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种情况,再多少继续一会儿,那我现在想,我当时就得在石头子铺的甬路上双膝跪下,结果十有八九,我要把两个膝盖的皮都蹭破了,跟着还得马上就叫人赶出这所宅子去。但是,幸而运气还好,温室就在不远的地方,说着这一番话,我们就来到那儿了。
温室里摆着一溜一溜美丽可爱的石蜡红〔13〕,我们在一溜一溜花前徘徊;朵萝有的时候在这朵或者那朵花前面,站住了欣赏一番,她站在哪一朵花前面欣赏,我也站在哪一朵花前面欣赏;朵萝一面笑,一面像小孩似地把吉卜抱起来,叫它闻花的香味儿。如果不能说,我们三个都身在仙境,也得说,我自己却确实是身在仙境。直到现在,我一闻到石蜡红的叶子那种清香,我都起一种亦庄亦谐的奇异之感,因为在一眨眼的工夫里,我这个人就发生了变化;那时我就看到一顶草帽,带着翠蓝色带结,一头如云的鬟发,还有一条小小的黑狗,用两只纤柔的白臂抱着,背景是重叠的花儿和翠绿的叶儿。
<em>〔13〕 石蜡红,约有三百种,多甚美观,其叶清香者,原产非洲。</em>
枚得孙小姐正找我们来着。她就在温室里找到了我们。她把她那片沉沉阴郁的脸腮(腮上的皱纹里满是头粉)伸出来,让朵萝去吻。跟着她用自己的胳膊,拉着朵萝的胳膊,带着我们去用早餐,那副样子,就是一个军人葬礼的行列。
因为茶是朵萝泡的,因此我喝了多少杯,直到现在我都想不起来。但是,我却完全记得,我坐在那儿,拼命地喝,一直喝到我的整个神经系统(如果在那个时期里,我还有神经系统可言的话)全都付诸流水。待了不大的一会儿,我们去做礼拜。在教堂的长凳子上,枚得孙小姐坐在我和朵萝之间。但是我却只听到她唱,而所有的会众,全都销声匿迹,无影无踪。牧师发表了一通讲道词——当然说的都是关于朵萝的——我恐怕,那次的礼拜,我所知道的就尽于此。
那一天我们过得很安静。没有客人,只散了散步,四个人一块儿吃了一顿家常正餐,晚上就看看画儿;枚得孙小姐面前摆着一本讲道,眼睛却盯着我们,极尽其严密防守之责。啊!那天晚上,吃过正餐,斯潘娄先生坐在我对面,脸上蒙着小手绢儿,他绝不能想到,我在我脑子里,都怎样以子婿的身份,热烈地拥抱他!夜里就寝以前,我对他说夜安的时候,他也绝想不到,他刚才已经完全答应了让我和朵萝订婚,我正在那儿祷祝上天降福给他!
我们 克洛浦太太说完这番话以后,假装着对白兰地小心在意——其实她早就把它喝光了——郑重其事地对我屈膝为礼,退出屋子去了。她那个人走进屋门进口那片暗地里以后,她对我这番告诫,毫无疑问使我觉得,她多少总有点含有狎侮的意味;不过,同时我还是愿意,从另一个角度接受她这番劝告,把它看作是对明人的一言〔17〕,是一种警告,教我将来更严密地保守秘密。
<em>〔17〕 对明人的一言:是“对于明人,一言已足”的暗用,出于罗马戏剧家浦劳特斯的戏剧《波斯人》,第729行(第4幕第7场)。</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