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就这个程度,还要在一起对台词,谁知道会搞出些什么可笑的玩意来!”我抬头望了望主人,想不到主人倒是十分认真的样子。主人又问:“那么,参加朗的,除你之外还有什么人呢?”“有各式各样的人。担任粉头的是法学士K君,他留有胡子,学起女人娇声娇气的念白来,可有意思啦。而且粉头还要来一段腹疼发作的动作呢,所以……”“朗时也非得表演腹疼发作不可吗?”主人有些担心似的问。“是的,因为表情非常重要啊。”这位东风先生一味摆出艺术家的架势。“腹疼发作得还顺利吗?”主人发出了简短的妙问。“ 东风先生走后,主人回到斋里,往桌子上一看,不知何时,桌上放着迷亭先生寄来的一封信。
<em>“肃此谨贺新年,诸事大吉大利……”</em>
主人心想:“这样一本正经的开头语,还从来没有过哩。”迷亭先生的来信几乎没有一封是正经的。比如,他最近甚至寄来这样一封信,一开始就写什么:“别后,既无恋眷之妇人,亦未从何处寄来情,使仆得以平安度日,伏维释念可也。”与此相比,今年这封贺年信,居然是一封平平常常的来信,实属例外。
<em>“本拟趋府奉谒,然而仆与吾兄之消极处世相反,欲尽可能以积极之方针,迎此千载难逢之新岁,故此每日忙碌不堪,幸希吾兄予以谅察之也。……”</em>
主人想:“这倒不假,这位老兄肯定在新春里会为玩乐忙得不可开交。”心里对迷亭表示了同感。
<em>“昨日偷闲半日,欲飨东风子以‘橡面坊’佳肴,不巧原材料告罄,未尽微意,诚遗憾之至也。”</em>
主人微笑无言,心想:“老一套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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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明日参加某男爵之纸牌会,后日赴审美学协会之新年宴会,大后日为鸟部教授之欢迎会,又次日为……”</em>
主人想:“真啰嗦呀。”便跳过这一段,往下去。
<em>“以上,诸如谣曲会、俳句会、短歌会、新体诗会等等,四处皆会,目下仆不间断出席此类聚会,不得已谨以此新春贺状,聊代拜趋之礼,幸加谅宥,不胜惶恐之至。”主人对着信嘟囔说:“根本不需要你来嘛。”</em>
<em>“如蒙移玉寒舍,当以晚餐相待,以谢久阔。寒厨虽无珍肴美味,然窃念至少亦应以橡面坊享客也。”</em>
迷亭又在耍弄他那“橡面坊”了。主人有点不高兴地说了句:“真缺德!”
<em>“然而,如或‘橡面坊’近期原料告罄,则难偿此愿,亦未可知。诚如是,则将备以孔雀舌,以供大兄品味之也……”</em>
主人嘟囔说:“这是双管齐下来开玩笑哪!”他饶有兴趣地下去:
<em>“如大兄所知,一只孔雀,舌肉分量尚不如小指之半,为满足食量大的吾兄之胃口计……”</em>
主人爱理不理地说了句:“胡说八道!”
<em>“窃念非捕获二三十只孔雀不可也。然而所谓孔雀虽于动物园或浅草花园等处偶一见之,但于鸡鸭店中却从未得见其踪迹,仆正为此而苦思焦虑……”</em>
主人看到此处,毫无感谢之意,嘟囔着说:“你这不是自寻苦恼吗?”
<em>“夫此类孔雀舌宴,往昔罗马全盛之时,曾一度极为流行,仆亦认为实乃豪奢风流之举,平生对此垂涎已久,此情伏希谅察……”</em>
什么“谅察”!全是胡扯!——主人表示了非常冷淡的态度。
<em>“泊乎十六七世纪之时,孔雀宴之风,已席卷全欧,成为盛宴不可或缺之珍馐美味。曾记得莱斯特伯爵〔22〕于肯尼渥斯宴请伊丽莎白女王时,亦使用孔雀舌宴。著名画家伦勃朗〔23〕所绘之《飨宴图》上,亦有孔雀开屏横陈于桌上……”</em>
<em>〔22〕 莱斯特伯爵(1532/1533—1588),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宠臣,很可能是她的情夫。</em>
<em>〔23〕 伦勃朗(1606—1669),荷兰伟大的画家。</em>
主人不满地想:“你既然有时间写孔雀宴的历史,可见并不是忙得不可开交吧。”
<em>“总之,如仆近期之日接佳肴,恐于不久之将来,亦将与大兄相同,势必染上胃疾……”</em>
主人嘟囔道:“什么‘与大兄相同’,真是废话!干吗要和我的胃病相比呢?”
<em>“据史家之言曰,罗马人日必设宴两三次,纵使胃肠极健之人,亦将酿成消化机能之不良,从而自然与大兄……”</em>
又是什么与大兄相同吧,真缺德!
<em>“然而彼等充分研究了豪奢与卫生兼顾之策,认为必须于饱尝大量珍馐美味的同时,保持胃肠常态,于是想出一秘诀来……”</em>
主人心想:“怪呀,难道真有什么秘诀?”他突然间热心起来。
<em>“盖彼等食后必入浴,浴后则以某种方法使浴前咽下之物尽数呕出,用以扫清胃内。一旦胃内得奏廓清之效,则再次就坐于宴席之上,尽情饱尝山珍海味。果腹之后,则又入浴,再呕出之。如此则可随心所欲,餍足佳肴而毫不损伤内脏器官。以仆之愚见,此种妙诀,实可谓一举而两得也……”</em>
果然是一举两得,主人表现出欣羡的神色。
<em>“处于二十世纪之今日,交通之频繁,宴会之日增,自不待言,且今岁适逢军国多事,征俄之第二年,当此之际,仆深信吾侪战胜国之国民,效仿罗马人之所为,研究此种入浴、呕吐术之时机,已臻成熟。否则,吾大国国民于不久之将来,均将与大兄相同,成为胃病患者,此诚仆所窃窃为之深忧者也。”</em>
主人想:“又是什么‘与大兄相同’。”真是惹人生厌的家伙。
<em>“当此之际,窃以为,我辈深通西方情况之人,如能钻研古史传说,寻求废绝已久之秘方,使之应用于明治社会,则必将取得防患于未然之功德,并可报答平素纵情逸乐之鸿恩于万一耳。”</em>
主人歪了一下头,似乎有些不太理解这种奇谈怪论。
<em>“为此,近期仆虽涉猎过威本、门森、斯密斯诸家之著述,然毫无线索可寻,不胜遗憾之至。然而如大兄所知,仆之为人,一旦谋及某事,如不成功则绝不中道而废,因此自信于不远之将来,必将再次发现呕吐之方。一旦发现,当立即奉闻,请少安毋躁可也。为此,上述橡面坊以及孔雀舌之款待,唯俟该项秘方发现之后,再行候驾。如此,则不但于仆为便,即于平素为胃病所苦之吾兄,亦将大有裨益也。草草谨上。”</em>
主人完信后,笑着说道:“想不到,又上了他一次当,因为信写得十分认真,所以不由得信以为真,一气完了。大过年的,开这种玩笑,迷亭也真是个闲得无事可干的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