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望,只见那可数的变成了多不胜数,
人们潮水般地涌出了城门。
《复乐园》
驻扎在列日城前的勃艮在继续,但说不出它属于任何明确而特定的声音,以致既可以当作是远处林中飒飒的风声,也可以当作是雨后暴涨的溪水注入徐缓的马埃斯河时比往常更喧哗的水声。由于这些考虑,昆丁没有立即告警,因为告警失误将是一种严重的罪过。
这时喧声越来越大,似乎同时在向他自己涌来,也向这郊区涌来。他认为他有责任尽可能静悄悄地退回去,把负责支援他的苏格兰射手小分队的指挥官,也就是他的舅父,立刻叫醒。这些射手顿时尽量小声地站起来,作好准备。顷刻之间克劳福德大公已出现在他们前头,率领他们。他连忙派遣一名射手去报告国王及其大本营,同时把他这一小股人马撤到他们烧的那堆簧火后面一个地方隐蔽起来,以免火光使他们暴露。那潮涌般的声音在离他们更近时,似乎突然停了下来。但他们仍能清晰地听到在较远的地方一大队人马向郊区开来的沉重脚步声。
“那些勃艮 “大人,我以维护一切高贵事物的名义,要求您把这事交给我!”昆丁说道。
“年轻人,交给你吗?”杜诺瓦说道,“这要求倒不过分。不过——这些事不能容许别人代替。”说罢他在鞍上掉转身于,对周围的人大声说道:“法国的贵族们,整好队形,拿起长矛。让我们借用初升太陽的光芒向那冒用我们家族古老的纹章作威作福的‘列日野猪’和‘阿登内斯野猪仔’的队伍发起冲锋!”
武士们都大声响应道:“紧跟杜诺瓦!紧跟杜诺瓦!勇敢的杜诺瓦万岁!愿奥尔良的先人们给我们援助!”接着他们便簇拥着他们的首领奋勇地向前冲去。和他们相遇的敌人丝毫不胆怯。他们袭击的那一大队人马(除开一些骑马的军官之外)全由步兵组成。前面的人把长矛的木柄用脚顶住, 对于这一分工,昆丁-达威特自然欣然同意,两人便立即追逐各自的目标。一些能够跟得上他们的武士就跟在后面帮他们打后卫。
德拉马克原打算前去支援的那支部队由于他本人遭到杜诺瓦袭击,中途受阻,无法支援,这时已丧失了夜间取得的优势。相反,勃艮 昆丁想和他单独交锋已没有多大困难,因为他所占有的居高临下的位置,加上他挥舞着的铁杖,使得许多攻城者都想避开这亡命徒死守的地方,而找一个更安全的突破口。然而对于昆丁说来,战胜这可怕的敌手的重要性是再清楚不过的。他在缺口的底部跳下马来,让奥尔良公爵送给他的这匹良马在混乱中脱缰而去,自己登上一堵残壁想与“阿登内斯野猪”单独较量。那“野猪”似乎看清了他的意图,便举起铁杖迎战。他们正要交锋时,忽然听见一个可怕的喊声,它既表达一方胜利的喜悦,也显示出另一方的騷乱和绝望,因为它说明攻城者已从另一点突破,并已包抄到死守缺口者的后方。德拉马克听到这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立刻用他威严的喊声和号角声将那些与他同生死共命运的亡命之徒聚集在自己周围,准备在放弃这个缺口之后,争取先退到一个城区,然后再从那里退到马埃斯河对岸。德拉马克的亲信组成了一个阵容严整的队列。这些人过去从没饶过别人一命,此刻也决心不求别人饶命。在此绝望的时刻,他们坚决保持他们的阵容。队伍的前列横在整个街面上,缓慢地退却。在退却时他们不断地对追逐者进行阻击,时时都有人头落地。其中一些,作为万全之计,干脆闯进市民家里大肆抢劫。因此,要不是昆丁和他舅父及其战友们的顽强追逐,只要德拉马克能凭借其伪装蒙骗住誓要拿到他的首级以赢得荣誉和富贵的其他武士,他本有希望脱险。不妙的是,德国长矛手每停一下,他们都得和苏格兰射手们激烈地战斗一场,而每次交锋昆丁都盯住德拉马克不放。德拉马克当前的目的在于逃跑,似乎一直在回避这年轻的苏格兰人想和他单独较量的企图。这时到处呈现一片混乱。正遭受军人肆虐之害的妇女和惊恐的市民发出的尖叫声和哭喊声在战斗的呐喊中显得凄惨可怕,就像是悲痛与绝望在和疯狂与残暴竞赛,看谁的声音最响,传得最远。
德拉马克在奋力逃出这地狱般的战场时,正好经过一个十分圣洁的小教堂的门口。这时他忽然听到“法兰西!法兰西!勃艮 看到竞争者争吵不休,查尔斯不禁暗自后悔,不该作出那个轻率的许诺,致使作为其藩属的一位美丽小姐的婚姻和财产成了赌博的对象。但他还 是指望能想出办法来回避和应付报功者互相冲突的请赏要求。这时克劳福德正好拽着巴拉弗雷匆匆忙忙地走到了在座的人们中间。那羞怯发窘的老兵像一只被套住的猎犬似的勉强跟在他后面。老队长大声说道:“你们这些野猪蹄、野猪皮和花花绿绿的铁片都靠边站吧!只有宰了野猪的人才拿得出野猪的獠牙!”
说罢他把那血淋淋的人头往地上一扔。人们很容易就认出这是德拉马克的首级,因为凡是见过他的人都能马上辨别出他那的确颇像野猪的、与众不同的嘴部形状。①
①我已经注意到这位残暴的贵族所犯罪行的时间问题。没有必要再指出,如果他真是在1482年杀害了列日主教,那么这位德拉马克伯爵就不可能是在四年前保卫列日的战斗中被杀的。实际上人们通常称之为“阿登内斯野猪”的这个人出身高贵,是约翰第一的第三个儿子。而约翰第一是德拉马克和阿仑堡伯爵,及一个名为“卢门勋爵”的家族的祖先。他并没有逃脱其暴行应得的惩罚,但其时间和方式均非书中所述。实际上是奥地利皇帝马克西米伦在乌特里希特逮捕他之后,于1485年,即列日主教遇害后三年将他处死的——原注
“克劳福德,”路易看到查尔斯惊奇而又郁闷地默默坐着,便开口说道,“我想,这是我一个忠实的苏格兰卫士赢得了奖赏?”
“陛下,是我们称呼为巴拉弗雷的卢德维克-莱斯利。”那年老的将军说道。
“他是贵族吗?”公爵问道,“他出身高贵吗?要不,我的诺言就不生效。”
“他看起来固然是个粗糙难看的货色,”克劳福德望着高大笨拙面带窘色的苏格兰射手说道,“但我可以保证,尽管如此,按其宗谱他却属于罗德斯家族——这个家族之高贵可与法国和勃艮第的任何家族相比。因为在谈到其始祖时传说唱道:
“在莱斯利①和摩尔之间,
①这是一个古老的歌谣。莱斯利家族用它来表明他们是曾杀死一个匈牙利巨人的古老骑士的后裔。而这位骑士正是用他战胜了强敌的这一地方的地名来编造自己名字的——原注
他杀了那巨人骑士,把他扔在路边。”
“那就只好如此了,”公爵说道,“勃艮第最美丽最富有的封地女继承人得嫁给这样一个粗鲁的雇佣兵,要不就得老死于女修道院——何况她还 是我忠实的雷诺尔德-德-克罗伊埃惟一的遗孤——真是怪我做事太轻率。”
看到他额上笼罩着一片愁云,在座的贵族们都感到惊异,因为一旦他作出决定,他们很少见到他对这决定将必然产生的后果有过任何遗憾的表示。
“请稍等一下,”克劳福德大公说道,“事情也许并不像殿下所想的那么糟。这位骑士有话要说,请听听他想说什么吧——伙计,你就大胆地讲好了。”他对巴拉弗雷又悄悄说了一句。
这位粗犷的武士虽在路易工面前已习惯于那种随便的态度,能在他面前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思想,但此刻在这样一些豪华的显贵们面前却感到无法表明自己的决心。他转过身来对着两位君王,开口之前先粗里粗气地憨笑了一声,面孔难看地扭曲了两下,结果也只能说出“桑德斯-苏卜勒乔”这几个字——接着就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说下去。
“请陛下和殿下赏恩,”克劳福德说道,“让我代替我这个同胞和老战友说几句。我想告诉两位君王的是,他故乡有位算命的人曾向他预言,他的家族将通过婚姻发迹。但他也像我一样,年事渐高,有点不行了——爱酒馆而不那么爱女人的闺房了。总之,军营的口味和爱好已有些根深蒂固。所有这些都会使得他个人的显贵成为他的一种负担。所以他按照我的建议,把命运安排他杀死威廉-德拉马克而获得的权利让给实际上使得这‘野猪’束手待毙的人。这人就是他的外甥。”
“我可以为这年轻人做事的能力和审慎担保,”路易工看见命运之神已将如此丰厚的奖赏赐与一个他对之具有某些影响力的年轻人,不禁高兴地说道,“要不是他的慎重和警觉,我们全都完了——正是他对我们发出了夜袭的警告。”
“这么一说,”查尔斯讲道,“我倒想起我也得为我曾怀疑过他的诚实而给他一点补偿。”
“我也可以为他作为武士应具备的英雄气概作证。”杜诺瓦说道。
“不过,”克雷维格插嘴道,“舅父虽然是个苏格兰贵族,但并不能说明外甥就一定是个贵族。”
“他出身于达威特家族,”克劳福德说道,“是苏格兰宰相阿兰-达威特的后代。”
“如果是达威特的后代,”克雷维格说道,“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命运之神在明显地加宠于他,我不能再和神灵的喜好进行抬杠。不过,这些苏格兰人,从大公一直到马夫,如此抱作一团,也真叫人奇怪。”
“高原人,肩并肩!”克劳福德对那高傲的勃艮第人感到的气恼哈哈大笑地对答道。
“我还 得问问,”查尔斯充满思虑地说道,“那美丽的小姐对这幸运的冒险家有无好感。”
“老天爷在上!”克雷维格说道,“我有充分理由相信,殿下将发现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容易服从您的权威——话说回来,我干吗要忌妒这年轻人的高升呢?毕竟是他自己的见识、坚强和勇敢使他获得了财富、地位和美人!”——
我已经把小说交去付印。其结局我想是代表着一种鼓励——鼓励我故乡苏格兰的金发、蓝眼、长腿的勇敢儿郎在动荡不安的年月远走他乡,充当冒险骑士这一可嘉的倾向。但一位爱向我提意见的友人,无疑也是一个喝茶时爱在茶杯底吃到糖块,并尝到红茶浓郁香味的人,却向我提出了严肃的劝告,坚持要我详细描述格兰一呼胡拉金的年轻继承者及那可爱的弗兰德伯爵小姐的婚礼,说说在如此有趣的一个场合中举行了什么样的比武会,折断了多少根长矛,同时向好奇的读者介绍,有多少健壮的小伙子继承了昆丁-达威特的勇敢,有多少漂亮的姑娘再现了伊莎贝尔-德-克罗伊埃的美丽。我顺便回答说,时代不同了,铺张热闹的婚礼已经过时。在我自己还 隐约记得的年代,不仅新郎新娘的“十五友人”要请来参加婚礼,而且,正像在“老水手”里所说的那样,专门请来的游吟诗人也要通宵达旦地“摇头晃脑”。客人都在新房里喝着牛奶甜酒。人们扔着袜子,让大伙在婚姻之神结合起来的这一对幸福佳偶面前争夺新娘的袜带。当代的作家都会令人钦佩地详尽叙述婚礼的风尚和习俗。他们不放过新娘的任何一点羞赧的红晕,也不放过新郎任何一个欣喜的目光。他们同样不放过新娘头发上带的钻石和绣花坎肩上的一颗钮扣,甚至,像(阿斯特里亚)①里所说的那样,描写出“新郎新娘如何上床就寝”。这一切与我们今天的新娘——都是些害羞而可爱的女郎!——那种娴静的性格多不相称!要知道,她们不但回避阔气和热闹的场面,以及别人的赞美和夸奖,而且像老实的申斯通②那样,“去旅馆寻找不受打扰的自由”!
①阿斯特里亚是纯洁与正义的女神。
②申斯通(1714-1763):英国诗人。
要详细描述十五世纪人们那种常见的庆祝婚礼的热闹场面,一定会使得这些女士们十分厌恶。伊莎贝尔-德-克罗伊埃在她们眼里就会显得还 不如一个挤牛奶、干最卑微活计的侍女,因为,只要她的鞋匠未婚夫敢于提出,要像巴黎旅舍的招牌上所写的那样去“fairedesnoces①”,而不是坐在驿车顶上“微服出游”地去德特福或格林威治度蜜月,那么即使来到教堂的门廊底下,她也会把婚事一笔勾销。因此,我将不在这上面多费笔墨,而将像阿里奥斯多②描写安吉莉卡③的婚礼那样,也对我的主人公的婚礼不事渲染,而让那些好事者按他们各自的想象去补充更多的细节。
①法语,“结婚”之意。
②阿里奥斯多(1474-1533):意大利诗人。
“优秀的民间歌手将会吟颂,
布拉克蒙城堡按隆重的封建礼节,
敞开其哥特式大门,
庆祝继承城堡的可爱小姐,
将其动人的美丽和伯爵采邑
赠与那飘泊异乡的苏格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