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们告别以前,他们两位,都那样死气白赖地非要在他们离开这个城市以前,请我到他们那儿吃饭不可,因此我无法谢绝,就答应了他们。但是, 盆吃酒都入肚以后,米考伯先生更加亲热、更加欢乐。米考伯太太的心情也飘扬高举,于是我们大家唱起《昔时往日》〔8〕来。我们唱到“呢处系我慨手,忠实慨老友,”我们围着桌子,手和手紧握,我们唱到“我哋必定要把醪糟厂开哈一气”,我们都真正受到感动,虽然我们并不懂那句话的意思。
<em>〔8〕 《昔时往日》:苏格兰诗人彭斯所作的一首诗,曾谱为歌曲。原诗用苏格兰方言写成。此处所引为第17行、第19行,意谓“忠实老友,我把我的手伸给你”,“咱们定要尽情快意痛饮一气”。方言译出。</em>
总而言之,我从来没看见任何人,有像米考伯先生那样欢畅淋漓的,一直到那天晚上最后一分钟——到我跟他自己,还有他那脾气柔驯的太太,亲热地告别的时候。因此,我第二天早晨七点钟,想不到会接到下面这样一封信,(那封信是那天晚上九点半钟——我和他们告别后一刻钟写的)当然远非我所逆料。只见信上写道:——
<em>我之亲爱小友,</em>
<em>棋局已定,一切皆完。今夜此夕,我把遭受烦难苦恼蹂躏的面目掩饰于故作欢乐的面具下,所以没肯把汇款无望的消息,陈叙于君前。此种情况,受之令人可耻,思之令人可耻,言之令人可耻;我只得把寓居此店所负之财务责任,以预还券方式,暂时应付,此券须十四日内,于伦敦喷屯维尔我之宅内付款。此券到期,我并无钱可还。届时惟有毁灭而已。霹雳已临头上,大树势必摧折。</em>
<em> 让写这封信给你的可怜虫,吾亲爱之考坡菲,作你终身之灯塔可也。他所以写此信,其目的即为此,其希望亦在此。如此人尚可自认有此作用,则一线光明,或尚可射入此人残生中所处暗无天日之地下狱室内。但此人目下,就其最轻微一方面言之,是否尚能长寿,实属极成问题。</em>
<em> 此为最后一信,亲爱的考坡菲,你受之于此不齿于人类之乞儿,维尔钦·米考伯。</em>
这一封信的内容使人神伤心摧,我看了以后非常吃惊,因此我就一直往那个小客店奔去,打算在去斯特朗博士的学校时,顺路到那儿去一下,想法子说几句劝解的话,来宽慰宽慰米考伯先生。但是在我往那儿去的半路上,我迎头看见往伦敦去的驿车,车后部高高坐着米考伯先生和米考伯太太,米考伯先生一副坦然自乐的活标本,微笑着听米考伯太太的谈话,还从一个纸袋子里往外掏核桃吃,同时胸前口袋里,就伸出一个酒瓶来。既然他们并没看见我,我就认为,从各方面来看,我顶好就也装作没看见他们。于是,我心上像一块石头了地似的,取道于一条去学校最近的胡同,同时感到,总的看起来,他们去了,我心上松通了;虽然如此,我还是非常地喜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