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使我永远不忘的事,使我把老行伍(我这样叫她,并不含有不恭敬的意思)看了个相当的透。我现在就来述说这件事:那天晚上,在博士家里,有一个小小的聚会。原来维克菲先生到底给捷克·冒勒顿先生把事由安排好了,给他在东印度公司找到了当一名低级职员或者那一类的差事,那天晚上冒勒顿先生就要起身往印度去。这个聚会就是为了给冒勒顿先生送行的。同时那天又正碰上是博士的生日。我们学生放了一天假,上午,我们给博士送了礼物,学长代表我们对他致词,我们大家就对他欢呼,一直欢呼到我们把嗓子都喊哑了,把博士的眼泪都喊出来了才罢。到了晚上,维克菲先生、爱格妮和我自己,就一块儿到他家里,赴他单给我们几个人体己开的茶会。
捷克·冒勒顿先生在我们之前老早就到了。我们进门的时候,斯特朗太太,穿着一身白衣服,戴着樱桃色的绸带花结儿,正在那儿弹钢琴;冒勒顿先生就靠在她身后,替她翻琴谱。她回身迎接我们的时候,我觉得,她那红白分明的容颜,没有平素那样焕发绚烂、如花似朵,但是她看着却非常地美丽,惊人地美丽。
“今天这个日子,博士,”我们座以后,斯特朗太太的妈妈说,“我还忘了应该给你道喜了。不过,我这一方面,绝不止仅仅给你道道喜就完了,这是你可以想得出来的。现在让我祝你百年长寿好啦。”
“我谢谢您啦,夫人,”博士回答说。
“百年长寿,百年长寿,百年长寿,”老行伍说。“我这个祝你百年长寿,不但为的是你自己,还为的是安妮,为的是捷克·冒勒顿,为的是许多许多别的人。约翰〔11〕,你当年还是个小鬼,长得比考坡菲少爷还矮一头那时候,你都怎么在后花园里的醋栗树后面,和安妮两小无猜地装作小情人儿,那番光景,我现在想起来,就跟昨儿的事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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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11〕 约翰:即捷克的正式叫法,捷克为约翰的昵称。</em>
“我的亲爱的妈妈,”斯特朗太太说,“您快别再提那个话啦吧!”
“安妮,你别这样不通人情啦,”她母亲回答她说。“你现在已经是一个结过婚、都老了的女人了,听了这个话还脸红,那你什么时候听了这个话才能不脸红哪?”
“老了?”捷克·冒勒顿先生喊着说,“安妮老了?你得了吧。”
“我并没说错啊,约翰,”老行伍回答他说。“因为,从实际方面讲,她的确是一个结过婚、都老了的女人么。当然喽,按着年纪说,绝不老——因为你多会儿听见我说过,或者说,不管什么人,多会儿听见我说过,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按年纪说就已经老了哪!我这是说,你表妹是博士的太太,既是博士的太太么,那么,按着她是博士的太太这种身分论起来,就得像我说的那样,说她老了。你表妹做了博士的太太,你可就算交了好运了,约翰。你有这样一个妹夫,你还愁找不到有势力、肯帮忙的朋友!我还是不嫌冒昧,预言在先,你要是能不辜负他帮助你这份厚意,还有更大的忙在后面等着哪。我还是不爱要虚面子,不好摆空架子。我从来就没有犹豫过的时候,一直就老实坦白地承认,说我们家有的人需要朋友帮忙。原先还没有你表妹的裙带关系、给你找到了朋友之前,你就是咱们家一个需要朋友帮忙的人。”
斯特朗博士,一心无他,只知慷慨,听了这个话,当时把手一摆,好像是说,这算不了什么,用不着把捷克·冒勒顿先生老挂在嘴上,惟恐人家忘了他曾受人之惠。但是玛克勒姆太太反倒跑到紧挨着博士放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把手里的扇子放在博士的袄袖上,说:
“别价,我的亲爱的博士,要是我对于这一层,太絮絮叨叨的了,那你可一定得原谅我,因为我对于这一层,感觉得太强烈了。我叫这个是我的一心疯,我一心迷上这个啦,叫我不说还真不行。有了你,我们大家都跟着上了天了。你真是一位恩人,这是你知道的。”
“瞎说,瞎说,”博士说。
“对不起,你别价,你别价,”老行伍回答说。“这阵儿在座的既然没有别人,只有咱们这位亲爱的知心老朋友维克菲先生,那你要是再压制我,不许我说,我可绝不答应。要是你老这样犯死凿儿,你可别说我拿出丈母娘的款儿来,骂你一通。我这个人,就是心眼儿实,嘴头儿敞。我这阵儿要说的也就是你对安妮求婚、把我闹得不胜惊讶那时候说过的——我那时多么惊讶,你还记得吧?我并不是说,求婚这件事本身,有什么出乎常情的地方,要是那样说,还不得把人笑死!我是说,你和她那可怜的爸爸是那样的老朋友,你又那样从她六个月那么大就认得她,所以我可就连半点也没有想要拿那种资格来看待你。反正,不论怎么说吧,半点也没有拿你当一个打算结婚的人看待。我没有别的,就是这个意思。”
“好啦,好啦,”博士笑嘻嘻地答道,“这些话不要再提啦。”
“我还就是要提,”老行伍把扇子竖着放在博士的嘴唇儿上〔12〕,说。“我还是提定啦。我把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翻腾出来,就为了要你们听出来有什么错了的地方好驳斥我。好啦!我那时跟着就把话对安妮说了,告诉她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我对她说,‘我的亲爱的,斯特朗博士可是郑重其事地重礼厚聘跟你求亲来啦。’我这个话里有一丁点儿劝诱逼迫的意思吗?没有。我只说,这会儿,安妮,你可得马上就把你的真心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什么人已经有了心啦哪?她一面哭一面说,‘妈妈,我还太年轻,’——她这个话一点也不假——‘我还连半点儿都不懂得,什么叫有心,什么叫无心哪。’我就说啦,‘你这么一说,我的亲爱的,那我可以开保票,说你还没对什么人有心哪。’我又说啦,‘不管怎么说吧,我爱,人家斯特朗博士可正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哪,咱们好歹一定得给人家个回话。咱们可不能老叫他像现在这样,把颗心永远提溜着。’安妮仍旧哭着说,‘他是不是没有我,就没有快乐啦哪?要真是那样,那我想,我为了尊崇他、敬重他,也不能不嫁他。’她这样一说,事情就算定了。那时候,只有到了那时候,我才对安妮说,‘安妮,斯特朗博士不但要做你的丈夫,他还要代表你故去的父亲,做咱们这一家的家长,教导咱们这一家处世做人的道理,维持咱们这一家的门 <em>〔14〕 辛巴得(Sindbad),《天方夜谭》中人物,航海7次,数见奇物,数历惊险。</em>
<em>〔15〕 水烟袋,为从前印度人所用之烟具,瓶状,中贮水,附以柔软长管。一般长可32英尺,其言一英里长,当然是夸大说法。这种烟具,多用贵重材料做成,如管为金或银,嘴为琥珀等。</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