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这次突然退却,虽然让人喜出望外,但是我们的同胞并不想高兴得太早。几个月过去,他们经历了这一切,人人都更加渴望解脱,可是又都学会了谨慎,习以为常,渐渐不大指望瘟疫能很快结束了。不过,这一新的情况,却挂在所有人的嘴边上,同时又在内心深处,搅动起不便明言的巨大希望。其他一切都降到次要地位。统计的鼠疫死亡数字已降下来,新的受害者,跟这种异乎寻常的现象一比,也就无足挂念了。我们的同胞虽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从这时起,就乐得谈论鼠疫结束后要如何重新安排生活,这是对健康生活不事声张,却暗中盼望的一种迹象。
大家看法一致,原先生活的种种便利,不会一朝就能恢复,破坏容易重建难。他们只是认为,食品供应总会有所改善,从而也就释去了一日三餐的忧虑。然而,在这种若不经意的议论的掩饰下,其实一种不理智的希望已如脱缰的野马,很难控御了,我们的同胞有时就意识到了,赶紧说明一句,不管怎样,要说解脱,也不是 许多人家,百叶窗固然还紧闭,一些家庭默默地度过这个充满别人家喧闹的夜晚。不过,那些沉浸在哀痛中的人,在内心深处也同样得到宽慰,终于消除了恐惧,不再担心别的亲人会被夺走性命,或者不必再为自身的安危忧虑了。完全置身于全城欢乐之外的人家,无疑是因为就在此刻,有患上鼠疫的家人住了院,其他人有待检疫,隔离在家或者进了检疫所,等待同这场灾难真正了断,如同其他家庭已然了断那样。这些人家自然也萌生了希望,只不过蓄势待发,在真正有权动用之前,绝不肯从中汲取力量来支撑。可是,这种等待,这种默默地守夜,介乎于垂死和欢乐之间,又在全市欢乐的氛围中,这样的家庭就格外备受熬煎。
这些毕竟是例外情况,丝毫无损于其他人的满意心情。自不待言,鼠疫并未结束,这一点还有待证实。然而,在所有人的头脑里,火车已提前几星期发出,汽笛长鸣,奔驰在一望无际的铁道上,轮船也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破浪行进。等到第二天,大家的头脑也许会冷静一点,重又产生疑虑。但是此时此刻,整座城市都晃动起来,离开那种封闭、阴暗而了无生气的地方,即城建扎根,打下石基的地方,终于携带幸存者走了出来。那天夜晚,塔鲁和里厄、朗贝尔和其他人,也都走在人群当中,他们也都感到脚下没有踏着实地。塔鲁和里厄离开林荫大道很久之后,走进僻静的小巷,沿着窗板紧闭的窗户漫步的时候,还听得到欢乐之声紧追不舍。由于疲惫不堪,他们也分辨不清是窗户里面悠长的痛苦呻吟,还是回荡在稍远的街道上的欢乐之声。临近解脱的这张面孔,欢笑和眼泪交织在一起。
一时间,喧闹之声越发响亮,也越发欢快。塔鲁停下脚步。一个黑影,轻快地跑在幽暗的马路上。那是一只猫,自春天以来重又见到的第一只猫。猫停留在马路中间,犹豫片刻,舔了舔爪子,又抬起爪子迅速挠了一下右耳朵,随后又跑起来,悄无声息,隐没在夜色中。塔鲁欣然一笑。那矮老头见了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