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部分_我们共同的朋友

“为什么不能呢？”

“信念！”尤金以他潇洒的坦率态度说，“因为您不会放我走开的。您注意！我也无意责怪您。我并不抱怨说是您存心把我留在这里不放我走开。可是您留住了我，您留住了我呀。”

“请您走在我旁边，别碰着我好吗？”因为他又伸过手臂来搂住她了，“我在跟您非常严肃地谈话呢，瑞伯恩先生。”

“我愿意做一切可能限度以内的事情，为了您，丽齐，”他抱起自己的两臂亲切愉快地回答说，“您瞧！圣海伦娜岛上的拿破仑·波拿巴。”1815年，拿破仑失败后，被流放到南大西洋中的火山孤岛圣海伦娜，直至1821年在这里去世。

“前天晚上，我从厂里出来的时候，您对我说，”丽齐说，她以一种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这目光令他善良的天性感到困惑，“您对我说，您看见我感到非常惊奇，说您是一个人出来钓鱼玩儿的，这是真话吗？”

“这不是真话，”尤金镇静自若地回答，“一点也不是真话。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得到消息说，能在这里找到您。”

“您能想象出我是为什么离开伦敦的吗，瑞伯恩先生？”

“丽齐呀，恐怕，”他开诚地回答说，“您是为了摆脱我才离开伦敦的。这对我的自尊心来说，并不是一种奉承，可是我恐怕您正是为了这个。”

“我是的。”

“您怎么会这么残酷呢？”

“噢，瑞伯恩先生，”她回答说，忽然放声哭泣了，“残酷的是我吗？噢，瑞伯恩先生，瑞伯恩先生啊，您今天晚上在这儿出现，难道就不残酷吗？”

“看在天下一切好东西的分上——不是看在我的份上——因为天知道我并不好啊，”——尤金说，“求求您别伤心吧！”

“既然我知道我们中间的距离和差别，我还能怎么样呢？既然我知道您上这儿来的原因就是让我蒙受羞辱，我还能怎么样呢？”丽齐双手蒙住脸说道。

他怀着一种真正的充满悔恨的温柔和怜惜之情注视着她。这种感情并没有强烈到足以迫使他牺牲自己并且放过她，然而，这是一种强烈的感情。

“丽齐呀！从前我决没有想到过，世界上会有一个女子，她只说那么少的话，却让我感动得那么深。但是别那么硬着心肠来看待我吧。您不知道我的心是怎样在向着您啊。您不知道您怎样使我入迷，怎样使我神魂颠倒。您不知道，我那该死的无忧无虑在我一生中每一个其他的关键时刻都能绰绰有余地带动我渡过难关，而如今连它也无能为力了。我想，是您把我这种态度彻底击溃了，并且有时候我简直希望您把我跟它一块儿彻底击溃。”

她对于这些热情的表白并没有思想准备，它们在她胸怀中唤醒了某种天然的女性的骄傲和喜悦的火花。想想看，尽管他是做错了，但他会如此崇高地把她放在自己的心上，而她会拥有如此打动他的力量啊！

“瑞伯恩先生，见我伤心，您非常难过；见您伤心，我也非常难过。我不责怪您，的确我不责怪您。您对这件事情的感受和我的不一样，因为您跟我差别那么大，而且您是从另一种观点出发的，您没有想过。可是我请求您现在想一想，现在想一想！”

“要我想什么呢？”尤金痛苦地问道。

“想一想我吧。”

“还是告诉我怎样能不去想您吧，丽齐，那您就能把我彻底改变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请您想一想我吧，我的身份跟您的不同，在名誉和地位上我跟您隔得多么遥远。请您记住，除了在您高贵的心灵里有一个人还可以保护我之外，我身边没有一个保护人。请您尊重我的名声。如果我是一位小姐，您对我会有的那种感情，假如您现在对我哪怕有一丁点儿，那就请您给我作为一位小姐的充分权利，要求您表现得宽宏大量。我是一个劳苦人家的女孩子，跟您和您的家族相距很远。一位替我着想的绅士，会认为我跟他的距离远得就好像我是一个皇后一样，那该是一位多么真诚的绅士啊！”

假如他对她的请求表现出无动于衷的话，他确实应该是一个卑鄙的人，当他这样问她时，他的面部表现出悔恨和犹豫：

“我把您伤害得这么严重吗，丽齐？”

“不，不。您可以让我心安理得的，我不是说过去的事。瑞伯恩先生，而是说现在和将来。我们现在上这儿来，是因为两天来您那么紧地跟住我，好多人都看见了您，所以我就同意了这次约会，把它当作一种寻求解脱的出路，难道不是这样吗？”

“这对我的自尊心来说，又不是一种奉承，”尤金闷闷不乐地说，“不过对。对。对。”

“那么我恳切地请求您，瑞伯恩先生，我要求您，祈求您，离开这一带吧。要是您不这样的话，请您想想看您会逼得我怎么做。”

他确实默默地想了一两分钟，然后反问道：“我在逼您吗？我会逼您怎么做呢，丽齐？”

“您会把我逼得跑开的。我住在这儿平平静静，受人尊重，我在这儿也有很好的工作。而您会迫使我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像我原先离开伦敦一样，而且——您要是再跟着我——就会迫使我离开下一个我认为可以栖身的地方，就像我离开这儿一样。”

“您这样坚决吗，丽齐——原谅我下面要用的一个词，我用它是恰如其分的——坚决要从一个爱您的人身边逃开吗？”

“我是这样，”她毅然地回答，虽然全身在战栗，“坚决要逃离这样一个爱我的人。有一个可怜的女人刚刚不久前死在这儿了，她比我大几十岁，我碰巧发现她躺在湿地上。您或许听说过一些关于她的事？”

“我想我听说过，”他回答说，“假如她名叫希格登的话。”

“她的名字是叫希格登。尽管她是那么衰弱和苍老，她直到临终都坚守着一个目标。甚至在只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要我答应，在她死后坚守住她的目标，她决心要这样安排好。她所做的我也能做到。瑞伯恩先生，若是我认为您会——可是我并不认为您会——那么残酷，会把我从一个地方逼到另一个地方，这样来折磨我，企图让我改变主意的话，那么，您尽可以把我一直逼迫到死，但是您不会这样做的。”

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俊美的面庞，而他自己那张俊美的面庞上正闪现着一种爱慕、气恼和责备混合在一起的光亮，于是她终于在这股光亮前低下了头——她那么深沉地热爱着他——她的心长久以来都感到那么满足，而他长久以来便是使这颗心感到丰足涨满的原因。她极力试图保持住她的坚定意志，然而他看出，这意志已经在他的目光下化为乌有了。正当她这种坚定意志消融的顷刻之间，在他第一次完全了解到他对她所拥有的影响力的顷刻之间，她瘫倒了，他一把拉住她，让她倚在自己的手臂上。

“丽齐！就这样休息一会儿吧。回答我问您的话。假如我不是像您所说的那样，跟您距离遥远、阻隔很大的话，您会像这样要求我离开您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别问我吧，瑞伯恩先生。让我回去吧。”

“我向您起誓，丽齐，马上就让您回去，我向您起誓，让您一个人回去。我不陪您走，我也不跟着您，只要您回答我的问题。”

“我怎么能回答呢，瑞伯恩先生？我怎么能告诉您，假如您不是现在的您的话，我会做什么呢？”

“假如我不是您现在所认为的我的话，”他接口说，巧妙地把她说话的方式改换了一下，“您还会恨我吗？”

“噢，瑞伯恩先生，”她恳求似的回答，一边在啜泣，“您了解我，您不会以为我会这样。”

“假如我不是您现在所认为的我的话，丽齐，您还会把我不放在心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