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板岛在太平洋水面上平缓地运动着。一年的这段时间里,大海才真正与它的名字相符。24小时以来,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伙伴们已经习惯了机器岛这种稳稳当当的运动,甚至觉察不到是在航行中了。机器岛上由1000万匹马力带动的几百台螺旋推进器力量非常强大。尽管如此,它们产生的震动却非常小,漫步在金属造就的岛身上,几乎感觉不到。根基牢固的亿万城没有丝毫的颤抖。要知道,甚至连海军中最强大的装甲舰都不得不任其摆布的滔天大浪也无可奈何机器岛。居民住宅里,既没有固定的桌子,也没有防摆动的灯具。搞那些有什么用呢?就算是巴黎、伦敦和纽约的房子,它们与地基的连接也不比这儿的更牢固!机器岛在马德兰湾停泊了几周后,由公司主席主持召集了样板岛名流议事会会议。会上确定了机器岛去东太平洋主要群岛附近活动的一年出行计划。那里的空气洁净,含有丰富的臭氧。这是一种氧气和空气进行放电时产生的物质,具有极强的活性。这一点是普通的氧气中所不具备的。既然机器岛能自由移动,就要充分利用。它可以随心所欲地往西或往东运动。今天乐意,就去美国沿海;明天高兴了,就去亚洲东海岸停泊。样板岛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从丰富多彩的航行中尽情领略种种乐趣。离开太平洋绕合恩角或好望角去大西洋或印度洋,对它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只需对准方向行驶就可以了。请相信好了,无论是潮流,还 是风暴都不妨碍它达到目的。
但是目前,问题的根本不是在于去不去穿越那些遥远的海洋,机器岛压根就没有那个打算。因为“太平洋明珠”在那里找不到太平洋中数不清的岛屿提供的种种好处。太平洋这个舞台够宽阔了,足以使它任意纵横驰骋。机器岛完全可以从一处群岛到另一处群岛遨游整个太平洋。动物都有能判定方向的 对于岛外的政治消息,则利用沉在太平洋深处的电缆,由马德兰湾方面每天通过电话传来。这样,无论全世界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是亿万城的居民感兴趣的都能及时得知。这里要补充一点:《右舷新闻报》和《新先驱者报》之间并不相互攻讦。至今为止,它们一直相安无事,但是谁又能担保目前这种彬彬有礼交 换意见的局面会永远持续下去呢?在宗教方面,由于基督教徒和天主教徒都非常宽容和迁就,所以他们在样板岛上能够和平相处。将来,假如讨厌的政治搅和了进去,假如有些人又犯了做生意的瘾,假如涉及个人利益和自尊心的问题纠缠到了一起……说真的,谁知道会怎么样。
岛上除了这两份报纸外,还 有一些刊登岛外文章的月报和周报,上面都是些萨尔赛、勒梅特尔、夏尔姆、福尔内尔、台尚、傅基叶和法朗士的后继者撰写的文章以及其他观点鲜明的评论文;此外也有一些画报,至于那种只有十二页的专门刊登俱乐部消息、戏剧介绍、和街头新闻等日常社交 活动的小册子就不计算在内了。这些报刊杂志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在精神上,甚至在物质上给人提供片刻的消遣。不错,的确包括物质上享受!因为有些报刊印刷在可食用的纸上,使用的油墨是以巧克力作原料制作的。这种报纸读过后,可以当作早餐吃掉。还 有的能止拉肚子,其他的起到略微导泻的作用。
①路易1世的第四个儿子,曾捐献出大批名贵的收藏品。
②法国著名的戏剧家,拉辛为法国著名的古典文学作家。所有这些可食用刊物都非常易于消化。“四重奏”觉得这项发明既讨人喜欢又实用。
“这才是易于消化的阅读呢!”伊韦尔奈恰如其分地评价说。
“而且是富有营养的文学阅读!”潘西纳接上一句,“糕点与文学一勺烩,再加上健身音乐,这下子可搭配齐全了!”
现在,人们自然而然地会思量,机器岛靠哪些财源来维持居民们如此高福利的生活条件呢?要知道,欧美大陆 上没有任何一个城市的福利能比得上这里。根据拨给每个部门的经费和发放给最普通工作人员的工资来计算,岛上的收入必须达到一个天文数字才行。
所以,四位艺术家就此问题询问了总管。他回答说:
“这里的人们不谈生意。我们既没有商会,也没有证券交 易所,更没有工业。商业方面,只有为满足岛上所需而必须有的一些东西,我们从不对外举办像1893年芝加哥万国博览会和1900年巴黎国际博览会那类的交 易会。决不!这儿不存在一心追求商业活动的事,我们根本就不发出“前进”的呼唤,除非只是为了让我们的“太平洋明珠”向前行驶。因此,维持样板岛一切必要开支的经济来源,并不是依靠做买卖赚来的,而是从海关那儿得来的!不错!海关税使我们可以满足预算中的全部所需。”
“这笔预算是多少呢?”弗拉斯科兰问。
“共2000万美元,我的好朋友!”
“就是1亿法郎呀,而且是用于一个只有1万人的城市!”第二小提琴手叫了起来。
“您说的对,亲爱的弗拉斯科兰,这笔钱纯粹来自海关税。我们没有入市税,因为当地的产品几乎算不上什么,可以说不足挂齿!所以,税全是从右舷区和左舷区的两个港口征来的。这也就告诉你们了为什么我们这儿的消费这么贵。其实,这种贵是相对的,因为在你们看来那么高的价格却是和这里每个人拥有的财富相称的。”
这时,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又来了劲头,滔滔不绝地吹嘘起他的城市、他的岛,说它就像是从天上落入太平洋中的一个行星的碎块,是住着一些遁世神仙的水上伊甸园,如果说这儿没有真正的幸福的话,那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幸福的地方啦!他活脱脱一副跑江湖卖耍把戏的模样,口吐莲花般大吹大擂,好像在说:
“进来吧,先生们!进来吧,女士们!……请走检票口!……位子不多啦!……演出马上开始啦!……请抓紧买票……”
的确,位子很少,而且票价昂贵!呵!总管在玩扔“百万”游戏呢!其实在这座亿万城里,百万不过是个普通的计算单位而已。总管的话瀑布般倾泄着,其间他还 像打信号似的狂热地做着各种手势。听着他的这一番宏篇大论,“四重奏”对政府的各个公共事业部门渐渐有所了解。首先,学校实行免费义务教育。学校的工作由几位薪水和部长一样高的教师负责。人们在那儿学习 一些现代的和已经不用的语言,学习 历史、地理、物理、数学、游艺
①等,照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说来,条件比在旧大陆 的任何一所大学或学校里都要好。事实上,学生的学习 轻松得很,根本就不用心对待各门公共课。如果说目前的一代还 掌握一些以前在美国的大学里学过的肤浅知识,那么他们
①包括美术、音乐、骑马和跳舞等。下一代受到的教育肯定还 没有他们拿的年金多。这一点是个缺陷,或许长此下去,他们在这样自我孤立于人类独居的过程中只会吃亏受损。
啊,居然会是这种样子!难道说,这个人工岛上的居民就不去其他地方旅行吗?他们就从不去游览海外的国家,不去欧洲的那些大都会去看看吗?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历史文化古迹,他们就不想去周游一番?当然不是这样!他们中间曾经有几位受某种好奇心的驱使去过外地。但是,他们在那些地方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大部分人感到烦闷无聊;他们找不到丝毫像在样板岛上那样的生活方式;他们忍受看炎热的折磨,寒冷的痛苦,最后终于患上了感冒。要知道在亿万城,人们是从不感冒的!所以,这些曾产生过倒霉念头轻率地离开岛的冒失鬼,只好迫不及待地匆匆忙忙返回他们的岛上了。他们从这些旅行中有什么受益吗?一点没有!如同希腊的一句古老格言所说的,“走时几只箱,回来箱几只”,我们还 可以补充一句:将来仍几只。
按理说,样板岛的名声应该吸引大批的外地人来参观,但是卡里斯特斯·门巴尔认为,人数将永远不会太多。尽管自从埃菲尔铁塔占据了世界第八大奇迹后,样板岛应该算是第九大奇迹了——至少有人这么说。再说,他们并不希望外地人来的太多,虽说两个港口的旋转门本可以成为岛上新的财源。去年来岛上的大部分是美国人,其他国家的人要么很少,要么压根没有。不过,倒是来过几位英国人。他们的裤腿总是卷着,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们辩解说这是因为伦敦下雨多。当初,大布列颠对建造这么一个样板岛曾经很不以为然。依他们看来,它有碍于海上交 通,所以如果岛消失了,他们一定会笑眯了眼。至于德国人,他们来了只会受到冷淡,因为如果让他们在岛上站稳了脚跟,他们很快就会把亿万城变成一个新的芝加哥。鉴于法国人不属于欧洲富有侵略性的民族,所以,外国人中当属法国人最受公司青睐和欢迎了。但是,直到目前为止,样板岛上出现过一个法国人的身影吗?
“这不可能。”潘西纳说。
“我们还 没有那么富裕。”弗拉斯科兰补充道。
“如果指靠年金生活的法国人,可能这里还 没有。”总管回答说,“要说工作人员嘛,那倒不一定。”
“就是说,亿万城有我们的同胞了?”伊韦尔奈问。
“是有一位。”
“这位幸运儿是谁?”
“阿塔纳兹·多雷米先生。”
“这位阿塔纳兹·多雷米先生在这儿是干什么的?”潘西纳高声问。
“他是舞蹈、礼仪教师,政府部门给他一笔相当丰厚的薪水,他给私人上课的报酬有多少就不说了。”
“这种课也只有法国人教了!”“殿下”首肯道。
到这时,“四重奏”对样板岛公共生活方面的情况已经心中有数了。现在唯一做的,就是尽情沉醉于这次向太平洋西部航行的种种乐趣之中。假如岛的方位不是由于西姆考耶的指令经常发生变化,使得太陽看上去有时从这边升起,有时从那边升起,那么,塞巴斯蒂安·佐尔诺和他的伙伴们还 以为他们是踩在坚硬的陆地上呢。在随后的半个月里,可怕的狂风曾两次袭击该岛,因为太平洋上经常狂飙大作,尽管它的名字叫“太平”。大海凶猛的波涛恶狠狠地撞到金属的岛身上,掀起的巨浪就像吞噬海岸边的礁石一样覆盖到岛面上。然而,在大海惊涛骇浪的冲击下,样板岛甚至没有丝毫的晃动。在它的面前,大洋的咆哮失去了昔日的威力。人类的才能最终还 是战胜了大自然的挑战。
半个月过去了,第一场室内乐演奏会定于6月11日举行,沿着几条主要大道用霓红灯打出了演出告示。不消说,演奏家们先前已经与岛执政官和市政府全体人员见过面。赛莱斯·彼克塔夫向他们表示了最热烈的欢迎。岛上所有的报纸都提到了“四重奏”在美利坚合众国巡回演出时获得的成功,并热烈祝贺总管取得了他们的协助,——尽管使用的方式稍稍专横了些,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能当面倾听这几位艺术家演奏名家作品该是多么大的享受啊!特别对那些懂音乐的人来说,真是太过瘾了!
根据娱乐城与四位巴黎人订约所付出的巨额酬金,应该想象得到,他们的音乐会肯定不会免费。其实远不止这点,市政府还 指望从中赚笔大钱呢,就像美国的那些剧院经理请女歌手唱歌一样,每一小节甚至每个音符就是1美元!平常,人们在娱乐城从剧院转播机或电唱机里听音乐会都要付钱,何况这天晚上!所以当然要付钱,而且付的钱远远高于以往。票价都是一样的,一张软席200美元,也就是1000法郎。即便如此,卡里斯特斯·门巴尔充满自信地说音乐大厅会爆满。
他没有说错,所有的座位全被预订一空。娱乐城那舒适雅致的大厅里只有100张席位。说真的,如果把它们拍卖的话,不知道能多收入多少钱呢!但是那样有悖于样板岛的习惯做法。在这儿,每件具有商品价值的东西,无论是奢侈品还 是必需品,均事先在市场价目表上登出价格。如果没有这项预防措施,由于有的人拥有巨额资产,很可能会产生垄断,这一点还 是及早避免为好。其实,如果说右舷区的富豪来听音乐会是出于爱好音乐,那么很可能左舷区的显贵们来只是因为不这么做显得太掉价了。
塞巴斯蒂安·佐尔诺、潘西纳、伊韦尔奈和弗拉斯科兰出现在纽约、芝加哥、费城、巴尔的摩的听众面前时,他们可以毫不夸大地说:来的人个个家产几百万!那么这天晚上,如果他们不按几十亿计算听众的身价的话,未免落后于现实了。想一想吧!詹姆·坦克登,奈特·科弗利和他们的家人引人瞩目地就座于头排软席上。至于其他位子上坐的众多音乐爱好者,他们的家产虽说没有几十个亿,但是就像潘西纳正确观察到的一样,他们的“钱袋子”也不能不说是鼓鼓的。
“来吧!”“四重奏”的头头招呼说,登台亮相的时候到了。
于是,他们上去了,心情并不比在其他的地方激动,甚至还 没有他们面对巴黎人时激动呢。巴黎人口袋里的钱也许没有这儿人的多,但是他们却更有艺术修养。
应该说,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伊韦尔奈、弗拉斯科兰和潘西纳尽管还 没有跟他们的同胞多雷米上过课,但是穿着却十分得体:25法郎一条的白领带,50法郎一双的珍珠色手套,70法郎一件的衬衫,180法郎一双的皮靴,200法郎一件的背心,500法郎一条的黑裤子,1500法郎一件的黑礼服——当然,没用他们花一分钱。他们受到了热烈欢迎,整个大厅一片掌声,来自右舷区居民那儿的非常热烈,而左舷区的则比较节制,这完全是气质不同所致。
这次音乐会共演奏四个曲目。在总管的亲自过问下,藏书量丰富的娱乐城图书馆为他们提供了乐谱。这四个曲目是:
降E调第一弦乐四重奏,门德尔松作品第12号;
F长调第二弦乐四重奏,海顿作品第16号;
降E调第二弦乐四重奏,贝多芬作品第74号;
F长调第五弦乐四重奏,莫扎特作品第10号。
悬浮于这一块深度超过5000英尺的太平洋水面上,脚踏这个漂荡着的岛屿,身处这间坐满亿万富翁的大厅,几位音乐家演奏得棒极了。他们获得了当之无愧的巨大成功,尤其是倾倒了右舷区的音乐迷们。此时,应该看看总管在这个难忘的夜晚是怎么一副模样:他欢喜地都发狂了,就好像是他刚刚同时演奏了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和一把大提琴似的。对于合奏乐之王,特别是对于他们的剧院老板来说,这是一个多么出色的开端啊!
有必要注意的是,不仅大厅里坐无虚席,甚至娱乐城周围也挤满了听众。其实,仅仅既没有弄到沙发席,也没有买到加座的人就够多的,更不说那些因票价高昂望而却步的人了。这些场外听众每人占据的空间已经被挤得小而又小,真正是仅剩立足之地了。他们只能远远地倾听里面演奏的音乐,就好像这种音乐是从电唱机匣子里或电话听筒里出来的一样。但是,他们鼓掌的热烈程度并没有因此减弱。
演出结束后,塞巴斯蒂安·佐尔诺、伊韦尔奈、弗拉斯科兰和潘西纳出现在娱乐城左馆的平台上时,他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第1大道灯火辉煌,场地上空高悬的几个电月亮洒下一片光明,发着浅淡亮光的赛勒涅
①一定嫉妒死了。
娱乐城对面的人行道上,稍稍靠近路边,有一对夫妇引起了伊韦尔奈的注意。男的站在那儿,女的挽着男人的胳膊。男人的身材中等偏高,神态高雅、严肃甚至忧郁,可能有50岁左右。那位女士看上去比男的略小几岁,高高的个子,神情高傲,帽子下面露出几缕被岁月染白了的霜发。
伊韦尔奈被他们那种矜持的态度所打动,于是指着他们问卡里斯特斯·门巴尔:
“那两个是什么人?”
“这两个人?”总管轻蔑地微微撇嘴,回答说,“啊!……他们是狂热的音乐迷。”
“为什么他们没有在娱乐城的大厅里定个位子?”
“显然是因为对他们来说太贵了。”
“哦?他们有多少钱?”
“马马虎虎一年有20万法郎的进帐吧。”
“哼!”潘西纳有些瞧不上眼地说,“这两个可怜鬼是谁?”
“马雷卡里的国王和王后。”
①即月神狄爱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