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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光线从窗外射进来,一片沉寂。此时医院十分冷清,比较忙的时段是上午十点到十二点这两个小时。离这里最近的内科诊室传出一阵阵笑声,医生和护士们正在互相调笑。
最近真是越来越冷清了,户谷信一心里感慨着。三年前这家医院还十分热闹,但自从父亲的弟子——优秀的内科主任医师辞职后,态势就开始恶化,尤其是一年前医术高超的外科主任医师的辞职,更使得患者大为减少,如今已所剩无几。医院现在的情形是每况愈下,赤字月月都在增加。
尽管医院的经营状况不佳,作为院长的户谷信一却全然不以为意。对于赤字,他自有填补的手段,医院生意不好也无所谓,他压根就没有和其他医院竞争的意识。
这家医院是他已去世的父亲户谷信宽创建的,信一只是理所当然地继承过来,他对行医毫无兴趣,当上院长后既不为患者坐诊,也无心经营。
说起来,当院长其实还是不错的。虽然医院经营出现亏损,别人内心对你如何评价无从得知,但至少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三十二岁的户谷信一已经深刻品尝到了名誉带来的甜头。
户谷信一经常在院长办公室里看一个名叫古龙轩的古董店送来的商品目录。最近那里有一些旧华族(华族:日本明治二年(1869)废除原来“公家”、“大名”的称呼,将其统称为华族,是次于皇族的贵族阶层。1947年5月3日,随日本宪法生效而被正式废除。)的藏品出售,他对一只古九谷的碟皿兴趣盎然,问了古龙轩才得知,买下至少要一百五十万日元。虽然实物还没看到,但据说相当有收藏价值。旧华族或称大名,他们的父辈大都是贵族院议员,也是当时有名气的古董藏家。
古龙轩的老板之前就曾喋喋不休地向户谷兜售道:“别人为了买到这个碟皿,早就开始了争夺战,我还是想把碟皿送到院长您这里来,像这样的珍品,要是不去它该去的地方,它会哭泣的。”
尽管是生意上的奉承话,户谷信一还是感到很受用。从学生时代起,他就对古董情有独钟,那时,父亲信宽经常在古董店的劝说下买回一堆古董。自己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影响,并养成爱好。周围人都说这一点不像户谷的作风,其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户谷信一特意在医院二楼的一个大房间里安放了四列玻璃展览架,琳琅满目地摆满了自己的收藏品。这里的藏品以壶居多,林林总总有数千件,此外,还有几千件藏品在仓库里。
摆放陈列架的榻榻米边缘薄薄的,带点黄莺色。展室的角落里铺着红色的毛毯,放着小茶炉,挂着霰釜,四周立着竹柱,墙角悬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这种摆放格局让人感觉好像是进了一间高级古董店的特别陈列室,或是美术馆的一个房间。有幸前来参观者将获得户谷信一亲自演示茶道送茶的待遇,使用的茶碗看上去也价值不菲。
尽管医院的状况已是入不敷出,户谷信一仍不肯舍弃收藏的爱好。一方面固然是出自兴趣,另一方面,收藏也被他当做一项投资。说是投资,户谷却从未想过将其兑现。他宁可向人吹嘘自己拥有时价一亿日元的收藏品,也不会将其变卖解除医院的经营困境。事实上,他这样做,自有其用意,因为,被邀请观赏古董的女人们会情不自禁地被这种艺术品所营造的高雅氛围吸引。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一袭白衣从户谷身后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单凭敲门声,他就知道是护士长寺岛丰,这个女人一向轻手轻脚的。
“风见商会送来了付款通知单。”寺岛丰瘦骨嶙峋的手指捏着四五张叠在一起的纸,将其放在户谷的眼前,声音嘶哑地继续说道:“这个月是七万二千四百日元,药剂科的黑崎已经确认过也盖了章。加上以前欠的二十一万五千日元,一共二十八万七千四百日元。风见商会说暂时先付一半也行,还询问他们什么时间可以来取款。”
户谷用指尖拈起付款通知单,看也不看就扔进了文件夹。
“你跟他们说,我以后会打电话通知的。”
他回话时没有看护士长的脸,其实不看也知道:这张脸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寺岛丰今年四十岁,身材瘦削,眼窝深陷,脸上皱纹很深。
“您之前也老是这样拖延,请务必告知一个明确的日期。”寺岛丰之所以敢直言以对,倒不是出自护士长的威严,这个女人曾经是父亲户谷信宽的情人,也是父亲一人专用的护士——虽是十年前的事,而且父亲也在四年前去世了,但她却一直待在这家医院里。
“我已经说过了,以后会通知他们付钱日期!”
户谷信一声音低沉。他的双眼盯着古龙轩的目录,用余光可瞥见寺岛丰飘动的白衣。
寺岛丰一言不发地默默站着。尽管身为院长,户谷信一也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早就想把这个女人从医院赶出去了,但一直说不出口。
寺岛丰阴沉地瞥了一眼古董目录,“风见商会说,要是再推迟付款,有可能会停止药品的供应。”她用干巴巴的音调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依然无声无息。
户谷信一朝门口厌恶地瞪了一眼,回过身去。
寺岛丰曾经也是他的女人,说起来,她还是他的性启蒙老师呢。即便在父亲还健在的时候,户谷每晚都会在正房里和寺岛丰偷情,回想起来这也是六年前的事了。他和寺岛丰一直保持这种不正当关系,直到父亲死后两年才结束。不过,现在他们什么瓜葛也没有了,寺岛丰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但是,户谷知道,在父亲死后,寺岛丰枯瘦的身体仍惯性般地怀念着父亲爱抚的滋味,同时,他也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对风流成性的自己怀有怎样的居心。
这是一个危险的女人。
但是,户谷信一现在还没有能力把她赶出去。毕竟,是这个年长的女人教会了他情事,自此以后,他多多少少会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威严。这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在面对回娘家住的姐姐——即使感情不和,也不得不生活在一起。
不管是药商的账单还是什么,户谷信一都不想管,眼下最要紧的是弄到一百五十万日元,把古九谷的碟皿搞到手。
藤岛千濑!户谷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这个女人的身影,她向来是出钱的最佳人选。不过,一周前他刚向她借了一百万日元,现在再让她出一百五十万日元会比较困难,还是一个月后再一次性向她借五百万日元吧,要是为了现在的区区一百五十万日元,把以后要借的五百万日元弄泡汤了,才得不偿失。
横武辰子呢?这个女人最近财运不济,老公病入膏肓,生意全靠她一个人撑着,经济上似乎比较拮据。要她马上拿出一百五十万日元,可能比较困难,五十万可能已经是她的上限了。
户谷信一又想起了槙村隆子,这个女人有的是钱,开着一流的洋装店,卖的洋装都是流行的款式,应该没少赚钱。据介绍人下见沢作雄说,她至少有一亿日元的身家,但是很遗憾,他和她现在还不是说见面就能马上见面的关系。
说起来,下见沢作雄倒是个挺有意思的男人,虽然名片上印着律师的头衔,却从来没打过官司,相反,他倒是热衷于结识富婆,然后将她们介绍给户谷信一,而下见沢自己和女人周旋的本领却乏善可陈。
户谷信一决定先给槙村隆子打电话碰碰运气,他们只见过三次,有一次是在她生意兴隆的店里,另外两次是一起在饭店吃饭。
槙村隆子二十七岁,因为丈夫有了外遇,她便起诉离了婚,最近刚办完离婚手续,隆子的工作能力像她的美貌一样让人赞叹,洋装店能有今天的光景,全靠她经营有方。据说她最大的梦想是办一家洋装设计学院。
户谷信一觉得,没有钱的女人,即使美若天仙,也和低贱的蠕虫一样毫无价值。而现在,他最感兴趣的就是槙村隆子。一旦搞定这个身家上亿的女人,他就不愁钱用了。户谷的策略一直都是一边俘获女人的心,一边弄到她们的钱,填补医院的赤字。
槙村隆子不但容貌标致,而且脸上还洋溢着成功者特有的自信的神采,和她一起进餐的那两次,户谷信一曾小心地试探过,但都被她断然拒绝。不过,希望总还是存在,户谷准备放长线钓大鱼。实际上,不论是隆子的美貌还是经济实力,这都让户谷无法轻易放弃。
户谷信一拿起桌上的电话,没有通过医院的接线员就直接拨通了槙村店里的号码。
“您好!这里是蒂罗尔洋装店。”一个女学徒的声音响了起来。
“请问槙村小姐在吗?我是户谷信一。”
“请稍等。”
一会儿,一个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您好!我是槙村。”
“我是户谷。”
“哎呀,院长是您啊。”隆子的声音略带娇羞,“很久没联系,真是失礼啊。”
“最近还好吧?”户谷信一望着窗外问道。
“托您的福,就是有点忙。”
“出去散散心怎么样?太忙了对身体可不好啊,想去打高尔夫吗?”
“我不是才跟您见过面吗?而且成天都要忙店里的事,觉得好累哦。”槙村隆子笑着答道。
“所以才要去打打高尔夫放松放松嘛!和我一起去吧,我会教你的。”
“谢谢。”隆子只道谢,并未表态。
“我是认真的,总是这样工作可不好,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高尔夫也有益身体健康,怎么样?我们明天去箱根,我开车来接你,当天就回来,出去玩玩心情会变好,而且开车兜风的感觉也不错啊。”
户谷信一对高尔夫一窍不通,教隆子学高尔夫只是个借口,只要到了高尔夫球场,总会有朋友可以拜托。就算没有朋友在也没关系,把女人骗出去才是正题。
“真是太感谢了,不过我现在实在没法去啊。”槙村隆子拒绝道。
“我可是为你着想啊。放心,我很绅士,不会做出失礼的行为,这一点请相信我。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去店里接你。”
“真的不行。”槙村隆子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就算您开车来接我,我也是不会去的,请您不必费心了。”
“总之,我明天开车来接你。时间是明天上午十一点。”
户谷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他边抽烟,边凝视着袅袅升起的烟雾,户谷决定明天要赌上一把。
刚放下电话,铃声又急促地响了起来,仿佛已经焦急等待了多时。
“是横武小姐打来的电话。”接线员连珠炮般地说。
户谷信一这才想起,今天是和横武辰子见面的日子。
“是院长吗?我是横武辰子。”
“啊,您好。”户谷信一担心接线员可能正在偷听,例行公事般补充道:“我准备八点去贵处,请问方便吗?”——这句暗语就算被接线员偷听到也没关系。
“方便。”
“那就这样了。”
电话就此挂断,他看了看手表,还有时间,刚好可以办点其他事。
户谷信一用内线呼叫护士:“帮我把非那西汀拿来。”
“好的。”
非那西汀是一种感冒药,一个叫米田的药剂科护士拿来五个小药包,里面分别装着分量为0.5克的白色粉末。
“是非那西汀吗?”
“是的,非那西汀。”
户谷每次拿药时都会故意向米田确认药名,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如果以后出了什么问题户谷也可以自保。
突然,从米田背后闪出一个人来,这人正是护士长寺岛丰,这个女人每次进来,都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
户谷一时猝不及防,已来不及把药包塞进衣服口袋里。寺岛丰冷冷地看着他桌上的药包。
“这是要出去吗?”这个女人就像好事的妻子,每次总能预见他出门的时间,
“嗯,有什么事吗?”
“风见商会又来电话催款了。”
户谷心想,胡说,这肯定是寺岛用来打探虚实的借口。
他忍住怒气道:“我会打电话的。”然后从寺岛丰面前径直走了出去。
他把车开出车库,上了街。口袋里还装着白色药粉,虽然只是普通的感冒药,但横武辰子却相信它是一种慢性毒药,每次拿药时总是神色紧张。横武辰子是一家大型家具店老板的妻子,她相信,只要每天都给丈夫服用少量的这种白色药粉,就能在没有中毒迹象的情况下不露声色地将他毒死。
每次来取药,横武辰子都异常兴奋,这让户谷信一觉得很有成就感,他转动着方向盘,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正忐忑不安等待着的女人的形象。
“客人来了,”女招待向里屋打了个招呼,拉开了格子门。
户谷信一随后走了进去。鞋垫上已经准备好一双拖鞋,户谷脱鞋的时候,女招待从外面把格子门拉上。
拉开隔扇门,户谷看到横武辰子穿着素色的和服,系着同样色系的腰带,背朝门口坐着。桌子上放着茶碗,茶叶沉积在碗底,看样子早就凉了。户谷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一个小时。
“来迟了,真不好意思。”
户谷边说边脱上衣,横武辰子坐着纹丝不动。这个女人从来都是这样,见到男人来了也不会立刻起身,倒不是因为冷淡,而是在刻意抑制自己的情感。女人有很多种类型,既有那种一见到男人进来,表情马上就生动起来的女人,也有像横武辰子这样内向沉静的,更何况横武辰子是有夫之妇,年纪也不算轻了,户谷脱下上衣的时候,她才把双膝移出坐垫站了起来,那身和服素净得有些土气。
“发生什么事了?”
横武辰子看着户谷,温柔地笑了,但脸上仍残留着久候的疲倦。
“堵车,所以晚了。”户谷一边把上衣递给辰子,一边解释着。
“我想也是,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呢。”
“对不住啦。”
“最近很忙吗?”
“还可以吧。”
辰子打开衣柜的门,把户谷的上衣挂了起来。她每次见户谷,都会穿上素色的和服。虽然平时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但每次在这样的见面场合,她都会有意打扮成这样,搭配和服的腰带也会选择很不起眼的款式。这个女人可是大型家具店的老板娘,店里有差不多五十个员工。
“把村衫也脱了吗?”辰子在户谷身后问。
屋里的风扇静静转动着。
“不用急。”
户谷一只手伸进衬衫口袋里,换了个姿势轻搂辰子的肩膀。横武辰子一只手支在墙上,闭上眼睛仰起了头,她的唇看起来冷冰冰的。
“给你……”
户谷从口袋里把手抽出,摊开的手掌上放着几个白色的药包。横武辰子瞟了一眼,很快转过脸去,压低声音说:“这个待会儿再说吧。”
她总是这样,从不会立刻把药包接过去,是那种“坏事拖到最后再说”的类型,明知最后还是要收下,但哪怕晚一点也好,总是试图往后拖延。她希望借此能够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三十分钟也好,一个小时也罢,希望这样能够证明自己还良心未泯。
真是个愚蠢的女人,横武辰子是绝不会从图谋毒杀自己丈夫的意识中清醒过来的,她每天都在目睹丈夫一点一点地衰弱,她坚信丈夫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药包里面的白色粉末。所以,每次拿到“毒药”,她都会感到兴奋,而这种兴奋会一直刺激着她。就像现在,心里想着一个小时后就可以拿到那白色“毒药”的情景,比见到“毒药”的刹那更加令她兴奋。
对户谷来说,辰子的这种情绪绝不是一件坏事,效果马上就在她的行为中体现出来。当她刻意移开视线说“这个待会儿再说”时,户谷早已察觉到了她眼中难掩的旺盛情欲。
“好吧。”
户谷把药包重新装进了口袋里。横武辰子在拿到那邪恶的东西之前,会一直处在不安和愉悦交织的情绪中,推迟拿到药的时间,也是为了延长这种亢奋的情绪。
两人一同进了浴室。横武辰子的身体光滑水润,年轻得让人想不到她已经三十二岁。在水汽袅绕的浴室中,她的皮肤像披着一层薄纱,泛着朦胧的光。
她丈夫得的是结核病,户谷曾给她丈夫看过病。当然,那是在没有跟她发生关系之前。她的丈夫病得很重,根本没必要故意下毒,也只有作为妻子的辰子相信那白色粉末能加速他的死亡罢了。
丈夫久病在床,夫妻生活早就不可能了。
横武辰子每个月从户谷这里拿一次药,罪恶感让她在床上十分主动,几近癫狂,而她自己则全身沉醉于这狂热之中。
“水……”户谷在极尽欢愉的筋疲力尽后喃喃道。
“等一下。”横武辰子趴在户谷身上伸手拿过枕边的水瓶。她含了一口水用嘴压住户谷干渴的唇,户谷的喉咙在她身下咕噜作响。
“可以了吗?”
“嗯。”
户谷用手擦了擦嘴,辰子帮他点上烟,烟柱袅袅,一直奔向天花板。
“生意做得还顺利吧?”他轻轻问臂弯里的辰子。
“嗯,凑合吧。”辰子轻声回答。
户谷默不作声。香烟的火光在暗处泛着红光,忽明忽暗。
“喂。”辰子道,“在想什么呢?”她柔软的手指来回滑过户谷的胸膛。
户谷就等着她这句话,但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了好一会儿,户谷才开口:“你……你能拿出一百万日元吗?”
这次轮到横武辰子沉默了,她八成是在考虑店里的营业额。户谷三个月前才从她那拿走八十万日元,但他现在已不记得那些钱都花在哪里了。
横武辰子的丈夫精明而吝啬,即使躺在病床上也要守着保险柜,银行存折、股票、房产证这些东西即便睡觉时也要压在身下,如今虽卧病在床,恐怕连每个月的营业额具体有多少他都能了解得八九不离十。横武辰子每次部钱给户谷都需要相当的勇气和手段,况且,户谷前前后后也已经从她这拿走将近五百万日元了。
辰子现在并非在计较自己已经给了户谷多少钱,而是苦苦思索怎样才可以再拿出一百万给他。她枕在户谷的胳膊上,为满足户谷的这一要求绞尽脑汁。一直以来,她都是那种无法拒绝户谷的女人,早已落入了户谷狡猾的圈套。
“拿钱做什么用?”辰子问道。虽然她态度还不是很坚定,但听起来应该是已经答应了。
“医院出现赤字,经营困难。”他叹了口气,想起刚才离开医院时,风见商会摆在眼前的二十八万七千四百日元的账单,以及如果不支付账单,就停止药品供应的要挟。
户谷打算从横武辰子手里要来一百万,用其中一部分支付账单,但并不打算全额支付,先付三分之一,剩下八九十万元拿去买古龙轩的那件古九谷的器皿。
“医院的经营状况真的那么糟糕吗?”横武辰子担心地问。
“很糟糕。都怪我经营不善,没有办法继承好父亲的事业。”他的父亲曾是当地名医,户谷的口气像是对自己无法子承父业的自责。
“真是不走运啊。”辰子同情地说,“总不能让医院就这样陷入困境,我还一直在祈祷您的医院能够不断壮大呢。”
“就算祈祷,医院的经营状况也还是没有起色。”黑暗中,户谷故意又叹了口气。
“是因为跟我见面的缘故吗?耽误了您的工作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横武辰子似乎很内疚。
“不是的,是我缺乏才干。”
“不,您不能这么想。医院的事情还是要好好处理。”
户谷在等着看辰子到底能拿出多少钱。虽然跟她要了一百万,但要她立刻拿出来也很困难,能拿出八十万就不错了。
“一百万的话,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
她果然这样说。但是,她接下来的话却偏离了户谷的预料。
“先给您一半怎么样?要知道,现在我能从家里挪出五十万都是很不容易的事。”
户谷没有拒绝。反正也是白拿,少拿五十万也没什么损失。
“对不住啦。”户谷的回答很有男子汉的气势。
“不,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我丈夫还紧紧地把着保险柜,所以……”辰子的丈夫有一亿元的财产,等丈夫死了,她就可以自由支配那些钱了,但是,户谷信一才不会给她真正的毒药,他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他首先考虑到的当然是事情败露的下场,所以要给自己留足退路。
拿假毒药给辰子自有户谷的道理。辰子是拥有亿元财产的商人之妻,折磨她、使她懊恼、让她为难,还多少能从她那弄些钱来,这使户谷体味到一种刺激感,同时,他还可以满足辰子谋杀丈夫的欲望。看到辰子痛苦,他会感到愉悦,看到辰子矛盾,他会感到满足。
另一个叫帘岛千濑的女人,拥有将近三亿元的财产。她的丈夫已经年迈,家业都是她一手创建。无论从她那儿拿走五十万还是一百万,都不会令她像辰子一样为难。只是,她非常吝啬,所以拿到钱并不容易,这和偷出丈夫的钱给自己的辰子有本质上的区别,后者是从丈夫那里窃取,前者则是掏自己的腰包。户谷信一至今已经从藤岛千濑那里得到了将近一千万日元,濒临倒闭的医院能够支撑到现在,也多亏了藤岛千濑。但是,这样得钱太轻松,无法像从辰子处来钱那样给他带来任何快感。说白了,他只需对藤岛千濑撒撒娇,就能解决一切,即使藤岛千濑眉头紧皱做出一副舍不得的样子,最终还是会把钱拿出来,但是,在户谷看来,这样得钱既非赌博,亦非冒险,毫无乐趣可言。
“我说,”户谷对沉默着的横武辰子道,“如果五十万也很为难的话,出多少都没关系,至今为止也没少跟你借钱。”
“应该没问题的,”辰子把头靠到户谷的肩上,“这又不是别的事,你又不是拿去寻欢作乐,毕竟关系到医院的生死存亡,我会想办法。”
这时,横武辰子眼睛里多半浮现出了白色药粉的幻象。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户谷闻到了些许口臭。
也许,横武辰子即使在性爱的高xdx潮都在谋划着如何处置丈夫死后的财产。她深信那白色药粉的毒性,做梦都不会想到那不过只是普通的感冒药。
从旅馆到横武家,开车三十分钟就能到。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只剩下车,没有什么行人。户谷的车被好几辆出租车超了过去,他却还是不疾不徐地行驶着。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话,坐在车里的横武会因此更加焦急,若是平时,自己的车被出租车超过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户谷把横武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时不时握一下,随着下车时刻的来临,横武恐惧得一动不动。
“到了。”户谷对横武说,他灭了车灯,抱了抱她的肩膀。
“医生,”横武的声音近乎低吼道,“我好害怕,要是我回家时他已经死了,怎么办?我实在害怕踏进家门。”
“不要担心。”户谷安慰道,“如果那样,从今以后你就是店里名副其实的主人了,没有人敢指责你。”
“但是,亲戚们会来的。”
“你只要按我教的说就行。”
横武深吸一口气,迅速起身打开车门,像只猫似的蹿了出去。
户谷一边抽着烟,一边盯着她飞快而去,她的背影仿佛被风卷起似的消失在黑夜里。
户谷走进自家玄关时,佣人听到他的脚步声,睡眼惺忪地迎了出来。
“您回来了。要洗浴吗?”
“不用了。关上门,你去睡吧。”户谷脱掉鞋,醉酒般摇晃着身子上了二楼。
回到自己的卧室,户谷本打算直接换上睡衣睡觉,但一想起从藤岛千濑那里拿来的“志野”,又忍不住走到隔壁的陈列室。打开灯,玻璃架上的藏品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户谷欣赏着放在架子上的“志野”,无论怎么看都非常喜欢。可能是众多藏品摆在一起,高下之分一目了然的缘故,让“志野”显得格外出众,户谷站了好一会儿,细细地品味着,虽然还不知道它是藤岛预订的还是买的,但既然已经放在了这个架子上,那就是他的东西了,要得到那个女人的东西,虽然开始要磨蹭很久,但最终还是会变成他的。
户谷正专注地看着茶碗,恍惚听到身后传来些许轻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身红衣的寺岛丰矗立在门口,和上班时的一袭白衣不同,她换了一件与年龄极不相称的鲜红色的华丽和服,户谷先是被她这样的装扮吓住,继而怒气腾腾。
“做什么?”户谷怒目圆瞪。
“您回来了。我泡了茶。”
寺岛丰两手正端着托盘,里面放着咖啡杯和茶碗。
户谷真想痛骂她一顿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但每次又都不了了之。在这个女人强大的气场之下,他总会莫名其妙地觉得憋屈,有气无处撒。最多只能摆出一副臭脸,算作自己的抵抗。
寺岛丰的脸上化着妆,上班时她几乎都是素面朝天,不知为什么,下班后反而刻意打扮自己,浓妆艳抹。只是,她的妆容毫无品位可言,只是夸张地在脸上涂上厚厚的粉底,加上她眉毛本来就很稀疏,头发也紧贴在脑袋上,个子又高,活脱一个戴着面具在夜间出没的妖怪。
户谷装作视而不见,仍然欣赏着“志野”。
“又增加了新的啊?”寺岛丰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户谷又吓了一跳,莫非她已经知道了这个东西是从藤岛千濑那里偷来的?户谷没有回答,要是说什么,就好像是输给了她。接下来,她该说有关茶碗的事情了吧?户谷想。寺岛丰却只是沉默着,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这个女人为什么现在来这里?他不能示弱。
寺岛丰好像看穿了户谷的心思,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这女人的脸上本来就少有表情。
“你不在的时候,藤岛小姐打了三次电话过来。”寺岛丰开口道。
户谷用鼻子哼了一声,他总算明白了寺岛丰提及“志野”的缘由。尽管户谷爱答不理,寺岛丰却完全不在乎,只是慵懒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默默注视着户谷的侧脸。虽然这让户谷觉得有些难受,但他还是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茶碗。
藤岛千濑打三次电话来,肯定是为了茶碗。寺岛丰为什么只把横武的电话转到“杉亭”?如果她告诉藤岛自己和槙村约会,事情就闹大了,户谷这才转向寺岛丰的方向。
“是你吧?是你告诉了横武辰子我在哪里!”见寺岛丰点点头,表情依然没变,户谷抱怨道:“你这样随便说出我的行踪,给我找了很多麻烦。”
寺岛丰没有回答。看着她那副样子,户谷心中的怒火开始越积越多。
“你回去吧!”户谷道。虽然他为电话的事情很生气,可声音上已不那么强硬了。户谷每次对寺岛丰发火,总是自己在最后气势全无。而且,不管事后如何恨得牙痒痒的,下一次又会重蹈覆辙。
寺岛丰仍然坐着不动,既没有说回去,也没有表示要留下。如果这样,那我回去算了,户谷在心里盘算着。寺岛丰就像是父亲的代理人,面对她,户谷无法像对别的女人那样,他总能感觉到血亲般的压迫感。而且,他猜不透寺岛丰究竟在想什么。
事实上,这个女人对户谷不无眷恋之意。但她或许还是在为自己考虑,所以没有采取什么积极的行动。相反,她总是一边监视着户谷和各种各样的女性交往,一边做出像今晚教唆横武打电话这样恶劣的事情来。
户谷正准备撇下寺岛丰独自回房间时,电话响了。铃声在幽深的夜里突然响起,让人感到不寒而栗。户谷快速向电话走去,寺岛丰也准备站起来接电话。户谷连忙跑去拿起电话,他有种预惑,应该是横武辰子打来的。
“是医生吗?”横武的声音很局促。
“嗯,是我。”
现在和在“杉亭”的情况类似,电话的旁边也有人在旁听,但是,和槙村隆子不一样,寺岛丰很露骨地竖起了耳朵。
“医生,他死了。”横武辰子的哭泣声让户谷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什么时候死的?”户谷自己都觉得这种反问的腔调有些不自然。
“一个小时前。我到家时,他刚刚去世。最终还是没有赶上……”横武哭泣着,“我回去以后,所有的亲戚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还是没有赶上……”
“你没为自己解释吗?”寺岛丰就坐在面前,户谷无法畅所欲言。
“根本来不及,我一回去,刚脱下鞋子,就被亲戚们带到了死去的丈夫那里。”说到这里,横武忽然意识到户谷那边有人,“您那边有人在吗?”她压低了声音问。
“嗯。”户谷的回答让她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这么多的时候。
“好的,那我明天再打过来,总之,先告诉您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了。节哀。”
“医生……”她压低声音,“请来的医生写了死亡证明书。再见。”随后传来挂断电话的嘀嘀声音。
“谁死了?”寺岛丰坐着问。
“患者。”户谷刚刚说完,就觉得露馅了,对医院的事情,这个女人比他了解得还要多。
“患者?有这么严重的患者吗?”
“你不认识的患者。”户谷甩下这句话就走了出去。
看着他气冲冲地走出去,寺岛丰脸上浮出一丝浅笑。
户谷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真的很不擅长跟寺岛丰对话。每次生气时他都盘算着该怎样教训她,而一旦面对她,决心又崩溃了。户谷就像一个弱者那样不停地郁积着怒气,却只能在幻想中复仇。
自己不可能斗得过寺岛丰,户谷躺在床上思考着。那个头发稀薄、皱纹遍布的女人着实讨厌!要是能让她痛苦,那该多么爽快。只要她不在医院,他的心情就会好起来。若有不露痕迹的杀人方法,他真想立刻把那女人杀死。
忽然,他想到了给横武的药。是啊,如果确实存在这样的药,他就悄悄地让寺岛丰喝下去。户谷琢磨着毒药的名字,又意识到这种设想毫无可行性,寺岛丰是个经验丰富的护士,而且父亲在世时还经常派她和药商打交道,她像药剂师一样熟悉每一种药。
想着想着,户谷不知不觉睡着了。漆黑的房间里,有人像空气一样飘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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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户谷从睡梦中醒来,房间没有一丝光。他在梦中隐隐约约听到的声响,还残留在耳边。准确地说,那声音更像是一种气息。
户谷睁开了眼睛。
房门口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周围很暗,但依稀能辨别出大致的轮廓,以及那一抹红色。看到这种颜色,他立刻明白了来人是谁。
户谷正要起身,寺岛丰已经走到床前。户谷一时说不出话来,寺岛丰低头看着户谷,一言不发。两人就这样在黑夜中沉默良久,互相看着对方。
“你有什么事?”户谷低声问。
“回来吧!”寺岛丰仍然站在原地不动,“信一。”她终于开口,声音十分干涩。
户谷一时间精神恍惚。这个称呼,还是父亲在世时经常听到的,不过那已是四年前的事,从今夜寺岛丰刻意装扮和擅自进入陈列室的行为,户谷完全可以推断出她的企图。那个时候,他并非没有猜到,她果然还是来了。
“刚刚是谁打来的电话?你说是我不认识的患者,这不可能。比起信一,我更了解患者。那个人到底是谁?”她发出沙哑的低吼。
“这件事跟你无关。你晚上装糊涂跑过来刨根问底,究竟要干吗?”
“不,我可不是装糊涂。你是不是正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你这是什么话?”户谷一怔,寺岛丰好像什么都知道,她精准的胡乱猜疑,总印证着她对户谷一言一行的监视。
“别瞒我了。你让药剂科的米田拿了非那西汀,是用来做什么的?”
户谷再三交代米田万万不能将拿药这件事说出去。寺岛丰竟然连这个都知道,想必是她用护士长的身份恐吓米田说出来的。
“我怎么做是我的事,不就是感冒药吗?难道还要请示你?”
“不。”黑暗中,寺岛摇了摇头,“你一定是在谋划什么,这点事我还不明白?今晚你和患者家属的秘密通话,肯定和非那西汀有关。”
“随你怎么想,反正跟你没关系,回去吧!”户谷故意使劲翻了个身,弄得床嘎吱嘎吱作响。
寺岛丰依然像岩石般杵在那里,户谷背对着她,那女人此刻究竟在用怎样的眼神注视自己?这么一想,户谷觉得自己的背部被她的视线烧灼着,开始隐隐作痛。
“你和槙村隆子经常见面,又是在忙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别烦人了,快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你还在像骗横武小姐那样欺骗槙村小姐吗?昨夜我猜你在‘杉亭’,结果你果然在。当时,你正和槙村小姐在那里,对吧?”
户谷快要发火了,他极力忍耐着想要跳起来打这个女人的冲动。
“你现在还没和藤岛千濑分手,你还在觊觎她的财产吗?你的自尊心呢?不管是想掩盖医院的赤字,还是为了自己享乐,你都不能逃离那个女人吧?那个老女人有什么好的?只是为了得到钱和古董,就那样搞在一起吗?”
“你吵死了!”
忍无可忍的户谷猛地跳下床来。他顾不上开灯,就对着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狠狠挥了一拳。看来还是要在黑暗中才敢出手,若是在光亮处他恐怕还是做不到,每次和她正面相对,户谷都有一种挫败感。
寺岛丰稍微摇晃了一下身体,什么都没说,忽然紧紧抱住了户谷。户谷想要用力推开她,寺岛丰死死拉住了他的手腕,户谷用脚踹她,她更不管不顾地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户谷的脚。户谷一下子失去重心,倒在了床上,他想爬起来,却被寺岛丰紧紧压住,这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力气倒是很大。
“混蛋,你要做什么?放开我!”户谷试图推开她。
“信一。”几滴冷冰冰的水珠落在户谷的脸上,是寺岛丰的眼泪,户谷的力气仿佛消耗殆尽,寺岛丰重重地压在他身上,死死抱住他的身体。
“信一。”寺岛丰用脸颊触碰着户谷的脸,他的脸已经湿了,“我没有想过成为你唯一的女人,我已经放弃了。但是,每月一两次,就像这样……”
寺岛丰用舌头舔着户谷的眼睑和鼻子,户谷一边觉得厌恶,一边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那应该是一种对亲人特有的情感。寺岛丰是父亲情人。这一事实,给了户谷一种错觉;而寺岛丰的口臭,则让他想起了母亲身体的味道。
户谷虽然抗拒着寺岛丰的进攻,却也在不知不觉间剥下了她的衣服,厌恶感和兴奋感让他陷入矛盾的漩涡中,这既是弱者被征服后的驯服,也是孩子拥抱母亲的陶醉。
寺岛丰轻轻唤着户谷的名字。
“我已经严厉地叮嘱过值班人员了。”
“即便是很熟的护士也没有给吧?”
“绝对没有。”
“很熟的护士”其实是在暗指护士长寺岛丰,虽然不知道药剂科主任是否明白这个意思,但他的回答还是让户谷感到很满意。
这时,药剂科的门被开了一条小缝。户谷不经意地看过去,竟看到寺岛丰的半张脸,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而门又立即被关上了。
寺岛丰是偶然经过药剂科,还是事先知道户谷在这里来打探情况?户谷不得而知。但是,经过这次调查,可以肯定的是,寺岛丰要在米田配制的药里偷偷加入砒霜,几乎是不可能的,白天,药剂科的工作人员很多,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有机会拿走砒霜;晚上,药品都锁在柜子里,又有值班人员看守。她虽然是护士长,也不能随意索取药品。
“山下君,你来一下,户谷把一个年轻的医生叫到了办公室。
山下是病理实验科的负责人。
“这是一包非那西汀。”户谷把米田拿来的药出示给山下。“我觉得它的质量不是很好,麻烦你检测一下它的纯度。”
山下惊讶地看着院长。
“是这样,我觉得这药有点不对劲,如果检测结果确实有问题,就必须给药品代理商提个醒。”
“明白了。”
“我要你马上检测,结果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大概两个小时。”
“另外,希望你对这件事保密,因为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不要让药剂科的人知道,因为药物采购是由他们负责,他们知道会很麻烦。”
“我知道了,我过一会儿就来向您报告检测结果。”年轻的医生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再过两个小时,就能知道那些感冒药里到底有没有渗杂砒霜。如果果真掺入了,想必那个年轻的病理实验科负责人一定会大为震惊。户谷正是预料到这一点,才再三叮嘱他不要泄露出去,户谷用手指咚咚地敲打着宽大的桌面。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昨晚,槙村隆子究竟和谁去的歌舞伎剧场?户谷对此非常在意。她看起来对户谷的求婚很上心,应该不会另有喜欢的男人,但是,她又不太可能和女伴一起去看歌舞伎表演,想到这里,户谷心里有些不快。
必须尽快让她知道自己的财产状况。而且,她随时都会去下见沢那打听自己这方面的情况,必须早点联系下见沢才是。电话打过去,下见沢很快就接了。
“是我,户谷,早上好!”户谷说,“那天以后,槙村隆子没找你问什么吗?”
“没有啊。”下见沢冷淡地回答,“你真是急性子!”
“不是我性急,她肯定会再来打探我的财产状况,我想告诉你怎么回答她。”
“哦,怎么说?”
“你就说我有一亿的资产。”
下见沢沉默了片刻,笑起来:“你行不行啊,吹这么大的牛?”
“没关系的。”户谷斩钉截铁地保证,“再过不久,我就有一亿了。”
“嗬,你真了不起,那我又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一亿资产的明细?”
“就跟她说全是股票。”
“哪家公司的股票?”
“没必要把股票的名称都说出来吧!总之,你跟她说,因为纳税的关系,股票是以别人的名义买的。”
“行得通吗?万一她要看凭据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担心,她真要看,我随时可以出示。”
户谷说得如此有把握,仰仗的是藤岛千濑持有的股票。只要槙村隆子说要看,他随时可以拿给她看。股票是以藤岛千濑的名义买的,不过没关系,只要告诉她这是他假借别人的名字买的就行了。
“我知道了,要是她问起来,我就照你这些话转述。”
“谢谢,拜托你了。”说完,户谷挂掉了电话。
这样一来,即使槙村隆子再去打听,也不会有问题。然而,户谷真正盘算的并不是暂时借用藤岛千濑的股票,而是真正得到她一亿的资产。随着与槙村隆子间关系的日渐亲密,真到了结婚的阶段,再想欺瞒下去是行不通的,户谷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
户谷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要从藤岛千濑手里拿到一亿的资产,办法只有一个——答应藤岛千濑的建议,跟她合谋杀死她丈夫,正如所有的河流最后都要流入大海,所有的想法最终都只能归于这个结论。
8
户谷又被横武辰子叫了出去,真是一个纠缠不休的女人。
为了不引人注目,户谷搭了一辆出租车从医院赶到咖啡馆。事实上,他的做法是明智的,如果自己开车过去,难保不会有人看到车牌号码。
户谷在咖啡馆外等了一会儿,横武辰子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一辆出租车正好开到门口,两人便坐了上去。
“去哪儿?”司机问道。
户谷考虑了一下说:“去石神井公园。”
途中,户谷几次留意出租车的后视镜,并未发现跟踪的车辆。
石神井公园距离市中心很远,在几乎没有游人的公园里,只有两个清洁女工坐在草坪上休息。户谷带着横武朝人烟稀少的树林走去。
“在这儿就可以放心说话了。”户谷对横武辰子说,“好了,你说说怎么回事吧。”
她沉默了一会,想急于倾诉,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大概是匆匆离家的缘故,她只穿着便服,户谷越发觉得她寒酸了。
“小叔子正准备把我赶出去。”她走在户谷身后,终于开口,“小叔子一直怀疑我,所以才会向警察报案,解剖结果有异样,他对我的怀疑越来越深。自从被警察传讯,他就把我当成了杀夫罪人。”说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
“你能不能不哭?”户谷责骂道,“你这样我怎么能听清楚事情原委?接下来呢?”
“小叔子要把店改成股份制。”横武辰子哽咽着继续哭诉,“他说;大哥在世的时候,经营方式太老旧,不如趁这个机会改变一下。他没有跟我商量,就擅自召集亲戚们宣布了决定,亲戚们当场就同意了,他还说,店里的管理漏洞百出,都是我独掌经营权的结果,必须制定更合理的经营策略。他已经直接向我开战了。”
“是吗?”
“小叔子说我挥霍钱财,而且不知道那些钱都用在了什么地方。我丈夫活着的时候,他就对我说三道四,丈夫一死,他更是变本加厉了。”
横武辰子花掉的钱大部分都用到了户谷的身上,她定是通过巧立名目支取店里的钱。现在,她的小叔子应该是对这部分金钱去向产生了怀疑。
“那家店是我一个人苦心经营的成果啊,丈夫长期卧病在床,我拼命工作,店铺才有今天。现在,小叔子却要把这一切统统夺走。”
“夺走?”户谷停下脚步。
“是的,他借口改成股份制,实际上是要担任社长,董事全是丈夫的亲戚,我只是一个小董事,没有发言权。财产也是如此,因为一直是我独自经营,所以没有把店里的资金和个人财产分开。现在小叔子要把所有的财产都看成是店里的,连员工们都为我抱不平。”
横武辰子已经是身无分文,也可以说是被小叔子抢走了一切。
“真过分啊!”户谷敷衍道,“你没有抗议吗?”
“我抗议了,但也许是因为心虚,我无法过于强硬。”横武辰子诉说道,“我和医生的事谁也不知道,小叔子也不知道我有情人。他只是怀疑金钱流向,但具体情况并不了解,如果我和他争论不休,我怕我俩和毒药的事会暴露,所以……”
“哦。”户谷一时无言以对,他理解横武辰子的心情,说起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
但是,户谷却毫无愧疚感,他担心的是今后再也不能从横武辰子那儿拿到一分钱了。这个女人如果一贫如洗,还有什么魅力?和她交往到现在,户谷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眼前的她皮肤粗糙,脸颊干瘪,眼圈发黑,头发稀疏——她也只剩这些了。
“那么,改成股份公司的工作开始了吗?”
“是的,完全不顾我的意见,一直在进行。”
“都是因为你太蠢了!”户谷突然骂道,“在事态变成这样之前,你为什么不想法阻止?就是因为你的漫不经心,才会被小叔子骑到头上,总之,都是你的愚蠢造成的。”户谷越说越气,就像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一样,她在一瞬间失去所有财产的事实令他非常恼火。
横武辰子沉默着,不一会儿又哭起来。
“你再哭也没用。”户谷讽刺道,“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医生!”她一边哭,一边向户谷求助,“我现在一无所有,今后只能依靠您了!除此之外我别无他路。”
说什么蠢话?户谷在心里暗暗骂道,被这种女人缠上还得了。此刻,户谷越发觉得槙村隆子可爱,就像偶尔从云间射出的阳光。
横武辰子热烈地注视着户谷的侧脸,不过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姿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怨妇的神色,这让户谷倍觉厌恶。
公园的池边依然不见人影,水面在树木之间忽隐忽现。昨天大概下过雨,小路湿漉漉的。
户谷环顾四周,树林里并没有女清洁工的身影。现在林子里只有他和横武辰子,而且,没有人知道他们来到这里,户谷是偷偷从医院出来的,横武辰子当然也是秘密赴约的。
也就是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如果户谷在这里杀了横武辰子,也不会被怀疑成凶手。发现尸体并展开调查时,应该会首先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网,而户谷绝对不会出现在其中,除非有人目击他行凶。
户谷再度环顾周遭,周围仍被树林、绿草和潮湿的小路环绕,一个人影也没有,横武辰子现在已经是他的一个威胁:失去资产的她会死死地抓住户谷不放,更烦人的是,如果户谷拒绝她,她一定会发狂。
之后说不定她会马上公开与户谷的关系,并且告诉警察是一个叫“户谷信一”的医院院长与她合谋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到了关键时刻,女人常常会不顾一切。那时,即使他辩解说给横武辰子的不过是感冒药非那西汀,又有谁会相信呢?而且,自己卷入丑闻一事也会在媒体上曝光。
横武辰子依偎着户谷,有气无力地走着。她这个可怜的女人在经历了这场变故后,说不定会给户谷的人生抹上阴影。
户谷越发急切地想跟槙村隆子结婚了,她不知比现在自己身边这个落魄女人高贵多少倍。男人一旦失去一个女人,就会对另一个女人更加珍惜。
“你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我们的事吧?”户谷信一为了确认,忙不迭地问道。
横武辰子脸色憔悴地回答说:“没有,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警察审问时我也没说出您的名字,这点请您放心。”她讨好的神情似乎是希望得到户谷的表扬。
“那就好,我们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对你很不利。”户谷的语气稍稍温和了些。
“我知道。”她像小孩似的点点头。
“你说的事我大致了解了,你的小叔子确实太过分,可即使知道了,我也无能为力。”
横武辰子听到户谷的话,惊讶地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对吗?”户谷继续说,“这是你家的家务事,我不便出面,还是要你自己解决。”
“医生!”横武辰子用哽咽的声音喊道,眼睛呆呆地望着户谷。
“事到如今,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医生您了。我只想告诉您我现在的艰难处境,希望听到几句鼓励的话,从来没有想过要您帮我解决,可是您……”横武辰子泪流满面,“居然说‘即使知道了,我也无能为力’?这太过分了,我不是为了听到这种话才来找您的,您太过分了!”横武辰子再也无法忍受,蹲在路上啜泣起来。
真是个难缠的女人!户谷好不容易打发掉横武辰子,回到了医院。他偷偷溜进院长办公室,看过表才发现,和横武辰子见面花掉了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这比他预想的时间长出不少。他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离开时有没有人找过他,特别是寺岛丰,他感觉寺岛丰一定来过两三次。对此,户谷始终有些不放心。
虽说自己是院长,但既不巡诊,也不接待患者,这些事全部交给其他医生,管理方面的事务则交给事务长,但各种文件的签发还是需要院长签章,他平时也就用这些杂事来消磨时间。
有人敲办公室的门。应该不是寺岛丰,她总是默不作声,像影子一样飘进来,一定是别的医生或护士。进来的是病理试验科的山下,一个高个子靑年。他礼貌地向户谷鞠了一躬。
“本来想早点来向您报告,可是您不在。”
“嗯,有点事,出去了一下。”户谷坐在旋转椅上问道,“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
“你过来这边说话。”
山下顺从地走到院长跟前,眼镜的镜片里映现出窗户的轮廓。
“我已经检测了您给我的那包非那西汀,没有发现问题。”
“是吗?”户谷如释重负。
户谷虽然要山下检测纯度,但实际上是想知道里面有没有砒霜,既然检测结果显示纯度没有问题,那就表明里面不含砒霜。
“辛苦了。”户谷高兴地说。
“这样就行了吗?”山下把报告书递到户谷面前。
户谷接过报告书浏览了一下,满意地说:“可以了,谢谢你。”
山下退了出去。
现在可以确定药里没有混入物理性的毒药,寺岛丰没有像户谷担心的那样,在药里加入砒霜。户谷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叉腰,走到窗前,天气真好,明媚的阳光勾勒出建筑物的轮廓,两个护士正并肩从院子里走过。
但是,为什么横武辰子丈夫的尸体里会出现础霜中毒的症状呢?听横武辰子说她丈夫的肝脏组织有部分坏死,那的确是渐进性的砒霜中毒现象。
奇怪啊!户谷眯起眼睛望着炫目的太阳光。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没错,那不一定是中毒。最近,出现了很多治疗肺结核的新药。户谷曾听横武辰子说过,她给丈夫吃过新药。会不会因为乱吃新药而使肝脏出现与砒霜中毒类似的症状呢?没错,一定是这样!大概解剖的医生没有注意这一点,见死者家属向警方报案,就产生了“非正常死亡”的先入之见,继而主观认定死者死于砒霜中毒。
原来答案这么简单,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其实,那个解剖医生也没有断定是砒霜中毒,只是说发现类似症状。警察虽然怀疑横武辰子但却没有逮捕她,也是因为解剖的结果缺乏说服力。
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给丈夫吃新药是为了伪装,既然如此,随便给他吃一点就行了,她却给他吃了那么多,以至于肝脏坏死,可见她还是救夫心切。想到这里,户谷不禁有些生气,原来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甜言蜜语,心里其实仍然爱着丈夫。
当晚,横武辰子又打来电话,户谷拿着话筒,心里非常厌烦。
“是医生吗?”她的声音有些怪怪的。
“我想马上见您,我在老地方等您,您过来吧。”
户谷愤怒地拒绝道:“不行!我很忙,不能这样三番五次地为你的事浪费时间。”
“请您一定要出来。”这语气不是平时的哀求,而带着某种强迫性。
“不行!”户谷断然回绝。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你怎么这么啰嗦?今天早上我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去见你,我哪有这么多工夫?”
“今天晚上也不行吗?”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行!”户谷打心眼里讨厌起横武辰子来。没钱是一个原因,而且她还瞒着户谷给丈夫吃新药,差点让户谷遭殃,这个无知又无耻的女人!
“为了我抽不出时间,那为了谁可以抽出时间?”横武辰子仍旧不依不饶。
“我要工作,医院的事情很多,不可能总是为了你的事浪费时间。”户谷颇感意外,横武辰子今天一开始就带着挑衅的意味。
“浪费?和槙村隆子在一起就不浪费了吗?”
户谷大感意外,横武辰子怎么会知道槙村隆子的事?
“您说呀!”横武辰子厉声催促,“我什么都知道了,您一直在骗我,我为了您付出了那么多,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因为您,您居然要跟槙村隆子结婚!”
她是怎么知道的?户谷在回答愚蠢的横武辰子之前,不禁产生了疑问。
“为什么不说话?”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您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人可不能干坏事,已经有人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你别胡说八道!”户谷大声地说,“我不知道你听谁说的这种无凭无据的谣言!”
“不是无凭无据的谣言!是从一个可靠的人那里听说的。”
“那人是谁?”
“那个叫槙村隆子的女人是一个设计师,在银座开了一家洋装店,她的一个朋友正好是我的熟人。槙村隆子跟我的熟人说了,一个叫户谷的医院院长向她求婚,还跟那个人商量这件事呢。”
户谷紧紧地咬住嘴唇。他做梦也想不到,槙村隆子的朋友刚好是横武辰子的熟人。
“怎么样,您没话说了吧?”电话那头传来横武辰子半嘲笑半悔恨的声音,“我绝对不会让您跟那种人结婚,即使您瞒着我和她结婚,我也会破坏到底。”
“这是误会。”户谷硬着头皮说,“一定是你的熟人胡说,他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
“怎么可能是误会?”横武辰子怒吼道,“如果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那还另当别论,可是她是毫不知情,我还能不相信吗?当时我脸色就变了,她也一定感到很奇怪。所以,任凭您怎么隐瞒,事实就是事实。如某您说那是谣言,您证明给我看啊。”
“证明?什么证明?”
“马上和我结婚,医生,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这时,横武辰子的声音突然哀怨起来。
户谷在脑海里想象着她此时的样子,一定是激动万分,泪水也已从眼眶涌出来了吧。
“我只剩下您了,请您一定不要和别人结婚,我活着的希望也只有您了,除了和您结婚,我没有别的生存意义。求您了,马上和我结婚吧!”横武辰子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又没说不和你结婚。”户谷只能先安抚她,“可是,这种终身大事在电话里说不清,下次见面之前,我会做好明确的决定,你放心吧。”
“真的吗?”横武辰子的声音瞬间就变了,“真的吧,医生,是真的吗?”
“我从不会说谎。”户谷镇定自若地说,“所以,希望你等一等,下次见面我们再慢慢商量。”
“那么,您真的会和我结婚吗?您现在就说这句话给我听,不听到您的承诺,我会不知如何是好。真的,听到那种谣言后,我像要死了一样,坐立不安。”
“所以你不要相信谣言嘛。总之你要相信我,结婚这种事不是儿戏,你不也很清楚吗?”
“我明白,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理,但是听到那种消息,我真的难以接受,所以才打电话过来询问,您真的会和我结婚吧?”横武辰子拼命确认道。
事态最终还是朝着户谷最害怕的局势发展了。横武辰子已被逼到绝境,如果户谷对她不理不睬,她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这次打电话过来就是她的冲动所为。以前,她为了尽量不给户谷添麻烦,每次打电话都尽可能长话短说,但刚才这个电话足以见出她的反常。
户谷跌坐在椅子上,用手支住了额头。
接下来该怎么办?虽然暂时安抚住了她,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而且户谷希望彻底摆脱她,了断得干干净净。
但是,户谷知道这绝非易事。横武辰子已经走投无路,以后,她一定会像昆虫伸长触角一样打探自己的一切。虽说槙村隆子的事她是偶然知道的,而且暂时被自己的花言巧语哄骗住了,但她一定会拼命打听槙村隆子的一切。
横武辰子的存在是一种障碍,理由至少有两条,其一,她威胁到户谷的社会地位。她若无法和户谷结婚,一定会自暴自弃,即使不向警察自首,也有可能自杀。届时,遗书里说不定会写些什么,假如她在遗书里承认自己杀了人并且说户谷是同谋,到时死无对证,户谷就没救了。
其二,她这么闹起来,户谷就无法和槙村隆子结婚了。户谷曾对槙村保证,自己和从前交往过的女人已经分得干干净净。槙村隆子相信了他,所以才认真对待户谷的求婚。倘若他和横武辰子的关系暴露,必将前功尽弃。
现在,横武辰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危险的女人。户谷觉得呼吸困难起来,都怪那个非那西汀,要是没骗她就好了。当初为了寻求刺激随口编出的话,现在却成了横武辰子向他索命的道具。他的谎话反而把自己逼入绝境,必须除掉这个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女人。
幸好,自己和横武辰子的关系没有 “家属希望早点拿到死亡证明书,葬礼安排在明天下午,一点开始,两点出殡。”寺岛丰的声音冷冰冰的,她站在那里没动催促着户谷赶紧填上证明书。
户谷点了支烟,想冷静一下,却怎么也点不着火。寺岛丰伸手拿起火柴,点着后递到户谷面前。户谷弹了弹烟头上的灰,深深吸了一口。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拿起笔在“死因”那一栏写上“心肌梗塞”,并填上日期,又从抽屉里取出印章和印泥,在上面盖上“院长户谷信一”的钢印。印章显得异常鲜红耀眼。
“好了。”看到户谷盖完章,寺岛丰小声嘟嚷道,然后一下子把死亡证明书从户谷眼前夺过去,“我这就交给他们。”寺岛丰拍了拍户谷的肩膀。
寺岛丰此时的表情,户谷并没有看到。
“不要担心,没事的,亲爱的。”寺岛丰说完便走了,步伐和以前一模一样。
听见关门声,户谷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作为医生的最后一丝良心催促他追出去,但已经晚了,一切都结束了,想要从寺岛丰那里要回死亡证明书已经不可能了。户谷隐约听到寺岛丰下楼的声音,不禁浑身发颤。杀死横武这件事结束了,彻底结束了。户谷盯着窗沿上的那只牛虻——这次的谋杀事件到底谁是主犯?是自己,还是寺岛丰?谁又是从犯?户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份死亡证明书很快就会送到区政府,办理一下简单的手续,火化许可很快就会交给横武的小叔子。谁也不会怀疑是医生杀了人,横武的尸体会被正常火化,最后变成骨灰。终于搞定了一切,户谷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外面没有风,太阳明晃晃地照射着大地,街上的行人和车辆熙熙攘攘,跟往常并无二致。“没什么大不了的,冷静下来。”户谷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不妨把杀人看成那晚在俱乐部里看到的节目,如果横武活着,自己会身败名裂,杀她是为了保全自己,不用在乎那张死亡证明书。”
到现在为止,户谷已经为在医院里死去的病人写过几十份死亡证明书,政府从来没有找他确认过那些人的死亡情况,也从未来电话询问那些证明是不是他写的,虽说这是出于对医生的信任,但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要是有人居心不良,故意装成医生在死亡证明上编个名字,或者直接写上医生的名字,再盖上现成的印章,剩下的手续照样也会很快办好,就算是被害死的,政府也不会知道。死亡这么严肃的事情,政府居然这么漫不经心,而人们也都没有意识到。在现实生活中,这些事情就这么自然地发生着,每天都会有死亡证明书送到那里,有谁会去确认事情的真相?又谁会去确认这些证明的真假?
户谷原以为只有自己住的地方是这种情况,但听了其他地方医生的话才知道,其实哪里都是一样,而且,每个人对此都漠不关心,为什么政府的办公窗口不向提交死亡证明书的医生确认一下呢?是他们从心底里信任医生,还是本身就不负责任?要是猝死,情况会很严重,警察局可能派人来追查死因,若是病死,虽不能排除有人会拿着假证明谎称病死,但一般不会有人追究。这个漏洞或许是社会信任医生的一个表现,但正是这种过度的信任才导致这种事情的发生。户谷觉得医生这个职业很可怕,只要填好死亡证明书,病人的死就和自己毫无瓜葛了……
在这个互不信任的社会中,这种荒谬的信任果真存在吗?户谷重新点了支烟,慢慢冷静了下来。自己写的死亡证明书现在大概已经通过户籍所的检验了,跟以前一样,这次也没收到区政府打来的确认电话,那份证明不是伪造的,确确实实写着院长户谷信一的名字,还盖上了他的印章。杀人之后没有出现任何麻烦,很多杀人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费尽心思地处理掉尸体,绞尽脑汁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据,毁灭凶器,但是,作为医生,户谷明天还将光明正大地去参加被害者的葬礼,世上还有比这更加完美的犯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