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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_西班牙主题变奏

作者:毛姆 字数:13959 更新:2025-01-06 12:12:53

当他最终完全康复准备踏上朝圣之旅时,伊尼高知道家里人一定会反对,于是他编造了一个离家的借口,说是想去拜访他的保护人纳泽拉公爵。在他生病期间,公爵曾几次派人前来问候。但他的兄长马丁怀疑此行并非出于礼节而是另有其他目的,他把伊尼高叫到一旁。

“亲爱的弟弟,你身上具备一切伟大的素质,”他说,“你的智慧,你的判断力,你的勇气,你的出身,你的容貌,你对大人物的影响力,这个国家挽留你的一片好意,参战的价值和经验,理性与审慎,青春少壮的年纪,以及所有人基于这些事实对你远大前程的期盼。你怎么能凭着一时兴起,愚弄我们所有人,使我们合理的愿望落空,剥夺这个家族因为你的胜利而获得的荣耀,伴随你的奋斗而得到的利益和奖赏呢?与你相比,我只有一点优势,那就是我出生比你早;但在其他方面,我承认你都胜过我。我求求你了,比我生命还宝贵的弟弟,看看你所做的,千万不要选择一条不仅欺骗了我们,还会使整个家族永远蒙羞的路呵。”

伊尼高几乎没有回答。他只说自己不会忘记高贵的出身,并保证他不会做任何令他的家族蒙受耻辱的事情。他在两个仆人的陪伴下启程了,但随后就用礼物将他们打发走了。伊尼高最近的目的地是蒙塞拉特。自离开父亲家的那天起,他每夜都要鞭笞自己。伊尼高渴望从事伟大而艰难的事业,他严厉地苦修身体,因为圣徒们——也就是他努力效仿的楷模——正是以这种方式为自己免除罪过的。伊尼高这么做的目的与其说是为自己赎罪,不如说是为了取悦上帝。在沿途的某个地方,一个摩尔人追赶上他(当时在瓦伦西亚和阿拉贡王国仍然有许多摩尔人),两人同行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交谈,不久便讨论起了圣母马利亚的贞操问题。摩尔人承认马利亚在耶稣诞生时以及之前都是圣洁的,但否认她后来仍旧保持着贞操。伊尼高尽其所能地希望能让他醒悟,但那摩尔人十分无赖,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说。摩尔人继续骑马前行,伊尼高十分茫然地留在那里。他无法确定自己的信仰和基督教的慈悲是否要求他追随那个家伙,并将无耻放肆的他刺死。他是个战士,一丝不苟地维护着自己的荣誉,他认为一个信仰的敌人竟敢当着他的面如此不敬地谈论圣母马利亚就是对他本人的公然侮辱。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决定将此事交由上帝裁定。他决心继续前行,直到十字路口。在那里,他将松开马脖子上的缰绳。如果马沿着摩尔人走过的路前进,那他就会跟随其后置他于死地。但如果马选择走另外一条道,那么他就会放摩尔人一条生路。于是伊尼高就这么做了。他的马避开了摩尔人骑马走过的那条宽阔平坦的道路,而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上帝已经作出了裁决。伊尼高终于到达了蒙塞拉特附近,他来到一个小村庄,在那里为自己购置了朝圣之旅所需的一些微薄之物:一件拖到脚踝的质地粗糙低劣的长袍,一条作腰带用的绳子,一双帆布鞋,一根手杖和一个饮水的容器。

蒙塞拉特是一个本笃会的修道院,那是一个不断有奇迹发生的著名胜地,而来自各地祈求圣母帮助的人群也十分壮观。伊尼高刚到达,就去找了一位告解神父,连续做了三天的总告解。然后他将马送给了修道院,并把剑和匕首放在圣母的祭坛前。夜幕降临,伊尼高到了一个穷人那里,把自己所有的衣服,甚至衬衫都给了穷人,自己则穿上刚买的粗糙长袍。伊尼高在有关骑士精神的书中读到,根据习俗新受封的骑士必须携带武器守夜,于是作为耶稣新加封的骑士,他一整夜都在圣母像前凝望。他为过去犯下的罪恶痛心地流泪,并决心从今开始修正自己的生活。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去向,伊尼高在黎明到来之前离开了修道院。他没有走通往巴塞罗那的大路(从那里自然可以乘船前往意大利),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被群山环抱着的一个叫做曼雷沙的小村庄。伊尼高身穿朝圣的服装,但由于伤口仍然困扰着他,他就给一只脚穿上了鞋。走了没多远,他就发现有个人跟在后面喊他。那个人问他是不是真的把华丽的服装都给了乞丐。因为当人们看见乞丐穿着那么好的衣服时,都怀疑是偷来的,把他扔进了监狱。伊尼高承认自己的确把衣服给了乞丐,可当那个人询问他是何人从何方而来时,他却缄默不语。

在曼雷沙,伊尼高隐瞒了自己的身世以及先前的生活方式,他在一座穷人的医院住了下来。在世俗生活中,他曾很在意自己的容貌并为自己漂亮的头发而得意,他以前习惯留着长发。现在他不再关心自己的外表,将头发剃光,任胡子、指甲变长。每天,他都要鞭笞自己三次,跪上七个小时;每天,他都去做弥撒、晚祷和夜祷;每天,他都去祈求施舍。但他既不吃肉也不喝酒,只靠面包和水维生。他躺在地上睡觉,夜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祷告。他小心地克制自己,拒绝任何能带来肉体欢愉的享受。尽管伊尼高是一个坚忍顽强的人,可没多久,严酷的苦行使他变得无比孱弱。一天,他和一群乞丐模样的人待在医院,身处贫困与肮脏中,他不禁问自己:“你在这个臭气熏天乌七八糟的地方干什么?你为何穿着得如此狼狈有失体面?难道你没发现么?因为与如此低下的人结交,言行举止变得像他们一样,你玷污了家族的荣誉。”伊尼高知道那是魔鬼的声音,他靠近了那些穷人,强迫自己以更加友善的方式对待他们。另一天,当他精疲力竭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一种想法,他无法忍受这种可能要持续七十年的比野蛮人的生活还要糟糕的生活,如此残酷而悲惨的生活。“但是,”他对自己说,“七十年的忏悔与永恒比起来又算什么呢?”一段时间以后,曾被伊尼高当作慰藉的灵魂的平和也离他而去了,他的内心感到非常干枯乏味,精神也似乎变得萎靡不振了。他祷告,却得不到满足或安慰。他被重重顾虑困扰,觉得在总告解中没有能说出他本应该说的话。良知谴责着他,他只得在痛苦的泪水中熬过漫漫长夜,深受焦虑的磨折。有一次,当伊尼高离开医院住在一个多明我会的修道院时,他感到无比绝望,甚至想把自己从房间的窗户里扔出去。幸亏他曾经读过《圣贤花絮》,他回忆起一位圣徒的例子,那位圣徒因为对上帝有所祈求,便决定一直绝食到上帝满足他的要求为止。伊尼高仿效那位圣徒,决心不吃不喝直到获得他所渴望的心灵的平静为止。整整一个星期,他滴水未进。在这段时间里,他依然每天跪着祷告七个小时,鞭打自己三次,并继续以前常做的其他祈祷。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伊尼高觉得自己足够坚强可以持续进行下去,但是他的告解神父命令他进食,如果他不吃就拒绝给他赦罪。他停止了绝食,没多久就完全卸下了心头的顾虑。他将有关过去罪恶的记忆埋葬,再也没有为之烦恼过。

上帝赐予了这位忏悔者更多的恩典。有一天,当伊尼高在圣多米尼克教堂的台阶上祈祷的时候,他的灵魂得到了提升,他亲眼目睹了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的形态。这一景象使他的心灵充满了极大的安慰,他既不能思考也无法言语。他用丰富的道理、比喻和例证解释了这一奇迹,所有聆听的人都充满崇敬和惊奇。当他祈祷的时候,时常会感觉到耶稣神圣的博爱,有时还会感知到光荣而神圣的圣母马利亚。一天,伊尼高在曼雷沙附近漫步,沉浸在对神圣事物的思索当中。他在一条小溪边坐下,凝望潺潺流水。忽然间,他将双目睁开,以一种全新的、不同寻常的眼光审视万物(并非具体感觉上的,而是以一种更高层次的精神上的方式),就这样他不仅理解了信仰的奥秘,而且洞察了全部知识的玄机。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伊尼高很肯定说他后来通过学习或神奇的恩赐所获得的知识都不像在神灵启发那一刻得到知识那么圆满丰富。

一个星期六,伊尼高像往常一样忙于做祷告,忽然间他昏厥了过去,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死了,差点要把他埋葬,幸好有个人在给他诊脉时观察到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他一直昏迷到下一个星期六才从甜美的睡梦中苏醒过来。

身体的过度辛劳和灵魂的不断斗争使伊尼高精疲力竭,他觉得自己不得不休息一下。然而,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实在太令人惊奇了,这样的安慰无比甜美温柔。他原本分配给睡眠的时间就很短暂,但即使在这么短暂时间里他也无法入眠,而是在激动与喜悦中度过漫漫长夜。他病入膏肓,对生命已不抱什么指望。就在他准备赴死亡之约的时候,魔鬼撒旦向他暗示:作为一个公正虔诚的人,他无需对死感到恐惧。这令伊尼高心惊胆战,他竭尽全力与之抗衡,通过反省以往的罪恶,试图在上帝的慈悲下将魔鬼的希望从心中铲除。在稍有气力说话时伊尼高恳求身边的人,当他们满怀关切地看到他在死亡的痛苦中挣扎时就对他说:“噢,可怜的罪人啊,噢,不幸的人,想想你曾犯下的罪恶吧,想想你令上帝不悦的冒犯。”稍稍康复一些,他立即继续以往的苦修和严峻的生活。在战胜自我的不屈不挠意志的激励下,伊尼高自愿承担着远远超出他那疲惫的身躯所能忍受的重负,并一次又一次地身染重疾。直到最后一次,他的胃疼痛不已,加之当时又是天寒地冻的冬季,他这才勉强穿上足以御寒的衣服。就这样度过了大半年,伊尼高终于等到了可以出发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的那一天。有人提出愿意陪他同往,还有人建议他既然没有会说意大利语或拉丁语的人充当向导和翻译,就不要去尝试如此漫长而艰难的旅行了。可是伊尼高渴望与上帝独处,认为这样或许就可以毫无障碍地与上帝交流了。他对上帝坚信不疑,不愿意因为依赖他人的帮助而辜负了这份坚定。他踏上了前往巴塞罗那和追寻遥远目标的旅程,除了上帝之外别无他人的陪伴。

这就是西班牙贵族青年奥纳兹的伊尼高早年的生活,在历史上人们称他为圣依纳爵·罗耀拉。读者应该早就已经猜出来了,因为我说的这个故事家喻户晓。我从费尔南多那里极不情愿地买下的那本书是有关罗耀拉的生平的。它是耶稣会的佩德罗·德·里瓦德内拉神父在罗耀拉去世后不久写的。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潘普洛纳这个地方。它伫立于高山之上,周围环绕着低矮的丘陵——在蓝天的映衬下它们显得苍白暗淡。山丘的斜坡上种植了庄稼,到处是一片片的玉米地,另外还有一片片小麦收割后留下的干燥土地。农民们肯定要不停地辛勤劳作才能从那样山石嶙峋的土壤里艰难地收获些粮食以维持生计。除了白杨木,平原上几乎不长什么树木。那里有一小片白杨树林,树木比肩而立,分布稀疏,略带着一种羞涩的热情。它们的样子会令你联想到一群瘦高的神学院的学生聚集在演讲大厅的门前欢迎刚获信仰辩论胜利殊荣的神学博士的情景。

潘普洛纳是个不大的省城,也没什么可以吸引游客之处。宪政广场已经被更名为共和广场。广场四周的咖啡馆是当地居民消磨光阴的场所,他们坐在遮阳篷下,面前放着已经喝空了的玻璃杯,一坐就是一整天。广场中央是个露天演奏台,毫无疑问,总有一天共和国 这本书完整的题目很感人:《精神修行:为了战胜自我以及摆脱过分的欲望从而规范生活》。多么崇高的目标!这位与众不同的人究竟制定了怎样的方案才能完成如此艰难的过程呢?只有迟钝的头脑才不会感到好奇。尽管伊尼高借鉴了他人的方法,但这本书显然是他自身经历的成果,书中的每一页都带有他坚忍不拔的个性痕迹。

修行分四个星期进行,但每个星期持续的时间有长有短,而且必须在导师的指导下完成。修行的根本主旨鲜明:“人类被创造出来是为了赞颂、崇敬及服务我们的主——上帝,从而使灵魂得到救赎。世间其他万物均为人而存在,是为了帮助人类达成生存的目的。此书由此得出结论:人类应当利用有助于其完成目标的事物,而远离妨碍其达成理想的事物。因此,我们必须对世间万物保持超然的态度(对一切由我们的自由意愿决定的事物),这样我们就不应该期望自己拥有健康而非疾病,财富而非贫穷,荣耀而非耻辱,长寿而非短命,在其他任何问题上,我们应当只渴望并选择那些能够更好地引领我们通往我们存在目的的事物。”

书中给出若干条戒律,帮助修行者凝神聚气,从而达成所望。

“……上床之后,在使自己平静下来准备入眠之际,在吟诵圣母经的间隙,想一想何时应该起身,起身的目的,扼要地重述必须要完成的修行。”

“……醒来的时候……立即专注于午夜的 圣依纳爵教导修行者要将同样的冥想重复两次,有时是三次,但他这么做究竟是因为他通过自己的经验了解到实践是多么地困难还是仅仅希望巩固修行的效果,我就不得而知了。那一定是一项极其严酷的修行,因为尽管我们可以将思想再次转向曾占据我们脑海一个主题并且更加深入地思考它,却无法通过努力再次感受我们已经感知过的一种情感,否则我想,我们中就不会有任何人因为不再爱别人而给他们造成痛苦了。这样的尝试必然会把勇气彻底撕碎。但我无法说服自己强加于头脑的冥想可能产生新鲜而振奋人心的观念。我倒宁可认为这样的实践会奴役并恐吓住人的精神,同时永远地阻止愉悦的想象力的流动。或许这正是圣依纳爵的目的所在。倘若如此,《精神修行》是掌控那个游荡的、反复无常且固执任性的东西——人类灵魂的前所未有的最佳方式。

这些修行的效果是通过不断地、无情地诉诸恐怖和羞耻而达成的,但不可思议的是,所有沉思的最后竟是关于爱的沉思。

很多年以前,我写过一本有关安达卢西亚的书,但心里却苦涩地明白它的缺陷所在。那本书名叫《圣母马利亚的土地》。十九世纪末的年轻人比现在的年轻人要稚气,根本不懂得用聪明机巧的方式掩饰自己的无知——这让那些有机会读到他们作品的人充满钦佩。前往塞维利亚的时候我也只有二十三岁,在此之前我在伦敦的一家医院工作了五年。生平 不久以后,我骑马进行了一次旅行。当时不同地区之间唯一的交通方式就是火车,因为其他有轮子的车辆无法从路上通行。倘若想要游览的地方不在铁路沿线,那就得靠骑马了。回来之后,我认为将这次远足的经历记录下来会是一个很好的写作练习。在创作小说时,写作会受到素材的局限:你不能用分析某种心理状态的方法来描绘一场意外事件;文中的对话,尽管你力求使它们自然,却会破坏文章的结构。只有在散文或游记中,你才能尝试一种持续不变的效果。对于小说家来说,不时地在这类文体上小试牛刀是大有裨益的。

但当我竭尽所能完成这一写作练习之后,却不知道该怎样处理它。我从来就不是那种满足于将作品关进抽屉的作家。在塞维利亚,我非常甜蜜地陷入了爱河。我的脑海中曾冒出过将这段经历写成一部小说的念头,我或许会用浪漫而讽刺的笔调去描述它。因为即使在当时,我也还并没迟钝到对自己的荒唐视而不见,我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大大地愚弄了。在小说中我有机会描述大教堂、某几幅绘画、一场斗牛赛以及塞维利亚那安逸迷人的生活。然而我还是犹豫了,担心人们会说这部小说不过是在模仿皮埃尔·洛蒂(倘若写出来的话,它倒真会成为那样的小说)。在那时很多人都读过洛蒂的作品,他可以用优雅的法语轻松自如地写出这类优美的作品。我真是愚蠢。我并不知道在此后的三十年里,至少有三位英国作家(还有若干位美国作家)通过模仿阿纳托尔·法朗士而享誉殊荣。我本可以安心地写出这本书,要是书很成功的话,还可以接着续写发生在欧洲每一个国家的诙谐而感伤的爱情故事。也许现在我已经成为一个富有魅力、感情敏锐又有鉴别力的作家,并因此享有盛誉了。然而,我并没有这样做。我倒也不愿意浪费这次骑马旅行的记录,于是就写了一篇描绘塞维利亚以及我在那里所见所闻的文字。为了使这篇文章具有某种完整性,我又加上了对安达卢西亚其他地方的概要描述,这样就为写一本小书准备了足够的素材。

那篇文字粗糙而且感情过于强烈。随着岁月流逝,每每想到它时,我都相信自己原本可以写得更好。每一次去西班牙,我都有重写一遍的冲动。可我不想写另一本游记了。太多的旅行者游览过西班牙。作家所能做的一切就是描述他自己的感受,而他的描述恐怕不大可能激发起其他人对于他试图刻画的对象的准确感受。

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古城的街道狭窄,路上铺着的石块在世世代代人的践踏中被磨得光滑平坦。街道上下起伏,曲折蜿蜒,最后全都通往大教堂——那是许多世纪以来无数朝圣者的目的地。如今,这座大教堂的立面已经成为世界一大奇观。它由灰色石头建成,但到处都有黄色的苔藓,还有几处有耐寒的小灌木附着其上而形成了片片绿色。在乌黑云朵的映衬下,它显得惊人地壮观(圣地亚哥经常下雨),但当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的时候,它又呈现出蜂蜜般的色彩。这是一座奢华的建筑,可是它那英雄式的宏伟庄严使人不会产生厌倦之情,建筑物上绘画、雕塑的总体装饰效果达到了完美的平衡,让人感受到一种近乎古典的庄重。这就仿佛查普曼翻译的荷马史诗中的一个词藻华美的段落。我不由地想到当建筑师目睹竣工后的教堂立面时心中一定怦然悸动,他知道这是一座非凡的建筑。它不同于那些委婉地施展魅力,需要熟悉很久才能引人入胜的景观:它给人以强烈的冲击,并永远铭刻在观者的脑海中。每当人们回想起它,它的感染力就会加强。然而,语言无法重现那些尖塔的壮丽以及丰富的匀称美感。瞥一眼照片很可能比读上六页描述细致的文字更能给人非同寻常的震撼。不,我可不想写游记。

我的脑海里盘旋着几个主题,我会考虑用它们能编出些什么故事并以此自娱自乐。有一段时间,佛罗里达的发现者庞塞·德莱昂的事迹吸引了我;西班牙的征服者们踏上危险的旅途前往大西洋彼岸新近发现的土地是为了攫取财富,而他,则更浪漫,是为了寻找青春永恒之泉。我构思了一个自己喜欢的故事。但它的缺点是要把我的叙述引向海外,可我却不想离开西班牙。然后我又对阿尔巴公爵们在阿巴托美的小宫廷产生了兴趣。他们过着华贵的生活,培育艺术,在他们的庇护下,英勇潇洒的诗人加尔西拉索·德·拉·维加在那里度过了他短暂而光辉的生命中的一段日子。我去过阿尔巴。那个小镇坐落在河畔的山上。镇上的街道上少有人迹,小鸡到处乱跑。街道是用粗糙的鹅卵石铺成的,因此脚走在上面会感到疼痛。那里的房屋小巧而朴素,刷了白色墙粉或涂上了泥浆,在一两座较体面的房屋的门上悬挂着盾形纹章。可是,要是你瞥见正步行走过的街道的名字的话,会顿觉古怪:它叫做男仆大街。昔日的公爵府邸是由来自意大利的画家和雕塑家们装饰的,里面陈设着从被征服的国家里夺取来的战利品。可如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只剩一座阴沉沉的城堡伫立于山巅。我猜想那些当年闻名遐迩的花园会一直向下延伸到静谧蜿蜒的河边。花园曾是诗歌比赛的地点,在那里,意大利风格的作家们谈论着他们的艺术,而音乐家们演奏着六弦琴和古琵琶。可如今,我已遍寻不到花园的踪迹了,我向当地的居民打听,但他们也一无所知。我的想象力无法根据如此单薄的材料去重新构建往昔的生活和业已消亡的辉煌。

此外,我希望有一个可以自由发挥的题目。我不想被局限于某个伟大贵族的宫殿和文雅之士的交际应酬这样的题材。我想要的主题能够让我有机会去展示你在传奇冒险小说中读到的丰富斑斓的生活。我想写写剧院,因为西班牙黄金时代——自小说《小癞子》的作者开始到剧作家卡尔德隆结束的短暂时期——的戏剧不仅是整个民族的爱好也是这个国家艺术追求最有特色的表现。有一段时间,我琢磨着写一个关于阿古斯汀·德·罗加斯的小说。这位演员兼作家在他的代表作《有趣的旅行》中,不但生动地描写了当时戏剧界的情况和一个巡游各地的演员的生活,而且还以漫不经心的笔调记述了他自己的林林总总,留下了关于他本人的充分描绘。即使在那个时期的西班牙,也很难找到一个人生经历比他更加独特多彩的人了。他的父亲名叫迭戈·德·维拉地亚戈,是位出身名门的绅士;他的母亲名叫路易莎·德·罗加斯。他通常使用的名字,根据西班牙的传统在当时并不罕见。阿古斯汀大约于1577年在马德里出生。九岁那年,他就在一户显赫的人家当侍童。十四岁时,他渴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享受冒险的乐趣,于是就跑到塞维利亚参了军。他在卡斯蒂加·德拉古斯塔的卫戍部队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乘船前往法国。阿古斯汀在布列塔尼岛上了岸。在两年的时间里,他参与了各种军事行动,为自己赢得了许多荣誉和一些利益,然后便乘坐一艘法国的船前往南特。途中,阿古斯汀遭到了俘虏,被带到拉罗谢尔。在那里他被迫伺候某个叫做德方特纳的先生,直到他和其他受奴役的同伴被用来交换在西班牙军舰上划桨的拉罗谢尔原住民,这才获得了自由。在接下来的两年多里,阿古斯汀一直在劫持英国船只,最终在桑坦德登陆。此后,他便出发前往马德里,在那里感染了一场几乎夺去性命的疾病。

他刚痊愈就又回到了海上的皇家舰队,最后在马拉加才脱离了军职。他给一位军需部长当差并跟随他去了格兰纳达。那年,他二十二岁。他在格兰纳达发展得不错,给自己购置了华美的服装和纯金的链子。但后来他丢了工作,便返回了马拉加,在那里经历了一段最为奇特的冒险。在一场争斗中他杀了人,逃到圣约翰教堂避难。警方包围了教堂,他在那里躲了两天,饿得奄奄一息。后来当警戒稍有松懈之时,他便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念头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包围圈。可幸运的是他邂逅了一位异常美丽的女子。女子为他英俊的面容和豪爽的气概所倾倒,当听说了他的意图之后就劝他回教堂暂避。她花了三百个达卡金币助他脱离困境,但如此巨大的一笔开销却令她陷入窘困。罗加斯将这名女子带到了自己寄居之处。为了供她吃喝,罗加斯夜晚乞讨,为圣奥古斯丁修道院的僧侣撰写布道词(每写一篇布道词,他可以得到一盘肉和一磅面包作为报酬),偷碎谷子,还去果园和葡萄园打劫。人们无法确定这段情感是如何结束的,因为当故事写到这里的时候,讲述者的情绪很不幸地阻止了他继续写下去。

但是,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决定登台演艺。他跟随着一个又一个戏团在西班牙四处演出,那个将他从绞刑架上救下来的美丽女子可能就陪伴在他左右。由于瘟疫或某个王室成员的去世,戏院关门的情况并不罕见。有一次,剧院被迫关闭,他只好又回到格兰纳达,在那里开了一家男子服饰店,生意做得相当成功。他就这样过了三年,后来,一场劫难从天而降。他的情人离开了他。“最终,”后来他写信给在塞维利亚的一些朋友,“我被世间最可爱的天使和上苍所造的最无情的庇护者抛弃了。我痛恨她的残酷,我承认我被剧烈的痛苦折磨,已到了想自杀的时候。”他将那个负心的女人叫做艾莉莎,可是这究竟是马拉加的传奇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还是另有其人就不得而知了。人们希望她就是那个女子,因为这样的话故事就更加动人了。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灵,罗加斯去了科尔多瓦的山区,在那里加入了居住在岩洞中的隐士们。他试图通过苦修和祈祷使自己断绝世间浮华的念头。可天生的禀性使他无法在如此禁欲的状态下生活,没多久他就回到了那个总而言之待他不算太薄的世界。不久,他结了婚。作为一个演员他不可能存钱但他其实又颇有钱,由此看来他肯定是很慎重地选择了一个富有的妻子。然而一场倒霉的官司使他丧失了相当可观的一笔财富,于是他就去给一个热那亚人当差。他余下的钱就被那个商人或是银行家抢夺了。他在监狱呆了一小段时间,在塞维利亚又遭到暴徒的袭击还差点丧了命,最后听说他给萨莫拉的主教当了代笔人和公证人。那时,他三十三岁。

这是一个热爱冒险的浪漫的生命。它几乎为我提供了一切所需的素材。罗加斯有魅力,有幽默感,还有写轻松诗篇的美好天赋。他勇敢,他英俊潇洒卓尔不群。他喜爱华丽的衣服和漂亮的饰品。正是由于这个癖好,他被朋友们称为“奇迹之侠”,因为即使身无分文,他也从不缺少奢华的服装。他具有当时的西班牙人典型的强烈宗教感。当不幸降临其身的时候,他欢喜地接受,把磨难看成是上帝之手所赐予的恩惠,是为了灵魂的得益与荣光。

可我有点畏惧写阿古斯汀·德·罗加斯。对于我的写作意图来说,他是个有些过于戏剧性的人物。当作家被像这样一个异常鲜明的人物所掌控的时候,就永远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会被引入原本不想踏上的道路。这种类型的人能够很好地将事情纳入自己的控制中,使一本书呈现出与作者原本打算写的内容大相径庭的面貌。长期的经验也使我不可能不注意到在阿古斯汀生命中最悱恻缠绵的那段爱情里,那位女子才是更有意思的人物。如果奋不顾身搭救他,与他共同忍受贫困,然后又离开他几乎令他肝肠寸断的是同一个女人,那么一个独特的故事就产生了。只有非常迟钝的小说家才无法欣赏这个女子来去迅猛的激情和不计后果的性格。她慷慨而冲动,甘愿为了爱情而放弃人们认为女人最想要的安全感。对于极端的贫穷,她也毫不在乎。她勇敢、坚定、爱冒险。她找到了似乎值得为之牺牲一切的爱情;可又无情地,以一种可以代表她性格的果断决绝,抛弃了爱人而改投他人的怀抱。既温柔又冷酷,既忠诚又薄情,既自制又放纵,她定是个令人惊叹的人物。

那可不是我想要的主题。我希望可以更加自由地发挥。我认为写一个我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应该会更得心应手。我完全可以把我的主人公塑造成一个年轻的苏格兰天主教徒,到西班牙国王统治的国度来寻求出路,或者是奉年老的伊丽莎白女王之命出使马德里宫廷的大使的亲戚。我可以通过自己感兴趣的不同领域将这样一个人物处理得栩栩如生。我想要更多地关注主人公精神上的历险,在我看来倘若我将他塑造成一个善于反思,眼光敏锐,又很好地受到过当时文化熏陶的年轻人,那么我应该有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去研究我打算描写的那个时期的西班牙精神的不同侧面。这是在腓力三世统治的初期。洛佩·德·维加是西班牙戏剧界的偶像。他专制地统治着自己的虚幻王国,容不下任何对手。塞万提斯还没有出版《堂吉诃德》,但已经写就 我觉得这个想法挺好,可以把它加以利用,于是就着手准备起来。自我最初穿过比利牛斯山脉后的许多年里我阅读了大量的西班牙文学作品,可那仅仅是为了自娱。现在我以一种更加系统的方式开始重新阅读。

在这样一本为自我教育和消遣而写的小书里,列出我曾请教过的权威人士的名单会显得荒唐。然而,除非我在此表达了对借鉴阿尔塔米拉和埃里森·皮尔斯教授的学术著作的谢意,以及对利用奥布里·贝尔先生,路德维格·潘多先生及雷纳博士的辛勤工作成果的感激,我的心绪是不可能到安宁的。这些博学之人令我受教良多,作为回馈,我将为他们提供一点对他们来说新鲜的信息。在他们的学术著作中丝毫看不出物质享受曾引起过他们注意,但我将告诉他们一些有关西班牙食物的事情。

阿维拉是个适宜闲逛的城市。那里没有太多事可做,也没有太多风景可以流连。城墙被大力修复过,看上去就如同祈祷书里的古老城市的城墙一般。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座灵巧的圆塔,好像一个十七世纪男子假发的整齐卷曲。大教堂像城堡一样气派,除了产生一种阴沉的效果之外也就无甚可观了。哥特式的门廊和窗户也不像你在其他地方看到的许多门廊和窗户那样漂亮,而且我们现在对哥特式建筑也都感到有些厌倦了。但是往昔西班牙贵族们的宅院仍旧保留了几分庄严肃穆。门关上悬挂着的巨大盾形装饰物引人注目。这是一座静谧之城。在那里的许多街道上,即便你站上一个钟头,也不会看到一个行人。阿维拉的男子们穿着庄重,女子们穿着黑色的丧服。即使在夏天,空气中都弥散着某种尖利的感觉。在春秋季节,风吹得猛烈,而到了冬天则是严寒刺骨。这是一个含蓄、缄默、拘泥礼仪的卡斯蒂利亚古城。可是那里的旅馆是西班牙最糟糕的之一。房间简陋且不舒适,里面一点儿都不干净,还散发着异味。餐厅是一间阴森森的大屋子,屋里的电灯发出刺眼的光芒,餐厅里提供的食物堪称恐怖。邋遢的侍者用脏兮兮的双手将装在冰冷盘子里的难以下咽的菜肴一盘接着一盘扔到你面前。酒单上提供的酒,地窖里则几乎都没有。

我几乎什么食物都吃,即便不是带着愉悦,也谈不上厌恶。一顿低劣的晚餐也丝毫不会扰乱我的平静。我可以诚实地说我拥有一个超越食物的灵魂,可是哎呀,尽管我的精神是坚韧的,我的身体却十分羸弱。我可以毫无怨言地吞下一餐糟糕的饭菜,但这会让我病上一个礼拜。弗雷·洛尔丹将身体称作“小驴子”,但我那飞扬的精神可不敢怠慢了这头“小驴子”。有一次我在阿维拉就遇到了这种情况,吃了一顿糟糕的饭菜后,我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了好几个钟头才终于睡着了。雄鸡报晓的声音将我吵醒,几分钟之后,我又听到了一阵突然的敲钟声。在那个深夜里,这还真有些吓人。我想到那肯定是做清晨弥撒的钟声,于是便起身,在睡衣外面套了条裤子,并披上了一件厚外套。夜间的门房给我开了门,我穿过了街道。大教堂沉浸在夜色的黑暗中,但有一座小礼拜堂里却亮着灯。礼拜堂的司事正在点蜡烛,他裹着斗篷,一条灰色的羊毛围巾遮住了他的嘴和鼻子。我看到三个在祭坛前下跪的黑衣女子的背影。一个臂上挎着篮子,头上裹着块手帕的农妇,恰好在牧师之前走了进来。牧师显得行色匆匆,他是个又胖又小的男人,头发灰白,面容朴实。他走得太快了,身后的侍僧几乎要跑步才能跟上他。当他用低沉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嘟噜出弥撒文的头几句祷词时,一个男子从黑暗中步行而出。我惊讶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那里除了四个女子之外还有其他人。他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身上随意地披了件宽大的外衣。在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有个很大的鹰钩鼻,硕大的脑袋上留着灰白色的卷曲长发,脸庞粗糙,布满皱纹,看上去就像一个古老的西班牙征服者。他并没有跪下,而是纹丝不动地站立着,双唇紧闭,一双奇怪的眼睛凝视着祭坛。我揣测着他在那里干什么。天气异常寒冷,我觉得很不舒服。回到旅馆之后他们给我喝了加了山羊奶的咖啡和涂了腐臭黄油的面包。那一餐,我吃得过多了。

倘若你在阿维亚抱怨说在西班牙根本不可能吃到一顿可口的饭菜,你是不该受到指责的。然而,这却是个错误的判断。在西班牙可以吃得很好,只不过必须了解去哪里吃以及该怎样开始吃。首先,你必须下定决心一餐只点一道菜,这是一个相当明智的决定,因为这样就不会暴饮暴食了。无论这道菜多么好吃,你也只能吃到不觉得饥饿为止。

在饮食方面,西班牙人粗糙而节省。即使食物不佳又烧得难吃,他们也似乎并不在意。他们可以吃一点儿也不新鲜的鱼,圆荚和鹰嘴豆煮的牛肉——每天同样的菜肴,却不厌腻。他们一贯俭朴。西班牙士兵最伟大的美德之一正是在于他可以仅靠少到连维持生命都困难的那点食物行军打仗。你在流浪汉小说中读到的旅行者,一餐饭能吃上一大块面包和一个洋葱就满足了。但另一方面,人们又必须承认一旦涉及筹备盛宴,他们则具有惊人的才能。当塞普罗尼奥和帕梅诺想要招待他们的两位女友以及老鸨塞莱斯蒂娜晚餐的时候,他们派人送来了(供五个人食用的)一块火腿,六对小鸡,几只鸽子,莫维埃多的酒以及白面包。当我第一次去西班牙的时候,除了在马德里、巴塞罗那和塞维利亚的一两家旅馆可以吃到仿制拙劣的法式小面包外,就很难吃到其他面包了。一般的旅馆只提供一种用半生不熟的白色面团做的双层卷,看上去倒人胃口,吃起来淡而无味,咽下去胃部发胀。

如今,你在任何主要的城镇都能吃到法国面包,可那面包既不松脆也不可口。你若想吃到好吃的面包就得去北部山区的一些村庄。要是你足够幸运地赶在面包出炉的时候到达那里的话,就能品尝到一种色泽诱人、气味芬芳的黑面包,那面包的外壳在口中咀嚼起来也很美味。用这样的面包抹上黄油——三十年前在西班牙很难获得,但现在到处都可以找到——再加上一些橄榄、凤尾鱼和山羊奶做的奶酪,就足以做出供帝王享用的盛宴了。

当然任何理智的人都不会吃旅馆提供的客饭。一流旅馆提供法式风格的客饭,通常要等很长时间,菜也难吃;二流旅馆提供西班牙风格的客饭,也要等很长时间,菜倒也不会更差。不幸的是菜肴的样式千篇一律。在这两类旅馆里你都能喝到同样淡而无味的清汤,汤里除了肉质粗糙坚硬、没有味道的鳕鱼外极少有其他鱼类。那种鳕鱼,你可以烘它、煮它、炖它、炸它、烤它;你可以用伍斯特沙司抓捏它,用西红柿酱浸透它,用油和醋腌渍它,把它浸在蛋黄酱、贝尔尼斯浓酱、奶油酸辣酱、塔塔沙司中,它依旧淡而无味,肉质粗糙而坚硬。但即便是在旅馆中——只要不是在那些第一流的旅馆中——倘若你不是很匆忙并以友善的口吻和领班或厨师商量的话,常常可以吃到非常美味的食物。在一个沉闷的季节,我去了阿利坎特,那是一个宜人的小镇,但没有什么可游览的。我在那里品尝到了完美的瓦伦西亚饭。为了搭配这道佳肴,我喝了当地产的酒,那是一种淡色的酒,非常可口,带着股麝香葡萄的芬芳。我忘了说明一点,除非你能津津有味地品尝在油里烹饪的食物,否则就永远不会喜欢西班牙的菜肴。倘若你坚持所吃的一切食物都应该用黄油烹饪,那么除了精神的满足外你就别还指望能从西班牙获得什么。餐桌上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带给你享受。

瓦伦西亚饭是瓦伦西亚的一道地方菜,我猜想它就是在那个枯燥而喧嚣的城市被发明出来的。当西班牙民族英雄熙德征服瓦伦西亚的时候,他以下面的这首诗歌中所描绘的方式向前进发:

我们的英雄携妻带女径直向城堡挺进。

一到那里,他便引领她们登临山巅,

美丽的双眸远眺四方风景。

她们看到了脚下的那座城池——瓦伦西亚,

而视野内更远的地方竟是海洋。

我愿意这样想象:随后,他便牵着她们的手,带着她们去品尝那味美可口的瓦伦西亚饭。我希望皮尔斯教授——我相信他曾在那里住过几个月——能花上一小段时间把自己广博的研究转向这位“战士首领”(一个迷人的无赖),以弄清这道美味佳肴的来源。我想要知道这道菜是否是由一个天才的摩尔人发明的,或者是很偶然地在一百个摩尔人的家庭主妇的厨房里同时产生的。尽管这道美味以瓦伦西亚命名,但从巴塞罗那到马拉加的海岸线上的人们都在食用它。在安达卢西亚,这道菜叫做“肉菜饭”。它决不难吃,有时还会好吃得令人难以置信。米饭当然是这道佳肴的基础,藏红花和红辣椒赋予它西班牙式的浓郁气味。饭里有鸡肉、蛤蚌、淡菜、明虾还有我不知道的原料。烹制这道菜费时费力,但绝对物有所值。我吃到的最可口的瓦伦西亚饭是在塔拉格纳。

塔拉格纳有一座大教堂。教堂是灰色的,庄重,质朴,有高大坚固的柱子。它仿佛一座堡垒,是一个供顽固、粗野、残酷的人膜拜的地方。在围墙之内,夜色很早降临,此时侧廊里直立的圆柱好像自己坐了下来,黑暗笼罩了哥特式的拱门。这番景象令人恐惧。整个侧廊如同一个地牢。我最后一次去那里是在复活节前一周的星期一,一位讲道者正在讲坛上做一个大斋戒期间的布道。两三盏没有灯罩的电灯泡透射出一道冷冷的光,就像拿着剪刀在黑暗中剪出了圆柱的轮廓。灯光恰好照射到人群(大部分是女人)的身上。那些女人坐在圣坛和唱诗班的席位之间,她们挤成一团,好像是因为害怕敌军围攻城市而哆嗦似的。讲道者手势猛烈,声音洪亮而充满训斥,他以极快的速度滔滔不绝地发出谴责之辞。每一个怒火熊熊辞藻华丽的句子就像一锤重击,一锤重击以恶毒的坚持紧紧跟随着另一锤。那个粗厉刺耳的声音从庄严教堂最远的一端传来,缠裹着圆柱,缭绕着拱顶交叉而成的穹窿,飘下宏伟朴素的正殿,沿着地牢般的侧廊穿行,始终如影随形地追赶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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