,他封锁了这所房子。后来遇见了你以后,通过用金钱或其它方式说服了你,使你相信你和他的利益是一致的。”

托勒太太安祥地说,“福勒先生是一位说话和蔼、手头慷慨的先生。”

“通过这个手段,他设法让你的好男人不缺酒喝,让你当主人一出门就把一架扶梯准备好。”

“你说得对,先生,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应当向你道谢,托勒太太,”福尔摩斯说,“因为你无疑把一切使我们伤脑筋的事都澄清了。现在村里的那位外科医生和鲁卡斯尔夫人就要来了,我认为,华生,我们最好是护送亨特小姐回温切斯特去,因为我似乎感觉到我们在这里的合法地位很成问题。”

于是门前有铜出毛榉的那所不吉祥房子的谜解开了。鲁卡斯尔先生总算幸免于死,然而已是一个精神颓丧的人了,只是由于他那忠心耿耿的妻子的护理,他才能苟延残喘。他们的老佣人们还和他们住在一起。大概他们知道鲁卡斯尔这家人过去的事太多了,以致鲁卡斯尔先生很难辞退他们。福勒先生和鲁卡斯尔小姐就在他们出走后的第二天在南安普敦申请到特许证书结了婚。福勒先生现在毛里求斯岛担任政府职务。至于维奥莱特-亨特小姐,我的朋友福尔摩斯使我感到有点失望。由于她不再是他问题中的一位中心人物,他就不再对她表示有进一步的兴趣了。她目前是沃尔索尔地区一家私立学校的校长。我相信她在教育工作上是很有成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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