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我喜欢他。”
“那是怎么回事儿呢?”
“我不知道。”
我们在篝火跟前停下,她指着那个门卫说。
“你要当心那个人。”她说,“你出去时,他会说你偷了香肠,找借口搜身,就是为了摸你。”
我们拥抱了一下,亲吻了脸蛋。我跟她说,我还会去找她,我不想失去她,我说得很真诚。她微笑了一下,低声说:“是的,我也不想失去你。”我听出她的声音也很真诚。
我非常激动地离开了,我内心觉得自己很难离开她,我还是像以前一样,觉得没有她,我生命中很难发生真正重要的事情,然而我觉得我还是要尽快逃离这里,就是为了避免再闻到她身上油腻的味道。快步走了几步之后,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和她挥手。我看到她停在了那堆篝火前面,穿着那身衣服,看不出她女性的特征,她翻了一下《蓝色仙女》,忽然间就把它丢进了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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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跟她说我的书里写的是什么,也没有告诉她这本书什么时候上架。我甚至没有告诉她关于我未婚夫彼得罗的情况,还有我们过两年就结婚的打算。她的生活对我的冲击太大了,我用了好几天时间才缓过神来,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现实,我彻底让我回归自己——到底是哪个自我?那本书稿有一百三十九页,加厚的纸张,我写在笔记本上的字现在被印成了铅字,这让我觉得新奇和陌生。
我一连几个小时都在重读和修订这本书。外面天气很冷,寒风从门缝、窗缝里钻了进来。我坐在厨房的桌子前,詹尼和埃莉莎也在那张桌子前学习。我母亲在我们周围忙碌,让我吃惊的是,她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搅扰了我们。
很快,我又去了米兰。这一次我去米兰,是我人生 “你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她知道我男朋友的名字,但她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要先从这里说起。
“彼得罗·艾罗塔。”
“所以,你将来也会姓艾罗塔。”
“是的。”
“假如你将来再写一本书,封面上会写着艾罗塔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埃莱娜·格雷科这个名字。”
“我也喜欢。”她说。
但她从来都没看过我的书,我父亲也没读过,我的弟弟妹妹——佩佩、詹尼和埃莉莎都没有读过,刚开始,整个城区没有人看我写的书。有一天来了一个摄影师,他让我在小公园里待了两个小时,沿着大路,然后到了隧道口,他不停地给我拍照片。最后这些照片中的一张出现在《晨报》上,我想着可能会有人在路上拦着我,或出于好奇会读我写的东西,但是没有人看,包括阿方索、艾达、卡门、吉耀拉和米凯莱·索拉拉,米凯莱并不像他的哥哥马尔切洛那样什么书都不看。没人对我说:“你的书很好”,或者说“你的书很烂”。他们只是很热情地跟我打个招呼就走过去了。
在米兰的一家书店,我第一次遇到我的读者。我很快发现,这次见面会是阿黛尔·艾罗塔坚持要组织的,她远程负责这本书的推广,还专门从热内亚去了米兰。她经过我住的宾馆,整个下午都在陪伴着我,尽量使我平静下来。我的手一直发抖,我很难控制自己,我觉得嘴里很苦。尤其是我很生彼得罗的气,因为他在比萨忙别的事情,没有来米兰。马丽娅罗莎住在米兰的,在读者见面会之前,她赶过来见了我一面,非常热烈地祝贺了我,然后她有事不得不走了。
去书店时,我心里紧张极了。看到报告厅里全是人,我低着头进去了,我觉得自己要激动得昏过去了。阿黛尔和在场的很多人打招呼,那都是她的朋友和熟人。她坐在第一排,向我投来了鼓励的目光,她时不时地和一个坐在她身后,和她年龄相仿的太太说话。一直到那时候为止,我只在公共场所发过两次言,都是在弗朗科的强迫下,听众是他的六七个同学,他们都微笑着表示理解。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我要面对四十几张陌生的面孔,他们都是很高雅、很有文化的人,他们默默地看着我,但目光并不是很友好,大部分人不得不在那里,是因为看在艾罗塔家人的面子上。我想站起身逃走。
但这时候,仪式开始了。有一个年老的批评家——当时一位很有声望的大学老师,说了很多关于那本书的好话。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想着我要说的话。我肚子疼,我在位子上弓着身子,整个世界都消失在一片混乱之中,我无法在我的内部找到那种恢复秩序的权威。但我还是假装很自如,轮到我说话时,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只是为了打破沉默,我做了太多手势,我太过于炫耀自己的文学素养和古典文化知识,最后大厅里一片沉默。
我面对的这些人是怎么看待我的呢?坐在我身边的那个教授怎么评价我的发言?阿黛尔,在她柔弱的女性外表下面,是不是已经后悔支持我?当我看向她时,我马上发现我是用祈求的目光在注视着她,渴望她的认可,这一点让我觉得非常羞怯。这时候,坐在我旁边的那个教授用手抚摸了一下我的手臂,就好像让我平静下来,他让在场的人提问。很多人都很尴尬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地板。第一个开始说话的人是一个戴着厚眼镜的男人,年纪比较大,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谁,但除了我。只是听到他的声音,阿黛尔就做了一个很不耐烦的表情。那个男人说了很久出版行业的堕落,说现在出版的东西都是考虑赚钱,而不是文学性;批评家还有报纸副刊也随波逐流、唯利是图;最后他才谈到我的书,开始用比较嘲讽的语气,然后他提到了那些比较大胆的描写,他明显用了一种带着敌意的语气。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泛泛而谈,离题万里。最后我不说话了,非常窘迫地盯着桌子。那个批评家用微笑和眼神鼓励着我,我觉得他想让我继续说。当他意识到我不愿意继续说时,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还有问题吗?”
在大厅的尽头有人举起了手。
“请讲。”
一个个子非常高的年轻人,头发很长,有些凌乱,胡子又黑又密,他用一种很鄙视的语气谈到了刚才发言的人,随口也讽刺了坐在我身边那位好心的教授。他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很褊狭、很封闭的国家里,人们在任何时候都只会抱怨,但没人能出头、能主持大局,重新建构这个国家,让一切运作起来。最后,他开始赞美我小说中的现代性。我从他的声音里认出来,那是尼诺·萨拉托雷!
[1]阿那克萨哥拉(Anaxagoras,前500—前428),古希腊哲学家,原子唯物论的思想先驱。
[2]意大利天主教民主党(Democrazia
Cristina),又译作基督教民主党,前意大利执政党,1919年6月14日成立,前身是意大利人民党(1926年被墨索里尼取缔),1943年天主教若干团体重建该党,“二战”后是国会第一大党和主要执政党。1992年,该党因贪污等政治丑闻解体。
[3]津加雷利(Zingarelli)是现代意大利语词典,由津加雷利出版社出版,于1917年首次出版。“罗西”(Ri)是希腊语词典。“卡龙奇—乔尔乔斯”(Calonghi-Georges)是拉丁文—意大利文词典。
[4]“黑脚”移民(pieds-noirs),指生活在法属阿尔及利亚的法国或欧洲公民。
[5]萨拉盖特(Giuseppe
Saragat,1898—1988),意大利民主社会党领导人,第五任意大利共和国总统,是改革派的社会主义者。
[6]南尼(Pietro
Nenni,1891—1980),意大利社会主义者,意大利社会党(PSI)总书记,曾在1951年获斯大林和平奖。
[7]范范尼(Amintore
Fanfani,1928—1999),意大利政治教父,曾五次出任意大利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