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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行春_欲魔

作者:西村寿行 字数:12743 更新:2025-01-15 13:19:17

东京已到了赏花季节,但天气仍很凉。4月中旬过后,气候才渐渐变暖。

原宿的表参街道两侧榉树披上了浓郁的绿装,春光明媚,气候宜人,马路上青年男女三五成群,络绎不绝。

原宿的四季,情趣各有千秋。烈日炎炎的盛夏,休憩于榉树下;秋末落叶遍地,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冬天的早晨,寒气袭人,万籁俱寂。

冬子最喜欢这绿色的春天。

街道两旁的时装店里时髦时装琳琅满目,洁净的玻璃橱窗在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

这些时装质地一般,做工讲究,但价格并非昂贵,因此倍受青年人的青睐。从T恤衫到粗斜纹棉布时装,表现出年轻人的别出心裁。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领导服装新潮流的矜持和自信。

年轻人的朝气勃勃,与街头的绿色浑然一体,充满生机。漫步在这条繁华的大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原宿站前的人行天桥。站在桥上,眺望远方,表参街道尽收眼里。

道路从桥下蜿蜒而过,一直通向明治路。十字路口的一侧,是一片低洼地带。过了低洼区,坡度逐渐增大,一直通向青山。

冬子每次路过人行天桥,都喜欢在桥中间停留一会。从青山通往山手的道路上,车辆穿梭不息。不知什么原因,总觉得桥在轻轻地晃动。

冬子每次往桥下看,都有些头晕目眩之感。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向远处眺望的习惯。

如果视表参道东侧为动的部分,那么两侧就是相对静的部分。站在桥上,向右侧眺望,能看到代代木的森林和明治神营的神苑;向左侧眺望,能看见现代流线型的室内操场的屋脊、体育馆和足球场。

冬子喜欢在人行天桥上看夕阳西下。常常在傍晚,独自登上人行桥。夕阳变成一个大红火球,落日的余辉洒满代代木的森林,不大工夫,便消失在室内操场附近。

在大都市里很少见到这么鲜红的落日。

今天,冬子又不知不觉地产生了看落日的想法,便离开了帽子商店。从商店到人行桥,步行大约需要二、三分钟。

时间已过了下午5时,接近于傍晚下班的高峰时间。冬子登上人行桥,在桥中央停下来,手扶栏杆,眺望西方。

已是4月中旬,日照时间渐渐变长,落日的下半部,被体育馆高大的建筑物所遮住,西边红霞满天。冬天硕大鲜红的落日,现在为春天的暖气所包围,轮廓模糊不清。

冬子站在桥中间,看到夕阳的余晖将代代木森林染得一片鲜红,太阳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冬子才恋恋不舍地走下人行桥,将两只手插在裙子的衣袋里,漫步在大街上。

她不时看几眼橱窗里陈列的服装,显得悠然自得。这时的冬子,看上去宛如十七八岁的少女,纯真可爱。

时装店橱窗里陈列的服装,最快也要一周才更换一次,但是时装店鳞次栉比,橱窗里的服装确实令人眼花缭乱,偶尔能看到巴黎高级时装店出售的服装,杂志上登载的时髦服装。

冬子走着,脑海中浮现出各种的服装款式。信步于繁华的大街,忘却了往日工作的劳累、烦恼,同时又可以养精蓄锐,以便更好地工作。

晚上7时左右,冬子返回帽子店,店里的真纪告诉她船津君来过电话。

“他说过一会再打电话。”

“谢谢。”

“他真可笑,错把我当成老板娘了。”

“什么?”

冬子问。

“电话铃声响,我马上去接电话,他说有事要见面商量。我便问‘什么事呀?’他听到声音不对,才知道我不是木之内小姐。”

冬子与船津自从九州分别后,一直未能见面。其后,船津一直为调查手术的事而奔波,不知现在进展如何?冬子放心不下,但一直未与他联系。

“我猜想,大概是求我买帽子吧?”冬子说完,便走进工作室里。

工作室里,友美正在做饰带,友美心灵手巧,正适合这项工作。

“辛苦了。”冬子说道。她今天很想帮忙,但身体疲倦得很。于是坐在那里,翻看一本时装杂志。突然,电话铃声响了。

冬子跑出去接电话,果然是船津打来的,船津接受了上次的教训,在确认对方真是冬子后,才说:“因手术的事,今天能否抽空见一面?”

好久未听到船津的声音,所以听起来倍感亲切,但冬子并不想立即见到他。每年初春,树木发芽时,冬子就感到身体不适,并不是什么疾病,但觉得浑身懒倦,无精打彩。严冬过后,一进入温暖的春季,身体马上就发生了变化。

冬子认为是由于太瘦的缘故吧!实际上并非如此,女性到春季,也许或多或少都感到身体不舒服。今天友美从早晨上班时起,就提不起精神,工作也不愿意做。冬子身为女人,对这类事情是再明白不过了。同时,友美、真纪也能理解冬子。冬子在一个月内,只有1O天左右心情舒畅、精力充沛,其余时间里,多半是无精打彩、心烦意乱。

“我今天有时间,8时、9时都行。”

男人大概不知道女人在生理上的变化,在他们看来,男女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我有事要告诉你。”无论如何也不好拒绝船津的要求了。他为调查手术的情况。已奔波多日了“那么,8时半可以吗?”冬于问。

“我去接你?还是你在上次见面的新宿四站等我?”船津问冬子。

“很对不起,您能否来帽子商店附近的‘含羞草馆’?”

“是侧面的饮食店吧?好,8时半,我在那里等你。”船津说完,挂断电话。

冬子放下受话器,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想,若是身体舒服的该有多好呀!这个样子见船津,也许会给他带来不快。

冬子也不知道见到船津后,谈什么好。说心里话,见到船津当然高兴,但同时也伴随某种忧郁感。值得高兴的是他对自己抱有好感,上次拒绝船津的求爱后,他并没有找自己的麻烦。冬子心想船津一定痛苦不堪,自己扼止自己的情感,这对于男人尤其是青年来说也许是极其残酷的。在某种意义上说,冬子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

船津是个唯命是从的男人,在这点上,冬子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但一想到船津了解自己的一切,包括身体上的缺陷,冬子就烦躁不安。和船津谈到有关手术的事情,总感到不好意思。

帽子店营业到晚上8时,真纪和友美已经回家。冬子上好帽子店的窗板,来到工作室,站在镜子前,梳妆打扮起来。

女人是奇怪的东西。只要一个发型不称心整整一天都会闷闷不悦。今天不知什么原因,老是提不起精神。

原宿附近的饮食店一般闭店都很早,只有“含差草馆”一直营业到晚上1O时。冬子来到饮食店时,船津早已坐在里边红砖墙壁旁的座位上恭候。多日不见,冬子感到船津的肩部变宽了,显得更加高大。

“好久不见了,你一切都好吧!”船津一本正经地寒暄着。

“上次见面是2月份吧?”

“是的,从九州返回不久。”

“听说不久前,举行了帽子展览会?”

“当时,所长先生也来观看,但未能见到你,很遗撼。”

“当时,有点……”

“忙于工作?”

“不。”船津摇摇头,突然问到。“问你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

“不久前,你去九州时,是和所长结伴而行的吧?”

“……”

“若说错了,请原谅。”

“您弄错了。怎么会提出这个问题呢?”

“好了,到此为止吧!”不知什么原因,船津直到现在才开始怀疑冬子与贵志的关系。冬子压抑住内心的冲动,并没有质问船津,只是独自饮着咖啡。

船津也默不作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着了火。

“关于上次手术的事,好不易找到了那个医院的病历簿,查找一下,最初给你诊断的是我朋友大学时的上年级同学。”船津似乎在观察冬子的情绪变化,过了一会又说道:“从最初的诊断来看,只摘除肌瘤就可以了。”

“不过,那只是个年轻医生的诊断。”

“是的,但他仍坚持说没有必要连子宫一起摘除,对此,我很气愤,应追究医生的责任。”

“那怎么办……”

“我去问院长,为什么摘除子宫?您的病历上明明只写了肌瘤。要摘除子宫,必须详细陈述其理由,私营医院的病历簿多数记载不充分,其病历只有医生才明白。医生应谨慎行事,不能将手术视为儿戏。”

“……”

“总之,我一定要去见院长,让他说出令人信服的理由,为什么连子宫一起摘除?!”

“可是……”

“有专业医生陪着,不要紧。”

冬子慢慢地搅动着咖啡。事到如今,失去的东西不会复归,就这样忍气吞声,也许还会出现受害者。到底怎么办好?冬子犹豫不决。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直接去找院长。”

“你?”

“我不是患者,却追问这种事情,也许别人见怪。但是我若说是木之内小姐的相识或亲属,我想院长是能见我的。否则,我就向医师会起诉。”

“医师会?”

“医师会里有医疗事故委员会,据说委员会理解患者的苦衷,并调查事情真相。医生因医疗过失被起诉,败诉则交付一定的赔偿费。”

冬子 “……”

“这样,委员会也许会向你发传票。”

“不是最近吧?”

“当然,传唤您也是以后的事情。”

冬子又喝了一口咖啡。由于时间过长,咖啡变凉,且苦味增加。

“你为什么为我的事这样尽心?”

“怎么说呢?”

“这事本来与你毫不相干。”

“这对木之内小姐来说是重大问题,而且我从很早就头去了对医生的信任。”

“……”

“我的母亲,因心脏导管而死。”

“令尊已谢世?”

“我上高中时,母亲患病住院治疗,手术时从静脉插一根细导管到心脏,结果中途死去,尽管并没有什么重病。”

“不过,还是患病了。”

“当然,母亲心脏不佳,但并没有达到致死的程度,我认为责任百分之百在于医生,而医生却强调母亲体质异常,并非是医疗事故。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父亲和妹妹痛哭流涕的情形。因此,对这类事情我是绝对不能保持沉默的!”

在冬子眼里,船津仿佛变得成熟起来。

“所以,我曾想成为一名医生,彻底追究母亲的死因。”

“……”

“可后来却……”

“现在,我仍不相信医生。说起来可笑,这次调查手术的责任问题,我感到是为母亲报仇。”船津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若要追究下去,冬子并不反对,但她并不想与这个问题纠缠在一起。无论结果如何,子宫都不可能复归,想起来不禁感到凄惨。

“很久未见面了,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冬子转移了话题。

“除了工作外,无事可干。”

“每天都在和漂亮姑娘幽会吧?”

“你想我吗?”

“当然想。”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给您打电话吗?”

“为什么?”

“我一直不知道你和所长之间的关系。”

船津挪动了一下身体,端坐在椅子上,将胳臂肘放在扶手上。

“总之,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亲密关系。”

“……”

“我真蠢,所长 冬子看到白纸上写着“调查信赖书”五个大字。

“我于去年9月,因病在原宿明治医院接受治疗,诊断出患有子宫肌瘤,并做了切除肌瘤的手术。可是,手术后,才得知院长下达了连子宫一起切除的旨意,关于这一点,手术前其他医师都认为这种手术只需切除肌瘤,没有切除子宫的必要,目白都立医院也是这么认为的……”

冬子读到这里,抬起头。

“怎么样?”

“是这么一回事……”

冬子从手提包里掏出钢笔,签上名,并盖上印章。

“可以了吧?”

“明天,我就去医疗事故委员会。”

船津喝了一口葡萄酒。

读完递交医师会的调查信赖书,冬子感到头有些发昏,也许是白天的事影响了情绪。

“再去哪里喝点什么吧?”

“好吧。”

两人出了小酒馆,来到附近的地下酒吧,冬子曾和贵志来过两、三次。

“你的婶母身体好吧?”

船津的婶母因患子宫癌,也摘除了子宫。

“还好。不久前和叔父来东京了。”

“他们很幸福。”

“真诚相爱,相敬如宾。”

“子宫切除后,两人关系如何呢?”

“我真羡慕他们。”

“婶母说这种事并不影响两人的感情。”

“谢谢你的安慰。”

冬子往杯里又倒了些酒。他们两人喝了一个多小时后,又去新宿船津常光顾的酒馆,之后又到西口小酒吧间喝了一阵。冬子今晚真喝醉了,她自己感到头脑发胀,全身疲倦,身体在微微发抖,心里想返回去,但就是站不起来。

也许是酒能壮胆,冬子充满了自信心。

“我今天也想风流一次。”

“和谁?”

船津感到惊讶,抬起头来。

“和谁都行。”

“不行,不许你那样。”

“那么,请吻我。”

“唉!”

“这里很暗,谁也看不见。”

“……”

“你怎么了?”

“不要开玩笑,做这种事情,所长……”

“别管他。”

“不行。”

“你真没有出息,不象个男子汉,喝醉了吧?”

冬子趴在船津怀里,真想就这样睡下去。

“我们该回去了。”船津低声对冬子说。

“再呆一会儿。”

“已经到2点了。”

“那么,请你送我回去。”

冬子不知道自己怎么返回公寓的。醒来时,发现穿着衣服,睡在床上,身上盖着毛巾被,连衣裙胸前的纽扣不知何时脱落一个。冬子看看放在床头的手表,正好4时。

“2点半钟,离开新宿最后一个酒吧,那么只睡了一个多小时。”

现在只想起离开酒吧乘坐出租车,船津确实坐在身边,其后怎样返回公寓,躺在床上,一点也想不起来。

总之,一定是船津送自己回来的冬子起床,来到镜子跟前,发现自己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眼圈发黑,皮肤干燥,仔细看口红也消失了。冬子解开连衣裙的另一个纽扣,检查胸部,柔软富有弹性的胸部,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变化。

冬子猜想船津一定是在自己睡着后,悄悄离开的。冬子看到自己穿着衣服,脚上的长统袜没有脱掉,心想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总觉得嘴唇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冬子来到厨房,刷牙漱口,然后擦点活面膏和香粉。

头痛得要命,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过去,每次喝酒都是和贵志在一起,稍有些发醉,贵志便给予照顾。然而,昨天晚上,有些太不象话了。

喝醉了,没丢丑吧?船津不耐烦了,才返回去的吧?冬子暗自寻思。对方是船津,所以才什么也不会介意,若换成他人,冬子想自己也会有所收敛的。

冬子擦掉脸上的化妆品,走进浴室,头仍昏沉沉的,但不再出虚汗了。

洗完淋浴,喝了杯凉开水,冬子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船津是否已经休息了?冬子想打电话向船津表示歉意,但时间这么晚,又怕影响他休息,只好作罢。

冬子上了门锁,熄灯后又躺在床上。马上就到了5时了,从窗帘的缝隙中,看到天已朦朦亮了。冬子对昨天晚上烂醉如泥感到害羞。

天已大亮,冬子仍未起床。她今天上午休息,下午上班,躺在床上懒得动。

“怎么了,老板娘,脸色这么难看。”

下午来到这里,真纪问。

“昨晚有点喝多了。

“唉,老板娘也有喝多的时候,那么一定和美男子在一起吧。”

“不是。”

“想隐瞒,老板娘还拿我当外人,太见外了。”真纪说完,走了。

真纪非常信任冬子,对她无话不说,就连与恋人发生关系的事都告诉冬子,而冬子几乎从来不和真纪谈论自己的事,即使真纪打听,冬子也常常故意岔开。因此,真纪有些不满。冬子不愿向别人透露自己的事。由于身体做过手术,冬子经常有一种自卑感,这种自卑感不知不觉成为她的沉重负担。

冬子正在接待顾客,船津打来电话。

“昨天晚上,请原谅,我真喝醉了。”冬子向船津表示歉意。

“现在感觉如何?”船津问。

“头还有点痛,但不要紧,能坚持工作。”

“昨晚,是你送我回公寓的吧?”冬子又小声问道。

“是的。”

“醒后发现躺在床上我很吃惊!”

“对不起。”

“什么?”

“不,没什么……”

船津默不作声,冬子也抑制自己的冲动,沉默着。

“下次我请你。”

“最近吗?”

“这周内,如何?有空吗?”

“不过,昨天晚上……”

“那么,明大或后天怎样?”

“下周吗!”

“就定在后天吧!”

船津这么着急,并不多见。

“到底怎么了?”

“不,没什么……”

船津过了一会儿说:“下周所长返回来。他去九州,你知道吗?”

“嗯……”

“所长一回来,我们就不能见面了。”

“并非如此,你的判断错了。”

“是吗?”

“你太多虑了,不必介意那种事。”

“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什么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反正今天或明天我们见上一面。”

船津似乎在强迫冬子。

“两、三个小时足够了。”

对方这么迫切要求,冬子反而感到左右为难,终于下决心下去见他。

船津今天的口气很强硬。他也许认为昨晚对自己够意思,自己就应该答应他的要求。但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冬子这样想。

昨晚,确实是冬子邀请船津,一起去吃夜宵,船津趁自己喝醉后,送回公寓,虽然不敢肯定,也许他趁机吻了自己。冬子心里想。

船津也许因此必判断冬子对他有意。

“哪怕两、三个小时也行。”

“……”

“或许是身体不舒服吧?”

冬子保持沉默。虽说身体确实有点不舒服,但也不算什么事。只是昨天和今天不同。

“明天,或后天,总之无论如何这周内见一次面。”

船津知道本周内贵志出差去九州,不在家,所以才强行邀请冬子。

迄今为止忠诚、憨厚、温柔的男人,也变得不再安分守已了。

一想到这些,冬子的情绪便受到影响,产生一种忧愁、悲伤。冬子认为船津是个好青年,自己喜欢他,但只是喜欢而已,并不想进一步发展关系。

冬子拒绝船津的邀请,返回公寓,这时贵志打来电话。

已经11点多了,冬子正想休息。

“喂,你今天在呀?”

“你给我来过电话?”

“昨晚12点和1点。”

“啊,昨天晚上有点事……去见一位朋友。”

“那太好了。”

听贵志似乎从容不近的声音,冬子反而感到吃惊。

“与男朋友一起去了赤坂。”

“2时左右,我又给你打了一次电话。”

“我回来时,已经是3点了。”

“噢,这么晚啊。”

“我喝醉了,是男朋友送我回来的。”

“那可了不得,若那时打电话,一定受到叱责。”

“……”

冬子感到这些话,实在无聊,沉默不语。

“后天是星期六,你能来吗?若来,我事先准备一下。”

“找别的女人不更好吗?”

“你又喝多了?”

“不,我很清楚。”

“你似乎情绪不佳,到底来还是不来?”

“想去,但不去了。”

“你若想来,就来吧!”

“不过,那样会影响您的工作。”

“星期六,不要紧的,藤井也想见你。”

“藤井,他好吧。”

“他因夫人的事,正烦恼着。”

“烦恼?”

“在电话里很难说清楚,告诉我你到底来还是不来?”

“我刚从你那里回来不久,这次就免了吧。”

“那么,我给你买点礼品,你喜欢什么?”

“我什么也不需要,请你早点返回来。”

冬子毕竟是女人,最后还是软了下来。

贵志从九州返回来的第二天,冬子和贵志在赤坂的酒吧见面。由于经常打高乐夫球,贵志的脸被太阳晒得发黑。

“这是给你买的礼物。”

贵志边说,边递给冬一个细长的小包,冬子打开一看,泡桐盒里装着博多绢丝带。

“给我买得吗?”

“不知买什么好,不成敬意,望笑纳。”

贵志很难为情地笑着。

“藤井让我给你代好。”

“你说藤井正在烦恼,到底怎么回事?”

“他妻子住院了。”

“病情怎样?手术结果如何?”

“子宫完全被切除了”

“……”

“二人并不以为然,只是再也没有那种欲望。”

“你说夫人吗?”

“他也如此。”

“难道……”

“无论怎么说,反正我不能理解,藤井说他手术时并不想在场,因为医师是他的朋友,所以允许他进手术室,这对藤井来说,反而受到一次打击。”

冬子想象手术时若贵志在场,将会是什么情形,那么也许贵志再也不想拥抱自己。

“夫人知道这事吧?”

“虽然没对她说,但不管藤井怎么要求,她一点也不想,也不配合。”

“为什么……”

“她认为自己已不是女性,所以拒绝藤井的要求,并劝慰与其他女人来往。”

“那么,藤井……”

“他是个妻管严,且非常爱妻子,从不做那种事情。”

“夜里很凄惨。藤井总是握着妻子的手而睡。所以,每次在外吃饭,到11时,他必须回去。”

冬子眼前浮现出在福冈见到的藤井的和善面容。

从外表看,藤井象个酒鬼,嗜酒如命,吊儿郎当,实际上是非常精明强干的人,内含的敏感为其外在的温柔所掩盖。他和妻子同床时,只是握住妻子的手,在微弱的灯光下,在鸦雀无声的卧室里,二人以手传递感情,不一会便进入甜密的梦乡。

夫人已不再把自己当作女人,她想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藤井理解妻子的心情,以温暖的手抚平妻子心灵上的创伤。

藤井今年才42岁,夫人则刚刚40岁,虽说是趋于平稳的年龄,但并不是性欲望消失的年龄。

“两人感到满足吗?”

“当然得不到满足,与其说不满足,勿宁说没有办法。诚然,爱的表现并不仅仅局限于肉体的接触,但它毕竟是重要的组成部分。”

“不过,男人在这方面,有时是无法忍耐的。”

“尽管如此,但妻子若本分、检点,男人反而不会风流。”

“是吗?”

“当然,妻子沉默寡言,男人也有在外拈花惹草的,但藤井与他们不能同日而语。夫人手术后。痛苦不堪,情绪一直很低落,这时若在外游荡,对她来说,也太不近人情了。”

“他很爱妻子。”

“是这样的。”

冬子突然想起“退褥”一词。据说江户时代,夫人一接近30岁,便自动结束和将军的同衾,随着年岁的增长,一味地沉溺于性的欲望,便被看作是放荡不羁。

现在,人们观念发生变化,性爱并不受年龄的限制,过去的那种谬论,今天谁也不会承认。

然而,藤井夫人也许是个例外。

冬子又想起了中山夫人。藤井夫人和中山夫人完全不同。前者手术后,便否认自己是女性,而后者却越来越大胆地承认自己是主人,追求女性的快乐。

一方退缩,一方前进,是由于性格的差异,是出于其他原因,不得而知。这并不能说明谁好谁坏,只不过形成鲜明的对照。

把冬子置于二者之间,冬子也许倾向于藤井夫人。藤并夫人并不是禁欲主义者,她只是想从男女关系的束缚中,稍稍摆脱出来。

总而言之,中山夫人、藤井夫人、冬子都做了同样的手术,其结果对生活的态度义各不相同,可以说三种类型俱全。冬子感到不可思议。

贵志终于改变了话题,呷了口葡萄酒。冬子也醒悟过来。

“我设计的建筑开始破土动工。”贵志洋洋自得,好象自己已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建筑家。

“何时完工?”

“争取在今年内。”

“那么你还要去福冈?”

“不,工程刚开始,没有必要马上去。”

“听说船津辞了?”贵志问。

“船津。”

“我从九州回来后,他马上就提出了辞呈。”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贵志往杯中倒满了酒。

“辞职后,他打算做什么?”

“听说他准备先在国内学习建筑,然后去美国深造。”

上周冬子遇见船津时,他对这件事只字未提。

“他年轻,才华横溢,是事务所难得的人才。”

“那么,你没挽留他吗?”

“我当然劝阻了,但他的决心很大。”

“他以前提出过这种要求吗?”

“没有,所以我感到很突然。”

“简直不可思议,有点可笑。”

贵志微微点头,注视着冬子,问道:“你也不知道。”

“什么事?”

“船津辞职,或许与你有关。”

“和我?”

冬子想起船津打来的电话。也许那时他已做出决定,所以才邀请冬子见面。

“这只是我猜测,也许他感到和我一起工作很苦恼。”

“苦恼?”

“他仍喜欢你,为此痛苦不堪,才辞职的。”

“有这种事……”

“他是一个一本正经的男人,过去曾参加过学生运动。”

“我第一次听说。”

“于是,他离开了大手建筑会社,经朋友介绍,来到了事务所。”

“我去九州期间,你没见到船津吗?”

贵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冬子,冬子低下了头。冬子不得不佩服贵志的判断。

冬子知道沉默就等于默认,但还是没吱声。“这样也好……”贵志点着了烟,从酒馆的二层餐厅窗户俯视热闹繁华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大街。街道并不宽,车辆穿梭来往,最得拥挤不堪。

不大功夫,贵志移回视线,端起酒杯问道:

“你对船津君的印象如何?”

“什么?”

“喜欢他吗?”

“不。”

“不喜欢?”

“我认为他作为好朋友是完全可以的,但并不存在那种感情……”

“现在,你可以和他结婚。”

“结婚?”

“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冬子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喝了口酒。

“否则,他将离你而去。”

冬子抬起头,望着贵志。

“你也希望我和他结婚吗?”

“我并不希望。”

“那么,为什么说这种话。”

“我担心你后悔。”

“我并没有后悔。”

“这么说,你离开船津也可以了。”

“当然。”

“真的吗?”

冬子点头,眼睛盯着贵志,心里烦躁不安,自己虽然憧憬结婚,但并不像和船津结合。她并不讨厌他,但很难下这个决心。

“船津君真的决定辞职?”

“他说过的话,决不会反悔的。”

“绝对吗?”

“……”

“你太漂亮了。”

“你过奖了。”

“当然,这并不全是你的责任。”

贵志苦笑着,把烟掐灭。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今天我必须马上回去。”

“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没有。

冬子今晚不想和贵志过分亲热。

出了赤坂的酒馆,两人漫无目的地向青山方向走着。

晚上9点,街道上仍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二人来到展销外国汽车的商店门前,贵志问:“怎么样,可以吗?”

“什么?”冬子迷惑不解。

“我想……”

“不行,我说过。”

“叫辆出租车。”

“再走一会吧……”

冬子在酒馆里时,确实想立即返会公寓,但一出来,总感到一个人返回去有些寂寞。

男女在一起,偶尔也有心烦之时,但现在冬子不想马上与贵志分开。

“可是,你为什么……”贵志边走,边问。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不想。”

“你还介意那件事。”

“是的,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也不现实。”

“我不如不跟你谈藤井的事。”

“与藤井毫不相关。”

“那么,还是叫辆出租车吧!”

“等一下。”

冬子用手制止了贵志,向左侧拐去。这里背对大街,静得很。走了大约50米,冬子问。

“你为什么愿意同我交往?”

“因为喜欢你。”

“你在说谎。”

冬子站在那里,注视着贵志。

“我做过手术。”

“与这没有关系。”

“所以,我是无用的女人。”

“只有你自己这么认为。”

“但我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

“这只是暂时的。”

“你找一个欲望强烈的人,不更好吗?”

“并不是欲望强的人都可以的。”

“不过,据说男人喜欢这种人。”

“这要因人而异,并不单纯由性来决定。”

“然而……”

“你一定会恢复正常的。”

前面是一个缓坡,坡上矗立着一幢高大的白色建筑物。

“有过,我仍不明白。”

“也许这是前世的孽缘。”

“同情吗?”

“也可以说是男人的自负。”

“请我见面也是自命不凡的结果吗?”

“我了解你的整个身体。”

“真对厌。”

“因做手术,使我们分手,实在遗憾。”

诚然,贵志的这种心情,冬子是理解的。但她仍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匙好。

两人下了坡,乘上的士,来到上次来过的千驮谷附近的旅馆。一进到房间,冬子便镇静下来,也许由于第二次来这里的缘故吧!

“你不喝点吗?”

“喝一点。”

冬子被贵志拥抱、抚摸后,似乎变得勇敢起来。

“你没什么为难的事吧?”

“为难之事?”

“店里的,或工作上遇到的。”

“我现在一切都很顺利。”

“若有的话,请说出来。”

贵志言外之意是到时帮助一把,但冬子已不想得到贵志的任何帮助。

冬子发誓自立,不愿违背自己的诺言。“回去吧!”

二人沉默一会,贵志拿起受话器,让服务员叫一辆的士。

冬子又重新梳妆打扮。这时,服务员进来,告诉出租车在下面等着。

冬子每次返回时,心情都比较沉重。

不久前,精神肉体完全结合在一起的二人,马上又象过路行人一样分手告别。他们也都认识到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缥渺的。

男女间这种虚无缥渺,也许永远存在。

即使如此,因手术不能获得满足感后,分手时的虚无是微弱的。未燃起的部分,分别的忧伤也许是微不足道的。

冬子踩着踏石,漫步于夜色的庭院,被贵志抚摸过的伤痕,产生了发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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