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 那几个星期里,天气持续高温,使我经年苦读的身体很疲惫,我觉得没一点儿力气。我到处打听奥利维耶罗老师的消息,我希望她还活着,这样我就能见到她,我想通过我在学业上的成就,让她感到满意,从而获取一点能量。我从我妹妹那里得知,老师的妹妹来把她接到了波坦察市去住了。我感到非常孤单,我开始怀念起莉拉,想着我们全然不同的生活。我想去找她,看看我们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但我没有那么做。我只是很随意地和城区的人聊起她,想知道人们对她的看法,说些什么闲话。
我先找了安东尼奥,他不在城区,都说他可能留在了德国,有人说他和一个非常漂亮的德国女人结婚了,一个高大丰满、货真价实的金发美女,蓝色眼睛,还生了一对双胞胎。
我去找阿方索聊天,我经常去马尔蒂里广场的商店里找他。他长得越来越帅气了,像西班牙贵族一样英俊,他说一口非常讲究的意大利语,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让人愉悦的方言词汇。索拉拉的鞋店在他的照料下,发展得一帆风顺。他的工资让他很满意,他在塔比亚区租了一套房子,他一点儿也不惦记着我们的城区、他的兄弟姐妹,还有肉食店里油腻的气味。“明年我就会结婚。”他告诉我这件事情时,并没有满怀激情。他和玛丽莎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稳定,现在需要迈出最后一步。我有时候和他们一起出去,他们在一起很合适。她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爱说话了,现在她说话很小心,尤其是不会说冒犯阿方索的话。我从来都没有问起过她父亲、母亲还有兄弟姐妹。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她尼诺的情况,她也没有跟我说,就好像尼诺已经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
我和帕斯卡莱,还有他的妹妹卡门也见了面,帕斯卡莱还是做泥瓦匠工作,有时候在那不勒斯,有时候在郊县,卡门还是继续在新肉食店里工作。他们很快告诉我的事情是,他们都有了新的恋情:帕斯卡莱偷偷和百货店老板娘的大女儿好了,那个女孩还很小;卡门和大路上加油站的一个伙计好了,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人很好,很爱她。
我去找皮诺奇娅,我已经快认不出她来了。她穿得很糟糕,人很消瘦,也很烦躁,已经听天由命了,身上带着里诺留下的伤痕,里诺为了报复斯特凡诺,一直在打她,最明显的是,她那种无处发泄的不幸感,都体现在她眼睛和嘴周围深深的皱纹上。
最后,我鼓起勇气和艾达也见了面。我想象她和皮诺奇娅的处境一样糟糕,因为她没有名分。她现在住在以前莉娜住的地方,看起来很漂亮,也很开心,她生了一个女儿,起名叫玛丽亚。在她怀孕期间也没有停止工作,她很自豪地告诉我——我也亲眼看到,她是两个肉食店真正的主人,她从一家店跑到另一家店,什么事儿都要过问。
我童年的所有伙伴,每个人都告诉了我一点儿关于莉拉的事儿,艾达好像是知道的最多的一个。尤其是在说到莉拉时,她表现出最大的同情和好感。她很幸福,对自己的女儿、富裕的生活、工作还有斯特凡诺感到满意,我觉得,她真心感激莉拉能给予她这么幸福的生活。她用很欣赏的语气感叹说:
“我做了很疯狂的事情,我承认,但莉娜和恩佐要比我更加疯狂。他们根本不顾一切,包括他们自己,他们的行为吓到了我、斯特凡诺,甚至是吓到了米凯莱·索拉拉那混球。她什么都没有带走!你知道吗?她把所有首饰都留给我了!你知道吗?她在一张纸上写了她去的地方,非常详细的地址,包括门牌号,就好像在说:你们来找我们吧,你们想做什么做什么,谁他妈在乎!”
我让她把地址给我,我抄了下来。我写地址时,她对我说:“假如你看到她,告诉她,不是我拦着斯特凡诺,不让他去看孩子,他实在是太忙了,他也很遗憾自己不能去。告诉她,索拉拉兄弟没有忘记这事儿,尤其是米凯莱。告诉她不要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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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佐和莉拉搬到圣约翰·特杜奇奥去住了,恩佐开着一辆“菲亚特600”来接她,那是他刚买来的二手车。一路上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们都在对着孩子说话,莉拉对儿子说话,就好像他是一个成年人,恩佐说一些单音节词,比如说“好”、“是的”。她一点儿都不熟悉圣约翰,她和斯特凡诺去过那里一次,他们只是停在了镇中心喝了一杯咖啡,对这地方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但帕斯卡莱知道这个地方,他经常去那里做泥瓦匠,也去参与共产党组织的活动,有一次他提到了这个地方,他对那里很不满,说无论是作为工作的地方,还是作为共产党活动的地方,那里都很糟糕,他说:“简直太垃圾,太龌龊了!那个地方创造的财富越多,人就越可怜,尽管我们很强,但我们没办法改变那里的任何事儿。”但帕斯卡莱一直对所有东西都怀有批评态度,所以他的话不能全信。当莉拉坐着“菲亚特600”来到了这个地方,看到那里道路凹凸不平,房子破破烂烂,还有刚刚建好的大楼。她宁可相信自己正在把孩子带到一个漂亮的小镇,那里面朝大海。她唯一想着的是:怎么跟恩佐把事情说清楚,跟他开诚布公。
她考虑得太多了,反倒说不出来了。“晚点再说。”她想。最后他们来到了恩佐租的房子里,在一栋新修的楼房里,房子在三楼,虽然是新的,但看起来很寒酸。房子里面空荡荡,他说他买了一些基本用品,第二天他会开始买所有需要的东西。莉拉让他放心,说他已经做得够多了。当她来到一张大的双人床前面,她决定把话跟他说清楚。她用一种充满感情的语气说:
“我很敬佩你,恩佐,从我们小时候开始。你现在做了一件更加让我敬佩的事情:你自学成才,还拿到了证书。我知道这需要恒心,我从来都没有恒心。你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慷慨的,你现在为我和小里诺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做到,但我不能和你一起睡。并不是因为我们顶多单独见了两三次,也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只是因为我现在没感觉,我就好像这面墙壁,或者这张小桌子一样。因此,假如你能和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做到不碰我,那就好;假如不行,我理解你,明天早上我就开始另找一个地方。你要知道,无论如何我会永远感激你为我做的。”
恩佐静静地听她说完,一直都没有打断她。最后,他指着那张双人床说:
“你睡在这里,我睡在行军床上。”
“我更喜欢睡行军床。”
“孩子睡哪儿?”
“我看到还有另一张行军床。”
“他已经可以一个人睡了吗?”
“是的。”
“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你确信?”
“很确信。”
“我不想发生一些糟糕的事,破坏我们的关系。”
“你不要担心。”
“对不起。”
“这样就好。假如你有点儿感觉了,你知道我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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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非但没有找到感觉,反而越来越陌生了。房间里味道很难闻,洗手间的门关不住。我想象着,圣约翰对于她来说就像我们城区的延伸。尽管她已经得救了,但她没有留意自己的下脚之处,她陷入了一个深坑。
小里诺马上让她觉得很担心,这孩子通常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现在白天也爱吵闹,他要斯特凡诺,晚上醒来时也会哭。母亲对他的关注,还有和他一起玩的游戏,已经不再吸引他,那些游戏让他很厌烦。莉拉又想出了一些新游戏,他的眼睛又开始发亮,孩子会过来亲她,想用手摸她的胸部,幸福地叫起来。但是后来他会推开母亲,一个人玩儿,或者躺在地板上的一张毯子上打盹。如果带他出去,没走几步,他就累了,说膝盖疼,想让妈妈抱,假如她拒绝抱他,他就会哭喊着,满地打滚。
刚开始,莉拉还能坚持原则,但渐渐地就开始做出让步。晚上为了让他平静下来,就让他到自己的小床上来和她一起睡。他们一起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莉拉会抱着孩子,他是一个长得很结实的小孩,抱起来很沉。最后的结果是:她一只手拎着包,另一只手抱着他,回到家就筋疲力尽了。
她又一次发现没有钱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不能再买书,也没有报纸和杂志。她带的所有东西,基本上都是给儿子带的,但这孩子眼看着在长大,那些衣服已经穿不上了。她自己可以穿的衣服也很少,恩佐每天在拼命工作,会给她需要的钱,但他赚的钱很少,除此之外,他还要给亲戚钱,因为他们在照顾几个弟弟妹妹。他们勉强能付得起房租、电费和煤气费。但莉拉一点儿也不担忧,那些她曾经有过的钱,曾经浪费的钱,还有童年遭受的贫穷,在她的脑海里融为一体,都是些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别,有钱没钱都一样。她好像最担心的,就是无法延续她给儿子的教育,她努力使儿子回到之前的状态:充满活力,反应灵敏,而且很乖。但小里诺现在好像唯一喜欢做的事情是在楼下的楼梯平台上和邻居家的孩子玩儿。他们在那里争吵、打架、欢笑,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看起来很幸福。莉拉从厨房窗子那里看着儿子,他和小朋友在楼梯门外面玩耍。她想,他很棒,比另一个孩子要聪明,尽管那个孩子要大一些。也许我应该接受这个现实,我不能把他一直放在一个玻璃罩子里,我已经给他提供了必要的条件,但从现在开始他要靠他自己,他现在需要和别的孩子打架,抢别人东西,搞得浑身脏兮兮的。
有一天,斯特凡诺出现在楼梯平台上。他离开了肉食店,决定来看一下自己的儿子。小里诺看到他很高兴,和他玩了一会儿,但莉拉发现她丈夫有些厌烦,他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过去,他表现得好像离了她和孩子就活不下去,现在看看他,他一会儿看看表,还打哈欠,几乎可以肯定,他来这里是因为他母亲,或者甚至是艾达让他来的。至于爱情、醋意,通通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
“我带孩子出去走走。”
“他总是要人抱的。”
“我会抱着他的。”
“不要抱他,让他自己走。”
“我想抱就抱。”
他们出去了,过了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他说他要马上回肉食店。他发誓说,孩子一直都很乖,没要求他抱着。在离开之前,他对莉拉说:
“我看到这里的人都叫你赛鲁罗太太。”
“我就是赛鲁罗太太。”
“我没把你杀了,我不会杀你,因为你是我儿子的母亲。你和你那个混蛋朋友,你们胆子真大,差点儿……”
莉拉笑了,刺激他说:
“看你那操行,你只会欺负那些惹得起的人。”
然后她明白丈夫说的是索拉拉兄弟,斯特凡诺下楼梯时,她在楼梯间对着他喊:
“你告诉米凯莱,假如他出现在这里,我会啐到他脸上。”
斯特凡诺没有接茬,就从路上消失了。他后来又来了,最多四五次吧。最后一次,他见到他妻子,非常愤怒地对着她喊道:
“你简直是你家人的耻辱。你母亲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明白我和你过的是啥日子。”
“我拿你当女王。”
“我还是当我的叫花子好。”
“假如你怀孕了的话,你要流产,因为名义上你还是我的妻子,我不想你生出的孩子和我姓。”
“我不会生别的孩子。”
“为什么?你已经决定不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