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你的钱。”他说话的时候没看我。出租车很快开动了,我不得不闪身给他让路。钱还在我手里,我把它揣回口袋。
我的手指摸到了红宝石。我把它们拿出来。三颗小石头,在它们身上没什么值得遗憾的。“三”这个数字跟人没什么关系。没有什么东西是人有三个的。它一直是个神圣的数字,迥异的数字。“三”是数群中最不寻常的那个数。
什么人撞了我一下。一个女人低声地跟我说了声对不起。我还在看我的宝石。在这个熙熙攘攘的昏暗的地方,它们看起来什么都不是,一千个人里面也只有一个人能估计出它们的价值。这个城市里没有人知道它们对我的意义。它们是我的小小财富,是我的三个梦想。从头顶的阳台上传来一阵笑声,我走进旅馆,躲开这嘈杂的声音。
我走上楼去回到自己的房间,路上遇到了清厕工。我在黑暗中脱了衣服,外面的霓虹灯照在我的背上。我什么都没穿的时候,三颗红宝石还握在手里。在这种光线下,它们看起来如血一般。我把它们放在枕头下面,就像睡觉时把假牙放在枕头下面一样。
城市档案2604号。巴塞尔和福格尔家族在1504年9月16日的交易:
这是笔交易。即我们作为代理人卖给雅各布·福格尔先生下面描述的四件珠宝。我,雅各布·福格尔,以我自己的名义,和我亲爱的兄弟埃里奇和乔根的名义,买下了这四件珠宝。这笔交易花费四千两百荷兰盾,有效而且足量。
出售的商品目录: 在封皮下面有一个孟买图书馆的登记单,它本身就是一件古董,上面的一些名字在一个世纪后就已经很陌生了:欧迪、舒克拉、斯沃德林。另一个名字笔迹很纤细,几乎难以辨认,就像是有人在模仿别人的签名却不知道那些字母是什么。在我疲倦的大脑看来,这些字是“三颗钻石先生”。我把书放在一边开始睡觉。
我梦到白头发从我的头上长出来,一直长到我心脏的肌肉里面。我可以感觉到,它又凉又硬又细。它像水晶一般透明,长得很慢但很有生命力。在我的身体里,白头发就像红玉髓在地下的茎。现在我梦到它了,它会永远在那儿。
梦渐渐消失了,然后又清晰起来。我站在沿海的马路上,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我手里拿着石头,是海边的燧石,两颗灰色的,一颗黑色的。海浪搏击着阳光。这声音震耳欲聋,我转身离开那里。
有个女人远远地走过来,从陡峭的路上朝我走来。路边的树遮住了她的脸,她走近时我还是看不清她是谁。她越来越高,直到那个模糊的状态被打破,我才看出那是我自己。我站起来大声地叫喊,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屏着气。
我醒了,外面的天好像已经亮了起来。飞机正在飞越峡谷和坚如岩石的平原,飞向迪亚巴克尔。我可以辨认出高压电线塔在一片片冲积平原上向四面八方延伸,就像影子一样。飞机的影子变大了,轻轻地飞过一片西瓜地,飞过星星点点的塔院街区。在远处有一条大河蜿蜒向南,就像什么东西在地上被割开了一样闪闪发光。
城市机场亮着应急灯,放射出红色的光。我只有手拎的行李,所以很快就离开了。在飞机跑道上,我透过巴士车窗只能看到两架飞机,一架是刚送我来的土耳其航空公司的空中客车310,另一架是没有航空公司标记的暗灰色737-400。
机场外面有一些候客的出租车,司机在晨光里抽着香烟。我把信封拿给我遇到的第一个司机看,他的脸歪了歪,挥手叫别的司机过来。他们在一起跟开会似的,指着那个模糊不清的邮政编码。等那个司机觉得有把握了,才对我挥挥手,为我打开车门,示意我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
我们开进了平原。我坐在后面,远处山川起伏,而在前面时隐时现的是办公大楼和黑色玄武岩的迪亚巴克尔墙。我闭上眼睛,把手放在大腿上。我在找“三位一体”,而耳边只听到风挡刮水器刮动一堆尘土的声音:安静……安静……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