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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四天,树林更显葱郁。灌木丛中,鸟们整夜唱个不停,四面都是雨声。一日游的旅客们都不得不返回了土佐,他们都走了,只剩下烤章鱼的人,躲在卖货车里,还希望有生意可做。汤姆和艾琳在房间里闷闷不乐,争着调收音机的频道,心不在焉的做着作业。光大部分时间都在捕鱼,或者整理菜地。也会冒着倾盆大雨去挖莲藕。
我每天都出去走走。这大雨的天气让我想起了英国,这让我喜欢上个这个地方。我坐在松树下面,想着英国的海岸,那些到点就关门的商铺,还有航海新闻。在海边的镇上迷路的感觉。我的身体正在恢复之中,有时会看看自己能走多远。就是测试一下,实际上我也不会走远的。雨水和性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我感觉着它们,越来越密不可分。
十二月的 潮已经退了。烤章鱼的人给摊位上了锁,坐在了我旁边。他谈了谈棒球还有如何养鸟。他的手上有很多黑斑,还和我讲了捕章鱼的诀窍。我没看见有人过来,但当我再拿起望远镜,看见了一个人影。在冬日的阳光下,只能远远的看见一个轮廓。
我又对了对焦距,一个穿着西装的人正站在海岬隆起的地方。我拿着望远镜,手有点抖,从镜头里看见那人转过身,掏出一根香烟。他带着墨镜,所以也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他的嘴看上去很冷漠,我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个日本人,看上去他像是在等着什么。
两个小时后光才回来,我在门廊里等着。天气很冷,要不停的活动才能暖和些。他走下沙丘那条小路的时候看见了我,他走得很慢,好像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尤其是看见我以后。他走过来,坐在我旁边,什么也没说。空气中能看见他的呼气,比我的要热。
“你从没问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我说。
光眨了眨言。他的声音很粗,掩盖了他的吃惊。“我们是从没谈过。”
“那问问我吧。”
他耸耸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在东京遇到了一个人,他知道怎么通过电脑来查询信息记录。他找到你母亲的死亡证明,那上面有你的地址。”我停了下来,没有去看他。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看他。“我问那个人,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追踪到别人以前干过什么。”
“那人怎么说?”
“他说在电脑里,只要你有钱,你可以看任何你想看的东西。他问我这些人有没有钱。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
我抬头看看,他冲我点点头让我接着讲。我连想都没想,就说道:“今天在海边路上有个人,就在海岬那边好像在等什么。而且今天早上还有一辆车从土佐一直跟我过来。但没往房子那边开,我没让他们看出来我要去哪儿——”
“行了。”他站起来,转过身,用日语说道。他的脸上堆起了皱纹。
“我非常抱歉——”
“嘿!”他冲我喊着,没说一个字。我往后退了退,有点害怕。光用手捂住脸,当他再低头看我时,他正皱着眉。我的心不停地往下沉。
“对不起,光——”
他嘟囔了几句,像是自言自语,用日语重复着一句话,不住地摇着头。他 “早上好!”小贩用热情的日语喊道。“早饭吃得怎么样?”
我一只手提着包,另一只手里握着宝石,朝他走了过去。“今天有什么?”
“章鱼。”他笑了笑,很灿烂。“很新鲜,对心脏有好处。”
我买了他的东西。我们站在一起,我们俩之间的那把长柄浅锅上溅满了斑斑点点。那人笑笑,又点了点头。好像我们正在聊天,虽然我们几乎没法交流。浪一个接一个的拍打着渔船的船身。
“今天早上有没有什么人从这离开?”
他耸耸肩,手里的抹刀划了个圈。“只有你的男朋友,还有他的孩子们,新年时生意会好做些。”
“你看见他们了?”
“看见了。”
“什么时候?”我尽量让我的声音听上去比较正常,没有流露我的感情。好像这个现在很重要,或者以前也是。
“很早,你男人走着去了镇上,回来时开了一辆车。孩子们都在那儿等着,他们离开前,他还给孩子们买了章鱼。”他把我要的食物歪歪扭扭地塞进一个塑料盒子里。从烧烤的烟雾后面斜眼瞧着我。“北面。他们去了北面。那个八百元,给你打个五折。”
“是什么样的车?”
“蓝色的丰田,还带了很多东西。你没跟他们一起去吗?”
“跟他们一起?”他的问题让我有点措手不及。好像他不是在问什么问题,而是告诉我关于我自己的一些事情。
他又点点头。“你为什么到这来?”
我看了看,三兄弟仍然在我手中。很沉,像一把枪。“为了金子。”
“啊?”他的眉毛翘了翘。笑容也不见了,躲进了卖货的房车里,我等着他再出来。
“哈。”他出了一声,又露出脸来。我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我的那些笔记本。我把它们放在卖货车的柜台上,厚厚的一摞。
“我需要你帮我照看这些,我的一些朋友会到这来把他们取走的。”我把三兄弟放到本子的最上面,压住它们,好不让海风把它们吹跑。“把所有这些都给他们,所有这些。”
烤章鱼的人做了个鬼脸。“那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我没回答她,阳光照在三兄弟上。有那么一会儿,这儿好像只剩我们两个,我和三兄弟。一个热血,一个冷血。我想起了光,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还有多少事情会让我觉得后悔。
我又碰了碰它,三兄弟。太阳晒得它暖暖的,我把它攥在手里。在我手掌里它的大小刚刚好,我再也不让它离开了。
“那么,你是把它也留在这还是带走?”
我抬头看时,小贩正不安的斜着眼睛看我。一个用纸板做的可口可乐的标志正被风吹着拍打着卖货车,我张开手。“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金子。”他敲了敲这东西,好像不太相信它是真的。“我怎么能认出他们,你的朋友们。”
“你问他们在找什么。”
“噢,那是当然。祝你好运,能找到你男人。向北去了,嗯?”
我拎起书包,我转身朝着海边的那条路走去,他在我后面挥着手。在下午的阳光下,海岸很明亮。一只海鸥在什么地方叫着,听上去像是在大声地笑。当我又想起了我自己,我发现我在和它一起笑。
我朝着内陆走去。海边的路上开来一辆敞篷的货车,一个劲地叮当作响。在这条这么远的靠海路上,除了我,也只有敞篷货车和卖货的房车才会来。我的人生正徘徊在它的转折点上。我对自己说,我正在寻找着一些东西,寻找着一些人,寻找一种宝石之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