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斯科,家家都已经是过冬的样子了,炉子生上了火。早晨,孩子们准备上学,喝早茶的时候天还黑着,保姆点上了灯。严寒已经开始。下头一场雪的时候,人们 头一次幕间休息的时候,她丈夫走出去吸烟,她留在位子上。古罗夫也坐在池座里,这时候便走到她跟前去,勉强挤出笑脸,用发颤的声音说:“您好。”
她看他一眼,脸色顿时发白,然后又战战兢兢地看他一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双手紧紧地握住扇子和长柄望远镜,分明是在极力支撑着,免得昏厥过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她坐着,他呢,站在那儿,被她的窘态弄得惊慌失措,不敢挨着她坐下去。提琴和长笛开始调音,他忽然觉得可怕,似乎所有包厢里的人都在瞧着他们。可这时候她却站了起来,很快地往出口走去;他跟着她走,两个人糊里糊涂地穿过过道,时而上楼,时而下楼,眼前晃过一些身穿法官制服、教师制服、皇室地产管理部门制服的人,一概佩带着证章;又晃过一些女人和衣架上的皮大衣,穿堂风迎面吹来,送来一股烟头的气味。古罗夫心跳得厉害,心想:“唉,天主啊!干嘛要有这些人,要有那个乐队啊。……”这时候他突然记起那天傍晚,他在火车站上送走安娜·谢尔盖耶芙娜的那一刻,对自己说:事情就此结束,他们从此再也不会见面了。可是,这件事情离着结束还远得很呢!在一道标着“通往梯形楼座”的狭窄而阴暗的楼梯上,她站住了。
“您吓了我一大跳!”她说着,呼吸急促,脸色仍旧苍白,吓慌了神。“哎,您真吓了我一大跳。我几乎死过去了。您来干什么?干什么呀?”
“可是您要明白,安娜,您要明白。……”他匆忙地低声说“我求求您,您要明白。……”她带着恐惧、哀求、热切瞧着他,凝视着他,要把他的相貌更牢固地留在自己的记忆里。
“我苦死了!”她没有听他的话,接着说,“我时时刻刻都在想您,只想您一个人,我完全是在对您的思念中生活着。我一心想忘掉,忘掉您,可是您为什么到这儿来?为什么呢?”
上边,楼梯口有两个中学生在吸烟,瞧着下面,可是古罗夫全不在意,把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拉到身边来,开始吻她的脸、她的脸颊、她的手。
“您干什么呀,您干什么呀!”她惊恐地说着,把他从身边推开。“我们两个都疯了。您今天就走,马上就走。……我凭一切神圣的东西恳求您,央求您。……有人到这儿来了!”
下面有人走上楼来了。
“您一定得走。……”安娜·谢尔盖耶芙娜接着小声说。
“您听见了吗,德米特里·德米特里耶维奇?我会到莫斯科去</a>找您的。我从来没有幸福过,我现在不幸福,将来也绝不会幸福,绝不会,绝不会的!不要再给我增添痛苦了!我发誓,我会到莫斯科去的。现在我们分手吧!我亲爱的,好心的人,我宝贵的人,我们分手吧!”
她握一下他的手,开始快步走下楼去,不住地回头看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也确实不幸福。……古罗夫站了一会儿,留心听着,然后,等到一切声音停息下来之后,他找到他那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走出剧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