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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麦克埃德姆和拜伦-凡-罗斯把大宗材料和许多文件夹放在靠他们一侧桌边的地上,简短地同德来斯-格劳顿和劳若兹勋爵握了手,坐下。
乔尼疑惑地眨眨眼,麦克埃德姆和拜伦穿着灰色西装!衣料是上好的粗花呢,可怎么是灰色的?
四个人坐在桌旁,虎视眈眈地凝视着对方,那阵势使乔尼想起曾见过的大灰狼,远远地发现了猎物,立即瞪起贪婪的双眼,张开血盆大口,朝对方猛扑过去,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斗由此展开。
这的确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如果麦克埃德姆和拜伦输了,今天便是地球和地球人的末日。他一点儿也不知道麦克埃德姆和拜伦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听到麦克埃德姆率先发话,他的心不由得一沉。
“两位先生,”麦克埃德姆说:“你们真的不肯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比方说一个月?”
德来斯一咧嘴,露出前后两排利齿,“绝对不行!你们已经拖到了最后一分钟,不可能再延长!”
“形势不好,”拜伦说,“经济到处不景气。”
“可这不是借口,”劳若兹勋爵说,“如果你们无力偿付,早说就是了,不该让我们这么等,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我审讯了一些没与原飞船一起撤走的官兵,”麦克埃德姆说,“很难找到每一个侵略过本星球的种族的人。”
“原来他们告诉你经济处处不景气,”德来斯说,“那你就在地球的转让契约上签字吧。”他把一份表格推给罗伯特爵士。
罗伯特爵士还没顾得上去接,麦克埃德姆就把它抽回来,表格落在地上,“我发现这些官兵都不愿回家,他们原来都是被强征入伍的。有人怕一回家就要参加革命或内战,可他们不愿向骨肉同胞开枪;有人怕一回家就要被解雇,变成千百亿饥饿的失业大军中的一员。”
“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劳若兹勋爵说,“过去几年一直动荡不安。代表们计划发动外星战争的原因就在这里——他们急需转移人民的注意力。你问我就行,我都会告诉你。”
“这一切都与事无补,”德来斯说,“我劝你乖乖交出地球。这些代表们急不可待地要把地球买下来,万不得已,他们毫不介意发动战争,把它从你们手中夺过来。你们那一点军事能力同他们相比,连个零头都不如。所以你们如果识相——”
拜伦目光如剑,他盯住德来斯,说:“收集到具体资料后,我们亲自考察了一番。”
乔尼一惊。哦,那几天他们在平台上发射来发射去就是为这个!这两个人游遍了全宇宙!他留意到他们下巴都有空气罩的轻微印痕。他们不光是看风景去吧?
“到处都是经济危机!”拜伦说,“星际矿业公司停止供应金属后,金属价格飞涨,工厂关门,人员失业,怨声载道。统治者试图用战争这套老办法掩人耳目,但是,为了凑足制造军火的金属,他们又逼着人们把锅、碗、瓢、盆和汽车统统交出来。”
德来斯耸了耸肩,“这都算不上新闻,也跟我们要讨论的这笔债务根本不沾边儿。到底是在这上面签字还是——”他威胁道。
这一刻空气似乎通了电。
拜伦双眼直逼德来斯-格劳顿,“大使阁下,您的日子很不好过!”
星系银行的部门经理耸耸肩,“银行的内部因素更与你们的赔偿一事无关。”
拜伦-凡-罗斯转向罗伯特爵士,“大使阁下以在塞库洛上拥有地产为条件,先后私自给塞库洛的行星陶修特高级行政官员、巴特弗星系的高级行政官员,以及十六个塞库洛属行星系统与四个邻近恒星系统的摄政者贷款。”
“你怎么知道?”德来斯抢白道,“这都是银行的绝密消息!”
“你炒掉的一个雇员告诉我的。”拜伦说,“塞库洛的地产被付之一炬,借贷人都死了。多不明智的冒险。塞库洛人向来有背信弃义的恶名。”
“储户有时也免不了给银行带来压力,”劳若兹替他的部门经理辩解道,“但债务不会变——”
“这可不是一般的压力,”拜伦说,“星系银行的主要收入源于处理塞库洛星系内各星球的资金周转,从中收取高额手续费。大使阁下,如今连那些摄政星球的帐目也完蛋了,你们在那里的分行只好解散雇员,关门大吉。你很清楚,你在巴勒的办公室也差点把人都开光了。”
“所以罗伯特爵士,”拜伦继续说,“他们才如此逼你。德来斯思来想去只能拿地球做文章,这是宇宙中星际矿业公司唯一拥有资金的星球。他盘算着要能把地球拍卖了,少说也能再撑几天,不至于一下子彻底破产。”
“别人怎样,与你们无关!”德来斯气势汹汹地说,“快签字,不然倒霉的就是你们!”去年的旧伤疤揭得他恼羞成怒,“快点,快!”他又把那张表扔给罗伯特爵士。
麦克埃德姆伸手轻轻地把德来斯的胳膊推到桌上,“这个我们过会儿谈不迟。”
这个小灰人发抖了,他从未感到如此不安。过去的一年不堪回首。这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他们没有钱,拖来拖去又有什么用?他想不通,不管了,结果都是一样,让他们闲扯吧。
“拿格里戴地斯星系的总行来说,”拜伦说,“我们去了那里,首府斯诺支一片狼藉,另两个色雷只行星的首府也好不到哪儿去。银行大厦的顶层几乎被夷平。”
“还可以重修。”劳若兹勋爵说。
“巨幅的星系银行标志也七零八落地耷拉在半空,好在每一座城市都有,一眼就能认出来。”
“再挂上就是。”劳若兹勋爵没事人一样。
“那为什么整整一年,你们一个手指头也没碰!”拜伦咄咄逼人,“如今,三座色雷只星球都以银行业为生,银行关系到几亿人。自从远距传物技术丧失后,另外的十五个宇宙你们再也到不了了,太空旅行也白搭。而几百万色雷只人却被搁浅在那里,原先的分行也像德来斯先生的一样破产了,有家不能回,骨肉同胞天各一方,永无团圆之期。银行门外人头攒动,群情激奋!”
劳若兹勋爵耸耸肩,“银行警卫很厉害。”
“你们拿什么养活这些人?”拜伦说,“记住,你们银行的收入主要靠塞库洛资金周转。塞库洛和星际矿业公司爆炸的同时,所谓的资金周转便成了一句空话。你们只有濒临倒闭,解散雇员。”
“以前我们也经历过经济危机。”劳若兹勋爵说。
拜伦向他坐近了一点儿,“这次是空前的危机,劳若兹勋爵。塞库洛人是过街老鼠,千夫所指。你们的先辈龙格勋爵,就是头像印在钞票上的那位,他在几万年前决定给塞库洛处理帐务时,决不允许银行的管理和决策层出现塞库洛人。”
“怕他们玷污了银行的名声,”劳若兹勋爵说,“那是明智之举。不然,人们会说那是一家塞库洛银行。”
“哎,那当然,”拜伦接着说,“但塞库洛人坚持要求将银行的储备金永久地存入塞库洛的保管库。就这样化为乌有了。”
劳若兹勋爵垂下厚重的眼帘,用双手捂住脸,过了半天才说:“这都不假,但你们是债务人也不假。”
“不!”拜伦说,“你们无力偿债,如不赶紧想法凑钱,只能倒闭!”
“就算如此,”劳若兹勋爵说,“我们更要加紧收回地球!”
“仅一个地球根本没用!”麦克埃德姆说。
“嘿,”拜伦平静地说,“你们干嘛不去占几颗塞库洛的旧矿星球和摄政星球?少说也有几万颗吧。”
“怎么这么讲话?”劳若兹勋爵略带惊恐地说,“揭发我们的困境倒了无妨,但信口雌黄说银行竟参与或意图参与非法掠夺行动是万万不可以的!”
“天哪,”德来斯惊异地说,“那些星球又不欠债!我们绝不会盗窃!”
“它们的合法资格还有待进一步澄清,”劳若兹勋爵说,“胆敢动一动那些星球的人只有走上公堂,我必须指出,你对限制各国的星际法所知太少。”
“噢,”麦克埃德姆说,“这倒有可能。那你们是否读过星际矿业公司塞库洛帝国皇家宪章的原文?”
“从头至尾详尽无遗!”劳若兹勋爵说,“同公司打交道不了解公司宪章那还了得?它是塞库洛国王迪司于302961年前颁布的。星际矿业公司中央大院的墙上便有一部……”
拜伦把一份宪章扔到桌上,“你再看一遍。”他又把它调了个儿,给劳若兹勋爵看。也不管劳若兹早已倒背如流,不屑再读。
“请看这一条,”拜伦说,“ 劳若兹勋爵纠正道,“五万九千六百二十一亿七百零六万五千两百一十六元星系汇券。”
“这么说,宪章里没有什么不准确的了。”拜伦执拗地说。
“当然!”劳若兹勋爵说。
拜伦-凡-罗斯和安德鲁-麦克埃德姆相视大笑,把那两个人吓了一跳。
麦克埃德姆俯身从椅旁拿起一叠纸,从中抽出一打文件,“这是塞库洛毁灭后十一个月合法签署的。”他把文件扔到桌上,它像炮弹一样落到纸堆上。
文件上盖着印章,鲜红的大条封带格外耀眼。
原来是特尔条约。
它出售了整个星际矿业公司,包括其设备、固定资产、附属星球和帐目。
麦克埃德姆又扔出一份文件,“这是公司最后一名星球首脑签署的条约有效证明,还附有他的公司转让证书,这是几天前的事。”
又是一份文件甩出来,“这是张收据,上面写着‘付讫’。”
德来斯和劳若兹勋爵目瞪口呆,他们感到异常震惊。几秒钟过去了。
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拿过文件从头至尾看起来,看呀看,想在里面挑漏子。
劳若兹勋爵最后吃惊地说,“手续齐全。甚至还有地球合法政府指派地球银行付款的手续。相当齐备,在哪个法庭都站得住脚。”
可是德来斯摇摇头,“若要完全合法并使其对你们这次抵制出售地球有效,还应在斯诺支法律大厅存档备案!”
“噢,那是,那是,”拜伦美滋滋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扔到桌上,“三天前才去影印的。我走进斯诺支大街上那堆乱哄哄的人群时, “噢,请等一下,”劳若兹勋爵说,“还有十二名董事委员,他们是富裕而有影响的色雷只人——”
“现在吓得半死了,”拜伦帮他把话说完,“银行的局面和国内的混乱使他们深信,银行一旦倒闭,他们一定破产无疑。所以他们觉得这是天赐良机。”
劳若兹勋爵惊诧了,“可他们还是无权背着我召开董事会!”
“啊,没这事儿,”拜伦说,“他们请我带来这些委托书,书中授权我替他们投票表决。”
他俯身又取出一包文件,放在桌上。“就是这些。”
劳若兹勋爵盯着文件看了一会儿。他认出了每个人的手迹封条;其中还有在法律大厅里存档的资料。
“那么,”拜伦说,“你愿意以主席的身份马上召开星系银行董事会并提议地球银行购买星系银行的三分之二——?”
“必须有一份正式打印的决议案,”劳若兹说,“我同意召集董事会,连印章我也带了,但——”
“决议案在这儿。”拜伦把它递了过去,“全打印好了。你决定在此召开董事会我非常高兴,这样就不必把你发射回色雷只了。”
劳若兹突然大笑起来,“你们真是一对机灵鬼!这是我的秘书亲手打印的!——还有她名字的首写字母缩写呢!”
“当然,当然,”劳若兹突然意识到什么,踌躇起来,“这都太好不过了。但是有三件事情弄不好会毁了这一切。”
德来斯插话了,“ 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大灾难。
人人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从未见过规模如此之大,来势如此迅猛的毁灭场面。
他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塞库洛迎来了它的末日,变成了一颗灼人的太阳。
画面结束了,聚光灯并未找开。罗伯特爵士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想想塞库洛的威风!想想看,它曾多么不可一世!而今全完了,一去不复返了!”
“你们应当把功劳给他,”聚光灯一下子照亮了乔尼,“是他,把你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代表们头一次感到如此害怕。
罗伯特爵士咄咄逼人地说着。他把乔尼的命令抛在一边,心中充满义愤,这些残酷的人!他们差一点就毁掉了苏格兰。“你们已经看到,他是怎么对付像塞库洛这样的星球的。”
“我再让你们看看他别的本领!”罗伯特爵士关掉聚光灯,打开放映机。
托尔奈普月亮的录像过程映现出来。这个以前他们曾看过一部分,但是不曾看到那颗月亮的完蛋,因为后半部分是同史雷姆交锋后拍的。
就在他们面前,那颗月亮土崩瓦解,后来就瘪了,一艘试图绕行的飞船眨眼便葬身其中。
接下来的一幕是在托尔奈普山上拍摄的,连乔尼也是头一次看。不细看,都以为那颗月亮变成了一团气,而实际上它在太空的超低温状态下又液化了。
那只铁片掉进其中的情景乔尼也是 消息简报上只提到麦克埃德姆和拜伦-凡-罗斯。他俩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的说:“布朗-利穆普!”
“谁也说不清什么原因。”麦克埃德姆说,“大半是由于私人原因,他在消息简报上公布了假宪章。我们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哩。”
他打开原宪章,乔尼和众人看到宪章的,拜伦-凡-罗斯和安德鲁-麦克埃德姆的名字前,赫然写着:乔尼-古德博伊-泰勒!
“你难道没看出,一旦要作重大决策,我们得首先征求你的意见?”拜伦满脸悔色地问。
“你的所作所为用任何话都不能评价,所以我们干脆不提了。”麦克埃德姆说,“可是罗伯特爵士!这个小伙子是地球银行的三分之一个主人呢,宪章上说的!”
拜伦对罗伯特爵士说,“乔尼现在拥有星系银行财产的九分之二或者说百分之二十二;还拥有星际矿业公司财产的三分之一。”他转向麦克埃德姆,“也许我们还应该多分他些。”
麦克埃德姆看看罗伯特爵士,“你以为我们会让你所谓的‘这个穷小伙’风餐露宿?他还有那一吨金子呢。你得用个计算机才能算出他到底有多少钱。少说也是千亿亿!他是十六个宇宙里包括前塞库洛皇帝在内的人类中最阔的‘穷小伙’!”
罗伯特爵士放开乔尼,突然朗声大笑了。拍拍乔尼的肩膀,他说,“去吧!你这个假扮的教堂老鼠!”他又看看另两个人,“嘿,先生们!我不说了,不说了。不过,你们听着,只是勉强过得去。也许,”他又补充道,“也许你们该出去从那些使者中,给他挑上五、六个打猎的仆从买下来!”
“他早就买下了,”麦克埃德姆说,“彻底把他们都买下了!”
乔尼没有和众人一起放声大笑,他的思想走远了,千亿亿?他想不来。他可以给“风驰”买上一条手纺皮绳子了!或者,要是克瑞茜的家具都丢了,就给她买套新的……
想到克瑞茜他又心疼起来,他一直压在心底的忧虑似乎再也抑制不住了。
麦克埃德姆和拜伦再次把东西收拾好,一边往外走一边摇着头说:“布朗-利穆普,死了也不让人安宁!”
一阵呜咽的吵闹声径直传进屋里,罗伯特爵士一抬头,只见斯道麦朗站在两名俄国军官身后,三个人拉拉扯扯,一个非要进来,另两个坚决不让。“罗伯特爵士,快出来!我这里有封等了你好几个好几个小时的快件!”
罗伯特爵士拨开俄国卫兵,出去了。
乔尼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神,想想几天里发生的旋风似的故事,想想前面还要走的长路。眼下该怎么办?他下定决心,这里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他要踏上去苏格兰的飞机,同那里的人并肩作战。他从地上抓起头盔,两名俄国军官打开门,鞠躬让他通过。
他同罗伯特爵士撞了个满怀,这个老苏格兰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份电文。他又是哭又是笑地望着乔尼,把手里的电文塞给乔尼看,“乔尼,乔尼,乱套了,老罗克城堡终于见太阳了。”
爱丁堡!黎明时分,他们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处隧道。大家都饿坏了,都受了惊,还有人受了伤,可总算把人全救出来了,一个也不缺。
乔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看快件,上面没有署名。他想了想,跌跌撞撞地朝指挥室跑去。
有人也从院子的那边跑过来,边跑边挥舞着手中的头盔,太熟悉了,是索尔!
索尔高兴地朝他挥手,一边喊道:“乔尼,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有人也朝他跑来,她在空中挥舞着双臂,边跑边喊着乔尼的名字。
克瑞茜!她又瘦又弱,眼泪扑簌簌地往外流。
“噢,乔尼,乔尼!”她开口,“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乔尼,快,快抱紧我!”
乔尼把她揽在怀里,一动不动地紧紧抱住她,抱了好长时间,勒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