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翠 · 三_古都

从龙村回来当夜，千重子做了一个梦。她蹲在池边，各色各样的锦鲤一群一群地不断向她涌过来。鱼儿聚在一起，跳跃着，把头伸出水面。

梦到的就是这些。而且这也是白天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千重子把手伸进水池，搅起一阵波浪，鲤鱼就成群地聚拢过来。千重子吃了一惊，心里对鱼儿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爱之情。

龙助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似乎比千重子还要惊讶。

“你手上有什么香气——不，是有什么灵气吧？”他说。

千重子听了，有些羞涩，忙站起身来说：“是这里的鲤鱼亲人吧？”

然而，龙助凝视着千重子的侧脸。

“旁边就是东山吧？”千重子躲过龙助的目光。

“是呀，山色不太一样了，带了些秋意，你觉得呢？”龙助回道。

千重子的鲤鱼梦里，龙助在不在身边呢？千重子从梦中醒来，却记不清了。她久久再难入睡。

第二天，千重子犹豫着，该如何按龙助的建议给掌柜的“一些颜色”呢。

直到店里快打烊了，千重子才终于坐到了账房前。账房装潢得古香古色，四周围着低矮的格子栅栏。掌柜植村感受到了千重子非同寻常的气势。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 - . - …

“我想看看我能穿的和服料子。”

“小姐您穿……”植村好像松了口气，“您穿咱们店里的吗？是新年穿的吗？还是访客时穿的振袖？小姐您穿的话，还是到冈崎家的染坊或者里万家那种店去买比较合适吧？”

“我想看看店里的友禅料子。不是新年穿的。”

“好的，好的。有的是。不过，您眼光高，现有的这些，不知能不能入您的眼。”植村说着站起身，叫来两个店员耳语了一番，三人拿出十多匹和服料子，熟练地展开，摆在店铺中央。

“这个就行。”千重子选得很快，“五天，最多一个星期，请帮我准备好。下摆和袖口的里料你决定就行。”

植村被她的势头压住了：“这有点儿急了，咱们是批发商，很少做成衣的，不过我会想办法。”

两个店员利地卷起和服料子。

“这是尺寸。”千重子说着放到植村桌上，却没有离开，“植村先生，以后我要学习了解一下家里的生意，还请你多帮忙。”千重子的声音柔和下来，轻轻点头致谢。

“好的。”植村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

千重子平静地开口道：“明天把店里的账本拿给我看看。”

“账本？”植村苦笑了一下，“小姐您要查账？”

“什么查账呀，这种离谱的事儿我想都没想过。我就是想看看账本，了解一下家里的生意罢了。”

“哦，是这样啊。账本有很多种。也有应付税务署用的。”

“店里有两本账？”

“瞧您说的，小姐。要是能做两套账，还真得请小姐赐教呢。咱们都是光明正大的。”

“明天拿给我看吧，植村先生。”千重子轻描淡写地说完，转身离开。

“小姐，您出生前我就在店里了……”植村这样说，千重子却头也没回。植村咕哝道：“这算什么事嘛！”他轻声咂了咂舌头，“腰疼！”

母亲正在准备晚饭，千重子来到她身边。她显然被千重子的言行吓了一跳。

“千重子，你说话好厉害。”

“是呀。我其实也心里发慌呢。”

“年轻人就算看起来文静，厉害起来真吓人，妈妈我都发抖了。”

“我这也是人家教的。”

“嗯？是谁呀？”

“真一的哥哥，在龙村时跟我说的。他们家的生意还是他爸爸在打理，店里也有两个很可靠的掌柜。要是咱们这里的植村先生辞职不干了，他就叫一个过来，他自己也可以来帮忙。”

“龙助这样说？”

“是。他还说，反正迟早要经商的，研究生无所谓，随时可以退学……”

“真的啊？”阿繁看着千重子熠熠生辉的美丽脸庞问道。

“不过，植村先生还没有辞职的意思……”

“他还说，长满白胡枝子花的那个房子附近要是有合适的房子，就让他爸买下来呢。”

“哦。”母亲好像一时接不上话来，只说，“看来咱家的爸爸有点儿太悲观啦。”

“爸爸这样也挺好的……”

“这也是龙助说的？”

“嗯。”

“……”

“妈妈，您也看到了，我想送一件咱们店里的和服给北山杉村那个姑娘，可以吗？”

“当然啦，当然好了。再送一件外褂怎么样？”

千重子移开视线，她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为什么叫高织机呢？当然是因为这种手工织机的机身比较高。也有人说，之所以把地面挖去一块再安装织机，是因为土地的湿气对丝线有好处。过去需要一个人坐在高织机上面，如今改成在筐子里放上重石头，挂在织机侧面。

有些织布坊将这种手工织机和机械织机并用。

秀男家只有三台手工织机，由兄弟三人操作。父亲宗助偶尔也会坐上织机干活。在小织布坊不多的西阵，秀男家这样的规模也还算过得去。

千重子的腰带快完工了，秀男心中的快乐也随之增加。因为这是他投入全部心力的作品，更不要说，上下翻飞的竹梭和咔咔作响的织机声中，无时无刻不有千重子的身影在其中。

不对，不是千重子，是苗子。这不是千重子的腰带，是苗子的腰带。可是，在秀男心中，千重子和苗子已经合成一体了。

父亲宗助站在秀男身边看了一阵，开口说道：“织得真不错。这花样很独特啊。”他歪过头端详：“是哪位客人的？”

“佐田家千重子小姐的。”

“花样呢？”

“是千重子小姐自己设计的。”

“哦？千重子小姐设计的？真不敢相信。”

父亲似乎被震撼到了，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伸手摸了摸，感叹道：“秀男，你织得真密实，相当不错。”

“……”

“秀男，以前我也跟你说过，佐田先生对我有恩。”

“我听您说过。”

“是说过。不过，”宗助又重复了一遍，“我本是一个织工，决定自己单干，好不容易置办了一台织布机，一半的钱还是借的。每次织好一条腰带，就拿到佐田先生店里去。只有一条腰带，拿不出手，总是半夜悄悄拿过去。”

“……”

“可佐田先生从来没有看不起我。现在，总算有三台机器了，日子还算可以……”

“……”

“可是，咱们和佐田先生家，身份还是差得远。”

“我知道。您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看得出，你非常喜欢佐田家的千重子小姐。”

“您说这事啊。”刚刚停下来的秀男又织了起来。

一织好，他立马出门去北山杉村，给苗子送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