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通常会坐在病人看不见我的地方,默克蕾博说,否则他们会花过多的时间来打量我的反应。治疗不同于表演,而我也不是观众。有时候,我对你所说的话作出的最明显的反应往往不代表事实。而坐在病人的视线外也让他们无法看见我的鼻口。但由于你双目失明,我坐在哪里也就无关紧要了。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尽量坐得舒服点儿。你坐的那块石头是你的最爱,对吧?
没错。阿夫塞说。
你要尽可能放轻松。如果你觉得躺着更舒服就不一定坐着。为什么不试试?
阿夫塞依言而行,躺在了巨石顶上,胳膊和腿有一小截悬在石头边上,尾巴半挺着翘向空中。
很好。我就坐在另一块大石头上。我会用一套简化的文字来做记录,将我们之间的交谈逐字逐句记录下来。你偶尔会听见我的爪子伸进墨水或溶剂,或者听见我伸手拿一张白纸。但是别管它,也别管我是不是在做记录。我保证,我会忠实记录所有的谈话要分辨出哪句话更重要是不可能的,我也保证不会泄露这个记录。你都听明白了吗?
阿夫塞点点头。
默克蕾博用左手中爪蘸了点墨水开始书写。在早期交谈中,我会说很多话,但随着治疗的继续,我会长时间一言不发。别担心:我只是在专心听你说话而已,如果我有话要说就自然会开口的。你也必须遵照这个原则行事:如果有话要说就别管任何礼节,随意打断我就是了。别放过任何想法,哪怕它只一闪而过。明白吗?
阿夫塞又点了点头。
很好。现在就先谈谈你的梦吧。或许你也知道,梦境的一个基本作用就是延长睡眠。
我的梦显然没做到这点。阿夫塞说,把我弄醒的正是它们。
这只是表面现象。要不是有梦境,我们就会一直处于清醒的状态:或许会为前一天担心的事情绞尽脑汁,抑或觉得自己很容易受到伤害而四下查看确保自己的安全。但是,梦境能阻止这些情况的发生。由于人生需要梦境,它实际上成为了我们继续生存的条件。
默克蕾博,但我的梦境却阻止我得到一晚上安逸的睡眠。
嗯,是的,这种情况也会发生。我就快讲到这一点了。但先让我问你,你是不是经常做这样的梦:你努力想去某个地方或做某件事情,但始终无法做到。尽管如此,你仍一味地尝试,却又一直失败?
噢,是的。我想每个人的梦差不多都是这样吧。我还记得有一个梦是我想找到走廊的出口,那条走廊很普通,曲曲折折,看不见别的人。我不断地推开走廊两侧的房门,却一无所获。要么门转轴生锈了,要么开门的横杆断了,要么门背后有东西抵着,诸如此类的。
而到了最后,你就醒了。
很显然。
你醒来后做的 托雷卡不得不等很久。一名异族恐龙拿来很多瓶水和一种粉红色冒着泡泡的透明液体。他在游上岸的过程中已经喝饱了,因此很不愿意品尝粉红色液体,那可能是某种植物的浆汁。异族恐龙还端来一大盘小片的肉。托雷卡扫了一眼,以为是阴干的肉片他习惯吃这样的肉但后来才意识到这些肉是被热能烤成这样的。而同他一起等待的异族恐龙却毫不迟疑地大吃起来。托雷卡决定入乡随俗迎合主人,就试着吃了一小片。肉还是温的,但不是刚屠宰的动物的体温。托雷卡对水也改变了主意,喝下了一大口。
终于,他们等待的人来了。托雷卡猜想着在陆地会由谁来接待一名游到岸边码头的陌生人。迪博国王?一开始当然不会了。皇家卫兵?也许吧。现在他想到了,这些戴着黑色臂章的人现在满屋子都是就相当于皇家卫兵吧。托雷卡想起好多千日前的一场暴风雨后,一只长着触须的庞大的软体动物被冲到了岸边,身体有四步长。当时被征召过去的是一名学者,知识排序主管老沃斯菲克。也许刚来的这个人同样也是一名受人尊敬的思想家,他被派来解开出现在他们中间的这个绿色幽灵之谜。
来人同托雷卡身形相当,既然异族恐龙总体身材偏小,那他或她也许已经很老了。异族恐龙身上散发出激素,但托雷卡解读不了,他真希望知道该如何辨认性别。来人细细打量着托雷卡,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从对方金色的眼睛中能明显看出来他在看哪一个部位,在昆特格利欧恐龙之间,这样直勾勾地注视着对方会被认为是在入侵别人的地盘。来人同一名戴着黑色臂章的家伙简短说了几句,然后转向托雷卡说了几个词。
托雷卡耸耸肩说:我听不懂。
异族学者像是着了迷。他又开口说了一句,戴黑臂章的家伙猛地抬起了头。托雷卡猜测这老人一定是说了什么煽动性的话来试他,看他是不是在假装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托雷卡又耸了耸肩,自娱自乐地说:但愿一千只翼指飞过你的肛门。
学者显得很满意,看来双方确实存在语言障碍。他指着自己的胸脯说:裘恩。
啊,托雷卡想,总算有点儿意思了。
学者向托雷卡做了一个手势,将手伸出来,握成一个松松的拳头。
托雷卡正要开口回答,却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裘恩是学者自己的名字还是他们整个种族的名字?托雷卡指向戴着黑色臂章的家伙。
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学者的表情很失望。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指着防护安全的那家伙说:莫博。然后,他又指着脖子上戴的链子上的铜质铭牌,铭牌上雕刻着很大的几何符号。裘恩。他说。
裘恩的装饰品,托雷卡想,或者至少是他姓名的代表。他指着自己的胸脯说:托雷卡。然后更加缓慢地说,托雷卡。
裘恩指着自己,又说了一遍裘恩,然后指着托雷卡说托雷卡。
托雷卡磕了磕牙,指着莫博。莫博。他说。
这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