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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_金阁寺

作者:三岛由纪夫 字数:6924 更新:2025-01-15 13:59:48

其后,我又继续走到了宜津线的丹后由良站前。沿着东舞鹤中学时代修学旅行所走的同一条路线,从这车站踏上了归途。站前的公路行人稀疏。众所周知,本地人主要靠短暂的夏季的繁荣来维持生计。

站前的一爿小旅馆,门前挂着“海水浴旅馆由良馆”的招牌,我想就在这旅馆泊宿。打开了毛玻璃门,扬声请求向导,却不见回应。正门铺板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木板套窗紧闭,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人的动静。

我绕到屋后。那里辟有一个朴素的小庭园,菊花都枯萎了。高处安装了一个水槽,是供夏季游泳归来的房客冲洗身上的沙子用的。

距客房不远的一幢小房,似是住着旅馆主人的家属。严闭的玻璃门里流泻出收音机的声音。茫然地听到这种摆弄的高声,反而不觉得有人在屋了。果然,这里也没有人影,我在激放着两三双术展的正门处,趁着收音机声间歇的空隙,扬声招呼,还是白等了一阵子。

背后映现了一个人影。这是从阴沉的天空隐约透出来的陈陇的阳光中,发现了大门前的木屣箱上的木纹明亮起来的时候。

一个胖墩墩的肌肤白皙的女人--她的躯体轮廓像是融化了再挤出来似的--眯缝着一双似有似无的细眼睛在凝望着我。我说明要投宿的来愈。她连声“请跟我来”也没有说,就默默地转过身子,向旅馆门厅走去了。

……她给我安排的住房,是在二楼的一个角落上,窗户如海的小问。要想靠这女人端来的手护这一丁点火气,来熏这长期关闭的房间的空气,是难以驱散那股霉臭味的。我打开窗扉,让北风吹拂我的身扫。大海那边,同方才一样似乎不是为了让谁观赏,云朵悠闲、庄重地在不项戏耍。云朵似乎也是自然的毫无目标的冲动的反映。而且可以看到其中必有一部分是灵敏、理智、蓝色的小结晶体,是蔚蓝天空的薄片。海却看不见。

……我站在自边,又开始追寻方才的念头。我们心自问:我在想烧毁全阁之前,为什么没有先想到把老师杀掉呢?

迄今我并非全未想过要把老师杀掉,可是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样做是无济于事。为什么呢?因为我知道即使把老师杀掉,他的和尚头和他的无力的罪恶还是会源源不断地、不计其数地从黑暗的地平线上涌现出来。

一般来说,有生命的东西不像金阁那样具备严密的一次性。人类只不过是承担大自然的诸多属性的一部分,用有效的替代方法来传活并繁殖它罢了。假如杀人是为了消灭被杀对象的一次性的话,那么杀人就是永远的误算。我就是这样认为的。这样,全阁和人类的存在就愈发显示它们鲜明的对比。一方面,人类容易毁灭的形象反而浮现众生的幻想,而金阁坚固的美反而露出毁灭的可能性。像人类那样有能力致死的东西是不会根绝的,而像金阁那样不灭的东西却是可以消灭的。为什么人们竟没有察觉这一点呢?我的独创性是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假如我把19世纪末20世纪初指定为国宝的金阁烧毁,那是纯粹的破坏,是无法挽回的破灭,那就是确实减轻人类创造的美的总分量。

思绪翩跹的时候,连谐谑的气氛也袭击了我。“要是把金阁烧掉……”我自言自语,“这种行为可能会有明显的教育效果吧。因为人们会以此类推,从而学习到‘不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学习到金阁单单持续五百五十年耸立在镜湖池畔是不会成为任何事物的保证的。还学习到我们的生存骑在其上的当然前提就是一种不安--明天也会崩溃的不安。”

是啊。我们的生存确实是被持续一定时间的凝固物所包围而保存着的。譬如,木匠只为家务之便而制造的小抽屉,随着时间的流逝,时间凌驾于这物体的形态之上,历时数十年数百年后,时间反而仿佛凝固起来而形成这物体的形态。一定的小空间,起初被物体占据着,后来变为被凝结了的时间所占据。它就是一种精灵的化身。中世纪短篇小说之一的《付丧神记》①的开首是这样写道:——

①《付丧神记》:日本定河时代的连环画书,共二卷。描写不用的旧家具,年长日久,化为妖精,兴妖作怪的故事。

阴阳杂记云,器物经百年,得化为精灵,诓骗人心,人们把

它称做付丧神。由是,世俗在每年立春前夕,家家清除旧家

具,扔弃在路旁,叫做大扫除。这样使得不足百年的付丧神速

了灾难。

我的行为可能免遭付丧神的灾难,成为打开人们的眼睛,从这灾难中把他们拯救出来吧。由于我的这种行为,可能导致把金阁所存在的世界,推向金阁所不存在的世界。世界的意义将会确实地改变……

……我自己越想越快活。现在我目睹的围绕着我身边的世界,已经接近了没落与终结。落日的光辉曾照大地,载着承受夕照而辉煌灿烂的金阁的世界,犹如从指缝漏掉的沙子实实在在地时时刻刻地掉落下去……

我在由良旅馆逗留了三天。促使我离开这旅馆的,是由于老板娘觉得我泊满期间一步也没有出门,举止可疑,把警官带来了的缘故。我看见穿制服的警官走进我的房间里来时,担心我的预谋会被发现,可马上又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据实回答了他的询问,我说我想离开寺庙生活一段时间,所以出走了,并且出示了学生证。还特意当着警官的面,如数付清了旅馆负。结果,警官摆出了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立即给商苑寺佳电话,核实我所说的不是谎言,并告诉他们说,他将把我送回寺庙。并且为了不伤害我这个有前途的人,还特意换上了便服。

在丹后由良站候车的时候,阵雨袭来,没有顶棚的车站顿时全被淋湿了。着便服的警官陪伴我走进车站办公室。他蛮自豪地向我显示,站长和站务员都是他的朋友。不仅如此,他还向大家介绍我是他的侄子,从京都来的。

我理解了革命家的心理。这位农村站长和警官围着忽闪着火苗的铁火盆,谈笑风生,丝毫没有预感到逼近眼前的世界的变动和他们的秩序行将崩溃。

我心想:“假使金阁被烧掉了……假使金阁被烧掉了,这帮家伙的世界将会被改变面貌,生活的金科玉律将会被推翻,列车时刻表将会被打乱,他们的法律也将会被变成无效的吧。”

他们竟然丝毫也没有留意到他们自己身边站着一个未来的犯人,这个未来的犯人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伸向火盆。他们使我感到高兴。性格爽朗的年轻姑务员大声吹嘘他下个假日将去看的电影。那是一部精彩的、催人泪下的电影,也不乏花哨的武打场面。下个假日就去看电影!这个朝气蓬勃的、远比我魁伟的、生动活泼的青年在下个假日将去看电影,拥抱女人,然后进入梦乡。

他不断地捉弄站长,开玩笑,挨责备,还手不停地给火盆添炭,时而在黑板上写些数字。生活的迷惑,或者说对生活的妒忌,又要再度使我成为俘虏。我也可以不去烧金阁,从寺庙跑出来,还俗,这样完全埋没在生活里。

……但是,黑暗的力量又立即复苏,把我从那里带了出来。我还是一定要把金阁烧掉。到了那个时候,特别定造的、我特别制造的、前所未闻的生命就将开始。

……站长接电话去了。不一会儿又走到镜子前,端端正正地戴上镶有金边的制帽,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脯,仿佛要出席什么仪式议的,来到了雨后的月台上。转瞬间,我应乘坐的列车发出轰隆隆声,沿着悬崖峭壁上的铁路传送过来。那轰隆声带有一种从而后的崖上传来的濡湿了的新鲜感。

傍晚7点扣分抵达京都的我,在便衣警官的护送下来到了鹿苑寺的山门前。这是一个冷飕飕的夜晚。走出了黑xuxu的绵延的松林,山门的顽固形象通将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站在门前的母亲。

母亲恰巧站在那块写上“违者将依国法惩罚”几个字的告示牌旁。在门灯的映照下,她那蓬乱的头发,恍如一根根倒竖着的白毫。母亲的头发还不至于那么白,只是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白花花而且。她的头发笼盖下的小小面孔毫无表情。

在我的眼里,身材矮小的母亲竟这样可怕地膨胀起来,变得如此庞大。母亲背后敞开着的大门内的前院,黑晗在扩展,以黑暗为背景,她身穿惟-一件出门用的和服,腰系磨破了的绣金丝腰带,这身简便的和服也完全穿走了样。这样一副身影纹丝不动地位立在那里,活像一具僵尸。

我有点踌躇,要不要走到母亲的跟前。我也有点纳闷,为什么母亲会到这里来。后来我才明白老师知道我出走后,就到母亲那里打听,母亲惊慌失措地赶到鹿苑寺,就这样住了下来。

便衣警官推了推我的后背。我走近母亲,她的身影竟然随之渐渐变小了。她的脸就在我的眼下,丑陋地歪着仰望我。

感觉,大概未曾欺骗过我。母亲那双细小而狡猾的凹陷的眼睛,仿佛如今才使我领会到我对母亲的厌恶是正当的。如前所述,我本来对自己是由这个人产生出来这件事,就感到有一种不耐烦的厌恶,还有一种莫大耻辱的思绪……这反而使我同母亲绝缘,没有给我报复的余地。然而,羁绊并没有解开。

……但是,现在我看见母亲几乎大半个身心都沉浸在母性的悲叹之中,就突然感到我自由了。为什么会如此,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感到母亲已经绝对不能威胁我了。

……母亲号啕痛哭,又像是将被勒死似地呜咽。忽然间,她将手伸向我的脸颊,无力地扇了我一记耳光。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忘恩负义!”

便衣警官默默地望着我挨打的情景。由于手是乱接下来,手指的力量消失了,反而像是指甲尖散乱地落在我的脸颊上。看到母亲尽管打我而表情却没有忘却哀叹,我便把视线移开了。不大工夫,母亲的语调变了。

“那么远……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哪儿来的钱?”

“钱?向朋友借呗。”

“真的吗?不是偷来的吧?”

“不是偷的。”

这似乎就是母亲推一担心的事。所以,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是吗?……没干什么坏事吗?”

“没有。

“是吗?那就好。你一定要好好向方丈道歉。尽管我已经诚恳地向他赔过不是,但你也要诚心诚意地道歉,求得他的宽恕啊。方丈是一位心胸开阔的人,我想他仍然会收留你的。不过,这回你再不回心转意,妈妈就死给你看!真的,如果你不希望妈妈死,那么你就真心改悔,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和尚……好了,快快去赔罪吧!”

我和便衣警官默默地跟在母亲的后面。母亲连应向便衣警官招呼都给忘记了。

我一边望着母亲系着腰带、迈着碎步、无精打采的背影,一边在寻思:是什么东西让母亲变得格外的丑陋的呢?让母亲变得丑陋的……原来就是希望。这种希望如顽固的皮癣,潮乎乎呈淡红色,不断使人发痒,不输给世上任何东西地盘踞在肮脏的皮肤上。这就是一种无可救药的希望。

冬天来了。我的决心愈发变得坚定了。尽管计划一再拖延,但我对这种渐渐的拖延,并不感到厌烦。

此后半年期间,我所苦恼的,毋宁说是另一件事。每到月底,柏木总要向我摧债,还要加上利息,还要责骂几句脏话。我已无意还钱了。为了不与柏木照面,旷课就好了。

一旦下了这样的决心,我就不谈对种种情况产生的动摇,也不谈来来回回的经过。这是不足为奇的。我的思想不再易变。这半年我的目光凝视着一个未来而坚定不移。这期间的我,大概值得了幸福的意义。

首先是,寺庙的生活变得快乐了。一想到金阁迟早会被烧掉,本来难以忍受的事物也变得容易忍受了。像是预感到死亡的人似的,我对待寺庙的人的态度变得和蔼可亲,待人接物变得明朗大度,办任何事也变得以和为贵。甚至对大自然也采取和解的态度。对各天每日早晨飞来啄食残存的落霜红果的小鸟的胸毛也抱有一种亲切感。

我连对老师的憎恨也忘却了!我已经从母亲、朋友、所有一切事物中摆脱出来,成了自由之身。但是,我还不至于愚蠢到产生这样的错觉,以为这新的日子住着舒畅,没有必要下手就可以实现世界面貌的改变。任何事情,从结尾的角度来看,都是可以宽恕的。我感到已经把从结尾的角度来观察事物的目光变成自己的目光,而且还亲自着手我断这种结尾。这正是我的自由的根据。

那样的念头虽说是突然产生,但是焚毁全阅这种想法,就犹如定做的西服穿起来特别会身。仿佛生下来就立志要这样做。至少仿佛从与父亲相伴,初次邂逅金阁这天起就在我的体内孕育着等待开花。在少年的眼里,金阁是世上非同寻常的美,凭借这一点,我早已具备日后成为一名纵火者的种种理由了。

1950年3月17日,我修完大谷大学的预科课程。 那只不过是一桩随处都会存在的小小的恋爱事件罢了。也只不过是同双亲不允许的对象进行不幸的不请世故的恋爱罢了。大概这是写信的鹤川本人不觉间犯了感情的夸张吧。下面这段话使我愕然。

“现在回想起来,这桩不幸的恋爱,可能是由于我的不幸的心灵造成的。我天生拥有一颗灰暗的心。我的心似乎未曾懂得悠然的开朗。”

读完的这最后一封信的结尾,是用激流般的语调来终了的。这时,我才对迄今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疑惑恍然大悟。

“说不定是……”

我刚开口,柏木就向我点了点头。

“是啊。是自杀。我只能这样认为。他家里人为了体面,才搬出死在什么卡车底下的故事来。”

我愤怒了,结结巴巴地追问柏木:

“你、你给他写、写回信了吧?”

“写了。据说是在他死后才送到的。”

“你写了什么?”

“只写了‘你别死’几个字。”

我缄口不言了。

我一直确信感觉不曾欺骗过我,如今这种确信变得徒劳了。柏木点明了要害:

“怎么样?读了它,你的人生观是不是改变了?计划是不是要重新修订?”

鹤川辞世三年后,柏木让我读这几封信,他的用意是非常明显的。我虽然受到如此的冲击,但他少年时躺在茂盛的夏草上,阳光透过叶缝隙流泻下来的斑斑点点地落在他的白衬衫上的情景,并没有从我的记忆中消褪。鹤川作古了,三年后他这样地变形,托付于他的东西同死一起消失了。这一瞬间,这些东西却反而以另一种现实性复苏了。比起记忆的意义来,我更相信记忆的实质。因为我确信,不信赖它的话,生的本身就势必处在崩溃的状态……柏木俯视着我,他满足于地的手竟敢对精神进行杀戮。

“怎么样?心里准有什么东西毁掉了吧?我是是忍受不了看到朋友抱着容易毁掉的东西而活着。我的亲切表现,就是只顾把它毁掉。”

“如果不毁掉呢,你怎么办?”

“你太稚气了,不要不服输嘛。”柏木嘲笑了,“我想让你知道,认识是能够使这个世界变形的。听明白了吧?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能改变任何一个世界。只有认识,才能使世界在不变的情况下,在原来的状态下变形。从认识的眼光来看,世界是永久不变的,而且也是永久变形的。也许你会说这又有什么用呢。但是可以说,为了能够忍受这种生,人类掌握认识的武器。动物就不需要这种玩艺儿,因为动物没有什么忍受生的意识啊。认识就是生的忍受性原封不动地变成人类的武器。尽管如此,那种忍受性丝毫也未能减轻。仅此而且。”

“你不认为忍受生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啊。除非发疯,或者死去。”

“让世界变形的,绝不是什么认识嘛。”我情不自禁地冒着差点自白的危险反驳说,“让世界变形的,是行动。只能是行动啊。”

柏木果然用冰冷的像粘上似的微笑阻止了我。

“瞧,来了。行动来了。你不觉得你所喜欢的美的东西,是在认识的保护下贪睡的东西吗?记得我曾谈过《南泉斩猫》的那只猫,那只无与伦比的美的猫。两堂的僧侣所以相争,是因为他们认为要在各自的认识中保护、培育猫,让它美美地进入梦乡。南泉和尚是个行动者,他巧妙地把猫斩死,然后扔掉了。后来来了个赵州,他把自己的鞋顶在头上。赵州想说的,就是这样的。他还是懂得美应该是在认识的保护下人梦的东西。其实,各自的认识,所谓各自的认识这种东西是没有的。所谓认识,是人类的海洋,也是人类的原野。它就是人类一般存在的状态。我以为他所想说的,就是这层意思。你现在要以南泉自居吗?……美的东西,你所喜欢的美的东西,是在人类精神中委托于认识的残余部分,残余部分的幻影。就是你所说的‘为了忍受生的另一种办法’的幻影。可以说,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没有的吧。虽然这么说,但是使这种幻影变得强有力的、并尽所能地赋予它以现实性的,仍然是认识啊。对于认识来说,美绝不是慰藉,而是女人、是妻子。不是慰藉。但这决不是慰藉的美,在同认识相结合中也许会产生出某种东西来,也许会产生出无常、梦幻、无可奈何的东西来。总会产生出某种东西来的。人世间称为艺术的,正是这种东西。”

“美是……”话刚出口,我就结结巴巴,思绪翩跹,毫无规律。这时候,我的脑海里生起了一个疑团:我的结巴,难道不就是从我的美的观念中产生出来的吗?“美……美的东西,对我来说,是怨敌。”

“你说美是怨敌?”柏木带夸张地瞪大眼睛。他那张红润的脸恢复了往常的哲学式的爽快神色。“这是多么大的变化啊。从你的嘴里听到这番话,我也必须重新调整自己的认识光圈了。”

……此后,我们还久久地交换亲切的议论。雨仍下个不停。临回去时,柏本谈了我尚未一睹的三宫和神户港的情形,还叙述了夏天巨轮出港的景象。我唤醒了对舞鹤的往事的回忆。可是,在任何认识和行动恐怕切难以代替轮船出港的喜悦的空想中,我们贫苦学生的意见开始一致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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