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部分_我们共同的朋友

“爸，我要求，”拉维尼娅说，“您别把我所经受的事情说给贝拉听。这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让她过意不去呢。”

“我最亲爱的姑娘啊，”桑普森先生极力陈词，“她应该知道才是呀。”

“不啊，乔治，”拉维尼娅以一种决心自我克制的口吻说，“不啊，最亲爱的乔治，把这些事都永远忘掉吧。”

桑普森先生认为这是“高尚”得过分了。

“高尚永远是不会过分的啊，最亲爱的乔治，”拉维尼娅回答说，“再有，爸呀，假如您办得到的话，我希望您当心，别在贝拉面前提起我跟乔治订婚的事儿。这也许会像是在提醒她知道她是在自暴自弃呢。而且我希望，爸呀，您会认为这样做也是正确的，那就是避免在贝拉在场的时候说起乔治的光辉前程。这或许会像是在奚落她自己的可怜的命运呢。让我永远记得我是她的妹妹吧，永远别让她相形之下感到痛苦，这样只会尖锐地刺伤她的心呢。”

桑普森先生表示相信，这真是天使的品德。拉维庄严地回答说，“不啊，最亲爱的乔治呀，我实在太明白我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啊。”

至于维尔弗太太呢，她使得这场景获得尤其壮观的进展，坐在那儿两只眼睛像两个巨大的黑问号一样死盯着她的丈夫不放；像在严厉地询问，您检查过您的良心没有？您对得起上帝赐给您的福吗？您能扪心自问，并且说您配得上有这样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儿吗？我且不问您配不配得上这样一个好妻子——就不谈我了吧——可是您是否充分意识到，并且由衷地感激，您所亲眼目睹的这种家庭场面的笼罩一切的精神上的崇高伟大？事实证明，她这些问题是让雷·维感到非常苦恼的，他不仅因为多喝了几杯，有点儿心神不定，而且还一直在恐惧着别说错一句话泄露出他早已知情的罪行而害了他自己。无论如何，这场戏算是演完了，而且——从各个方面看——都大吉大利，他打了一个盹来自寻解脱；而这却让他的夫人感到莫大的冒犯。

“您能够一边想念着自己的女儿贝拉可又一边睡觉吗？”她态度倨傲地质问他。

对此他温顺地回答说：“嗯，我想我能够，我亲爱的。”

“那么，”维尔弗太太怀着庄严的愤怒说道，“我建议您，假如您还有人的感情的话，就上床睡觉去吧，别待在这儿。”

“谢谢您，我亲爱的，”他回答说，“我想我上床睡觉是再好不过了。”说完这句冷冰冰的话以后，他便高兴地退场了。

几个星期之后，穷光蛋的新娘子(跟穷光蛋手挽着手)来吃茶了，这是履行一项通过父亲而商定的约会，穷光蛋的新娘子向拉维小姐处心积虑、严密防守的坚固阵地猛冲，把她的整个工事顷刻间打得个落花流水，那情况确是洋洋得意的。

“最亲爱的妈啊，”贝拉高喊道，容光焕发地跑进屋里，“您好吗，最亲爱的妈？”然后便满怀喜悦地拥抱着拉维尼娅，“拉维宝贝儿，你好吗，乔治·桑普森呢？他近来怎么样，你们俩什么时候结婚，你们要发多大的财了呀？你一定得全部告诉我，亲爱的拉维，马上就告诉。约翰我的爱，吻一吻妈跟拉维呀，那我们大家就无拘无束，轻松自在啦。”

维尔弗太太干瞪着眼睛，但是束手无策。拉维小姐干瞪着眼睛，但是束手无策。贝拉显然毫不觉内疚，也确实是毫不客气地把帽子一甩，坐下来端水沏茶了。

“最亲爱的妈呀，还有拉维，你们俩要放糖的，我知道。还有爸(您这个小乖爸)，您不要加牛奶的，约翰要的，我结婚前吃茶不要加牛奶，可现在要了，因为约翰要。亲爱的约翰，你吻过妈跟拉维了吗？噢，你吻过了！对极了，亲爱的约翰；可我没看见你吻她们呀，所以我才问。现在你们一定得告诉我，最亲爱的妈跟拉维呀，发誓、保证一定告诉我，你们有没有一会儿工夫——仅仅是一会儿工夫——在我写信来说我偷跑了的时候，认为我是个坏透了的小坏蛋？”

维尔弗太太还来不及挥动她的手套呢，这位穷光蛋的新娘子又欢欣愉快、热情洋溢地说下去了。

“我想这一定让你们够气恼的了，亲爱的妈跟拉维呀，我知道惹你们气恼，我是罪有应得的。可你们瞧，我一向是一个不听话、没心肝的东西，我让你们一心以为我会为钱结婚。让你们以为我一定不可能为爱情结婚，所以我就想你们不会相信我的呀。因为，你们瞧，你们那时候不知道，我从约翰身上学到了多少好处、多少好处、多少好处呀。好啦！所以我就耍了个诡计，你们把我看成那种人，我觉得可耻，怕我们当时互相不理解就会吵起来，那我们过后都会后悔的，所以我对约翰说，他要肯不声不响跟我结婚的话，就那么办吧。因为他真的肯了，我就让他这么办了。我们在格林威治教堂结婚的，一个人也不在场——除了一个临时走进来的不认识的人，”说到这儿，她的两只眼睛放出的光彩更为明亮了，“还有一个靠救济金生活的老年人也算是在场了吧。现在，这还不美吗，最亲爱的妈跟拉维呀，咱们谁都没说过一句可能后悔的话，咱们还都是最要好的朋友，在一块吃这杯最开心的茶。”

她立起身来再吻了她们一次，匆匆回到椅子上(半路上兜了个小圈子，在她丈夫脖子上抱了一下)又重新说下去。

“现在，最亲爱的妈和拉维呀，你们自然想要知道我们生活得怎么样，和我们靠什么生活。这个嘛！我住在布莱克海斯，住在一幢美——极——了的小小的住宅里，布置得非——常——讨人喜欢，我们有一个聪明的女佣人，她真——是漂亮得很，我们也过得很节俭，很有条理，做每件事都很有规律，我们一年有一百五十个英镑，需要有的东西我们全都有，还不止呢。最后，若是你们愿意跟我说知心话，愿意知道(这你们或许是愿意的)我对我丈夫的看法，我的看法是——我差不多是爱上了他呢！”

“若是你们，也跟我说知心话，愿意知道(这你们或许是愿意的)，”她丈夫没让她发现便走了过来，微笑着立在她身边说，“我对我妻子的看法，我的看法是——”然而贝拉跳了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嘴。

“不许说，先生！别说，亲爱的约翰！严肃点儿！求您等会儿再说！我想要我自己做一个比那幢小小的屋子里的小小的布娃娃价值高得多的东西。”

“我的宝贝，您难道不是吗？”

“我希望你有一天会发现我比它价值高得多，可现在我离这个一半还不到，四分之一还不到呢！你用挫折来考验我吧，约翰——用艰苦来考验我吧——然后你再告诉他们，你对我是怎么看法的。”

“我愿意这样，我的生命，”约翰说，“我答应一定这样做。”

“这才是我亲爱的约翰啊。现在你一个字也不说了，是吗？”

“现在我，”约翰满含赞赏之情地、非常意味深长地向四周望望说，“一个字也不说！”

她把她眉开眼笑的面庞贴在他胸前来感谢他，并且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斜视着屋子里其他的人说：“我要说下去了，爸、妈、拉维。约翰没想到我会怎么说——他根本想不到的——可我是十分的爱他哟！”

甚至维尔弗太太也在她这个结了婚的女儿的影响下变得不那么拘束了，她好像在庄严地隐隐暗示，假如雷·维是一个更加值得她献身的对象的话，她也可能会从她的宝座上屈尊地走下来讨他欢喜的。拉维尼娅小姐却非常怀疑这种对待丈夫的方针从策略上讲是否正确，是否会把桑普森先生宠坏了，假如她在这位年轻绅士身上也如法炮制的话。雷·维从他这方面则深深感到，他有一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儿，洛克史密斯是世界上福分最大的人。假如他把这个看法向洛克史密斯提出的话，他大约是不会有异议的吧。

新婚夫妇很早就走了，以便他俩能够悠悠闲闲步行到伦敦开往格林威治的汽船起点的码头上去。他们一路上起初很愉快地谈个不休；然而过了一会儿，贝拉以为她丈夫变得有些心事重重了，于是问他：

“亲爱的约翰，你怎么啦？”

“怎么啦，我的爱？”

“不肯告诉我，”贝拉仔细注视着他的脸说，“你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也没想什么呀，我的心肝。我在想，你会不会喜欢我有钱？”

“你有钱，约翰？”贝拉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我的意思是当真有钱。比如说，像鲍芬先生一样有钱。你会喜欢那样吗？”

“我会连试一试几乎都害怕呢，亲爱的约翰。他的财富让他变得更好了吗？我也曾经一度享受到其中的一点儿，我变得更好了吗？”

“可是并非天下人都会有了钱就变坏呀，我的宝贝。”

“大多数人是这样吧？”贝拉扬起眉来若有所思地设想说。

“不妨认为甚至大多数人也不是这样。假若你是个有钱的人，比方说吧，你就会拥有很大的力量去为别人做好事呀。”

“对，先生。你的比方我同意，”贝拉嬉笑着回答说，“可是我就一定会这样去用我的力量吗，比方说吧？再有，先生，再比方说吧；我会不会同时也拥有了很大的力量去害我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