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篇幅很长的小说,而我所写的这篇序言想必会让它变得更加冗长,为此我深感惭愧。一本的作者也许最不宜于给自己的作品撰写评。在这方面,法国著名小说家罗歇·马丁·杜·加尔[1]曾经讲过一个有关马塞尔·普鲁斯特[2]的富有教益的故事。普鲁斯特想让法国某家期刊发表一篇评介他那部伟大小说的重要文章;在他看来,谁也不能比他自己写得更出色,于是就在桌旁坐下,亲自动笔撰写。接着,他请自己的一个年轻朋友,也是一位文人,给这篇文章署名,然后交给期刊编辑。那个年轻人照他的要求做了。可是几天以后,期刊编辑派人把年轻人找去,对他说:“我实在无法接受你的文章。要是我刊载了一篇对马塞尔·普鲁斯特的作品如此草率、如此冷漠的评论,那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尽管作家对自己的作品十分在意,也往往会对那些负面的评论充满怨气,但他们很少感到自满。他们清楚,这样一部花费了自己大量时间和心血的作品与他们最初的构想有多大的差距;每逢想到这一点,他们就很容易为自己没能完整地表达原来的构想而感到恼火,反而不大可能满足于那几段可以让他们带着怡然自得的目光审视的零星文字。他们力求完美浑成,却苦恼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达到这一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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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1] 罗歇·马丁·杜·加尔(1881—1958),法国小说家,193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代表作为长篇小说《蒂博一家》(8卷)。</em>
<em>[2] 马塞尔·普鲁斯特(1871—1922),法国小说家,其创作强调生活的真实和人物的内心世界,以长篇巨著《追寻逝去的时光》(7卷)而闻名于世。</em>
对于这部作品本身,我什么都不打算说,我只想告诉者,一部迄今为止(就小说的标准而言)已经算是寿命很长的小说,究竟是怎样写成的。如果者对这一点不感兴趣,那我只好请他原谅。我最初动笔撰写这部小说是在我二十三岁那年,当时经过在圣托马斯医院连续五年的学习,取得了医学学位,我动身前往塞维利亚[3],决心靠写作谋生。当时的原稿如今依然存在,但自从我把打字稿校正过之后,就始终没有再看过一遍;无疑,那是一部很不成熟的作品。我把它寄给了费希尔·昂温,他曾出版过我的crown of beauty)与锡安悲哀的人,代替灰尘,喜乐油代替悲哀,赞美衣代替忧伤之灵。”毛姆所说引文实际与《圣经》原文并不完全吻合。</em>
<em>[7] 斯宾诺莎(1632—1677),荷兰哲学家,唯理论的代表之一,认为只有凭借理性认识才能得到可靠的知识。</em>
《人性的枷锁》不是一部自传,而是一部自传体小说;事实与虚构密不可分地交织在一起;那些情感是我自己的,但叙述的事件并不与实际发生的情况完全吻合。有些事件,并不是从我本人的生活中,而是从那些与我关系密切的人的生活中,被移用到我的主人公身上。这本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当它发行问世时(世界正饱受可怕的战争的煎熬,大家都非常关心自身的苦难和恐惧,根本无暇顾及一个虚构人物的冒险经历),我感到自己完全摆脱了原来曾经折磨我的那些痛苦和不愉快的回忆。这本受到了不少好评。西奥多·德莱塞[8]为《新共和》周刊写了一篇很长的评论文章,他在谈论这部作品时富于才思,充满同情,这两点使得他写的所有文字都不同凡响。不过当时看来,这部很可能会跟绝大多数小说一样,在出版几个月后就被永远遗忘。可是,我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偶然因素,几年之后,这部小说竟然引起许多美国著名作家的注意,并且由于不断地在报刊上被他们提到,逐渐又受到公众的注意。多亏这些作家,这部小说才获得了新生,同时我也必须为它逐年取得的越来越大的成功向他们表示感谢。
<em>[8] 西奥多·德莱塞(1871—1945),美国小说家。</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