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默考工记序

民有四，工居其一，官有六，司空居其一。周礼有六，冬官逸其一，而考工记兴焉。其人则攻木、攻金、攻皮设色，刮摩抟埴，其技则为车、为量、为钟、为鼓、为圭、为侯、为弓为矢，为笋簴，为营国、为沟洫，记之所为工也。夫上古之时，蒉桴土鼓，土簋陶匏，而登无为器械之用，纤悉琐尾，于王政何居？盖器车神鼎，见天巧焉。而圣人人作，无苦窳，亦无淫巧，以全民用，以彰轨物。至于工执𮒛事以谏，则规万之中，尚有典刑，人主岂敢厌从其耳目，以为邪心？比于末世木鹅、玉虎、云梯、威斗、大钟、刑鼎、琼弁金掌、宝山银海、楮叶彩花，为奇为邪，恣玩好而荡心志，则记之所为戒也。

盖考工而古今不相及，顜若可知矣。夫以记而参五官，五官制事而记制物，五官之文，暗然而记斐然，五官为经而记为疏；五官在方策之间，而记为颛门之学；五官在周而记在汉，奚记果弗伦矣乎？然读记之文，而周之五辂、六玉，彤弓卢矢，豆区、釜钟，良工哲匠，发研引墨，如几见之，循声得貌，赋象班形，至使般倕摝其指，函冶避其神，离朱谢其巧，操觚之士不能贾其余以自见，记之文焉可诬也。世儒执邦土地利之说，而谓于五材无当也，则以五官有越俎而当讨，有溢数而当裁，若是乎冬官不亡，而记自赘疣矣。夫先王驭吏，精神贯注，而事用旁通，时摄时析，时置时省，世代绵邈，莫可殚述。如鸤鸠既举，不废五雉。禹宅司空，垂工益虞。殷人五官之外，六府六工宁为庞乎？汉人司空乃为御史。隋、唐之代，尊为三公，宁尽得以冬官水土之非其职乎？唐、虞惟百，夏、商官倍，所损所益，若存若亡，必以其属六十，而不宜有羡，修冬官而乱五官，吾无取焉。夫秦、汉而后，六藉之已久，奚宁独周官？吾犹以五官而幸存，犹当有如记，记之者，以标其微眇，而畅其疏节，发挥事业，扬翊治平，而奈何更议讨也。吾犹以记为未尽，而量田赋民，耜耦同成，铸律作乐，皋陶侈弇，不睹先王之大全，而奈何于其几希之存者而轻议废也。今土裂而出甂瓯，泉涌而见鼎鼒，博古之士，目瞬心惊，视如神运鬼工，莫可仿佛。由此而谭，周、汉而上，工绝枝而文绝调，记之所考，吾能征之矣。冬官已矣。夫记者当自独行于世，而于五官之真赝无论也。

江夏郭正域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