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说明“绕竹墙”这个运动的时候,我记得曾经提起过主人家的院子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但是请不要误会,以为在这个竹篱笆外立刻就有邻居。也就是说,不要以为有什么叫做哥儿们的人是他的邻居。别看房租很贱,苦沙弥毕竟是苦沙弥,他是不会和号称哥儿们的那类人结成邻居,同他们只隔着一道院墙亲密往来的。这个竹墙外边有三四丈的空地,空地的尽头排列着五六株郁郁苍苍的扁柏。从主人家的廊子望出去,对面是茂密的树林,给人一种主人乃是以无名的猫儿为友、消磨岁月的江湖之士的感觉。不过,这扁柏的枝头并不像所吹嘘的那样茂密,所以从其间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家名叫“群鹤馆”的公寓屋顶,尽管这个公寓名称高雅得很,其实只不过是个三四流的公寓罢了。当然,去想象住在那座公寓里的老兄们都是些什么人,是相当不容易的。如果这个小公寓可以称为群鹤馆,那么苦沙弥先生的尊居称为卧龙窟也就当之无愧了。反正叫什么名字是毋需纳税的,所以彼此尽可以取一个吓人的名字。这块宽度有四五丈的空地顺着竹篱,东西延伸七八丈左右,立刻直角拐过去,从北面围住卧龙窟。就是这个北面成了闹事儿的根源。北面原本是空地接着空地,包围着我家主人住的房子的两面。但是卧龙窟的主人自不必说,就连我也为这片空地而大伤脑筋。南面由于长着扁柏显得很像回事一样,北面并排长着七八株梧桐树。这些桐树的树干直径已有一尺左右,如果把木屐铺的老板领来,是会卖到好价钱的。但可悲的是主人是租房的房客,尽管他了解这树值钱,毕竟无法付之行动。我只能对主人深表同情。前些天,学校的工友来,砍走了一根树枝,他 如前所述,在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那块空地由于没有围墙,云馆的那些君子们和车夫家的黑猫一样,悠悠荡荡地进入这片桐树林子里来闲聊,吃从家里带来的午饭,趴在矮竹丛里滚来滚去,反正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然后是往这里扔垃圾,什么包饭菜用的竹叶子、旧报纸,或者是旧草鞋、旧木屐,总之,凡是被称为破旧的东西,一般都是扔在这里的。一向什么都无所谓的主人,对此无动于衷,也没有提出过什么抗议。这到底是因为主人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呢,还是明知道也不想干涉,这我就不知道啦。可是随着这些君子们在这所学校不断接受教育,似乎越来越不像君子了,他们逐渐从北往南蚕食这块地方。如果蚕食这个词儿用在这些君子们身上不太得体,我当然也可以不用,不过,此外就没有恰当的词儿啦。他们就像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一样,离开了那片桐树林,进军到柏树林子里来了。柏树林正好是面对主人家的客厅,假如不是相当大胆的君子们,按理是不可能采取这番行动的。一两天后,他们的大胆再加上一个“极”字,变成了极大胆。教育的功效真是可怕啊。他们不单是逼近客厅的正面,而且还在客厅的正面唱起歌来。他们唱的是什么歌,我已经记不起来,反正不是那三十一个音组成的和歌,而是一种很热闹的、俗耳更容易接受的歌。吃惊的不只是我家主人,就连我都被他们的艺术才能征服,不由得侧耳倾听。但是,我想者也是理解的吧,所谓“叹服”和“惹人厌”,有时也是可以并存的。而不料当此之际,恰好合二为一,至今想起这件事,还感到不胜遗憾。主人大概也在遗憾吧。他不得不从斋里跑过去,对他们说:“这里不是你们可以进来的地方,给我出去!”主人撵过他们两三次。不过,这些有教养的君子,当然不会为这点子事就老实听从的。撵走了,又进来,一进来就又唱起那闹哄哄的歌,或高声讲话。而这些君子们的谈话也与众不同,满口都是“你小子”、“去你妈的”之类的话。这样的话,在维新前据说本是属于武士的家丁、掌班的、搓澡工等人的专门知识,到了二十世纪的今天,据说已成了有教养的君子们所学的唯一语言了。有人解释说,这与过去为一般人所轻视的运动在今天变得如此受欢迎是同一现象。主人又从斋里跳了出去,抓住一个最擅长使用这种君子口吻的人,责难他为什么又闯进来。这位君子立刻忘了“你小子”、“去你妈的”这类高雅的语言,而使用了颇为下等的回答说:“我还以为这里是学校的植物园呢。”主人训诫他以后要注意,然后把他放掉了。说是“把他放掉”,听起来好像儿童捉弄完乌龟才放掉,这未免可笑。其实他是扯住那位君子的袖子和他讲理的。主人原以为已经这样狠狠地教育他了,大概不会再有问题。哪里想到,从女娲氏时期起,实际就总是与预期相反的,主人这次又失败了。这以后他们有时是从院子的北边进来,有时从院子前门横穿过去,或者哗啦的推开前门,家里人以为有客人来了呢,而在桐树林子那边,却发出一阵哄笑声。形势越来越险恶,教育的功效也就愈来愈明显。我那可怜的主人,深感对付不了,于是躲进斋里,恭恭敬敬地上给云馆中学的校长,哀恳多少管一管他的学生。云馆的校长也郑重地给主人送来了一封回信,说请他稍候一些日子,那里即将修一堵墙。过了几天,来了两三名工人,用了半天的时间,在主人房子和云馆中间修起了一道三尺来高四方格的竹篱笆。主人十分高兴,以为这么一来就可以相安无事了。其实主人是个傻瓜,只靠这一点点的措施,是不可能使君子们的举动发生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