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部分_我们共同的朋友

“得啦，得啦，我的好先生，”鲍芬先生打断他说，“以善心度人是一种非常好的事情，被人以为善也是一种非常好的事情。拉姆尔太太就算是自作多情了，又怎么样呢。”

“非常感激您。可是我是在问拉姆尔太太，她是不是自作多情。”

她立在那儿描画着台布上的花纹，脸上阴云密布，一无表情，而且一声不响。

“因为，”阿尔福莱德说，“看见您收下了这件首饰和这笔钱，鲍芬先生，我自己也倾向于自作多情一番呢。正像我们小乔治娅娜所说的，三张五英镑的钞票总比没有强啊，而且假如您卖掉这条项链的话，您也可以用卖掉的钱买东西啊。”

“假如您卖掉它的话。”鲍芬先生这样评论一句，便把这些东西放进衣袋里。

阿尔福莱德的目光紧跟着这条项链，并且也贪婪地紧跟着那三张钞票，直到它们消失在鲍芬先生背心的口袋里为止。然后，他半是恼怒半是嘲弄地冲着他妻子望一眼。她仍然站在那儿描画着；然而，一边描画，一边内心在斗争，这斗争表现于阳伞头在台布上最后几画所刻下的深深的痕迹上，这时，从她的眼里落下几点泪水来。

“怎么，该死的女人，”拉姆尔吼叫着，“她真是在自作多情了！”

她走到窗前，因为他怒目而视让她感到畏惧。她向窗外望了一会儿之后，非常冷峻地转过身来。

“您本来就没有理由抱怨我自作多情，阿尔福莱德，而您将来更不会有这种理由了。这些不值得您留意。我们马上就用我们在这儿挣下的钱出国去，是吗？”

“您知道我们要走的，您知道我们非走不可。”

“那就不必担心我心里会保留什么感情。假如我有过什么感情的话，不久就会平静的。不过这一切都会成为往事了。这一切现在已经成为往事了。您准备好了吗，阿尔福莱德？”

“我除了等您，还等什么鬼？索福罗尼娅！”

“那么我们走吧。很抱歉，我拖延了我们光荣的出发时刻了。”

她向前走，他跟着她。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好奇地轻轻抬起一扇窗在他们身后观望，只见他们沿着长长的街道走去。他俩手挽着手走着，表演得很够味儿，但却好像彼此一个字也没有交谈。假如你设想，在他们这种外在风度之下隐藏着的，是两个被一副看不见的手铐扣在一起的骗子的某种羞恶之心，这倒是富于想象力的；然而并非如此啊，还是设想他们是两个对自己、对彼此、对整个世界都已经心力交瘁，感到厌倦的人吧。他们转过街道的拐角，仿佛就离开了这个世界，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所见到的情景只是如此而已；因为他们从此不曾再见到过拉姆尔夫妇。

这一天晚上是轮到在宝屋里读书的时间，鲍芬先生提早在五点钟吃饭以后，便和鲍芬太太吻别，疾步走出门去，用两只手抱着大手杖，因此，也和往常一样，这手杖仿佛在对着他的耳朵悄悄说话。他面部的表情是那么专注，看起来好像这根大手杖所讲的私房话要求他一字不漏地洗耳恭听。从鲍芬先生的面容看，他像是一个思虑深沉的人在倾听一场内容复杂的谈话，并且一边疾步向前进，一边不时望一望这位伙伴，那神情好似一个人正说着这样的话来打断对方：“你不是这个意思！”

鲍芬先生和他的手杖一同向前走，直走到某一处十字路口，他们似乎应该在这里遇上一个大约是同时从克拉肯威尔出发往宝屋去的人。他们在这里停住了，鲍芬先生看了看表。

“好的，还差五分钟才到维纳斯约定的时间，”他说，“我稍微早了点儿。”

但是维纳斯是一个严守时刻的人，甚至当鲍芬先生的挂表还没放回到衣袋里之前，就看见维纳斯向他走来了。看见鲍芬先生已经立在约定的地方，他加快了脚步，转眼走到他的跟前。

“谢谢，维纳斯，”鲍芬先生说，“谢谢，谢谢，谢谢！”

假如他在继续下去的谈话里不给以解释的话，他为什么要感谢这位解剖学家的道理还是不很显然的。

“好极了，维纳斯，好极了。您来看了我，并且同意在魏格面前假装暂时还参加进去，我就好像有了个支持，好极了，维纳斯。谢谢，维纳斯。谢谢，谢谢，谢谢！”

维纳斯先生态度谦虚地握了握对方伸出的手，他们两人便继续向宝屋走去。

“您认为魏格今天晚上有可能对我下手吗，维纳斯？”他们向前走着，鲍芬先生若有所思地问道。

“我想他是这样的，先生。”

“您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这样想吗，维纳斯？”

“嗯，先生，”这人回答说，“是这么回事，他又来拜访过我一次，他是要放心地知道他所谓的我们的‘本钱’是否安然无恙，他说到他的意图，说等您下次一来他就不打算再推迟对你动手了。而这一次，”维纳斯先生细微地提醒说，“正就是他所说的下一次，您知道，先生——”

“——啊，所以说，您想他是要开始折磨我啰，嗯，维纳斯？”鲍芬先生说。

“正是这样，先生。”

鲍芬先生摸着鼻子，似乎它已经磨破了皮，火花开始从这个面部器官向四处飞溅了。“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维纳斯，他是一个坏透了的人。我不知道我怎么做才能渡过这一关。您必须支持我，维纳斯，像一个善良的和忠实的人那样。您会尽一切可能来支持我的，维纳斯，是吗？”

维纳斯先生回答说，他保证这样做；鲍芬先生显得焦虑和沮丧，默默地继续向前走，直到他们扯响宝屋大门上的门铃时，都没有再说话。马上听见门里传出笃笃走来的声音，当门打开时，只见魏格一只手扶在门锁上。

“鲍芬先生吗，先生？”他说，“您简直是稀客啦！”

“是啊。我这阵子在忙别的事儿，魏格。”

“真的吗，先生？”这位有文学的先生回答说，威胁地冷冷一笑，“哈！我一直在找您呢，先生，可以说是，很有点儿，特地在找您呢。”

“不会是这样的吧，魏格？”

“正是这样的，先生。假若您今天晚上不过来见我，瞧，我明天不去找您才怪呢。听着！我告诉您！”

“我希望没出什么事儿吧，魏格？”

“噢，没有，鲍芬先生，”他讥刺地回答，“没出事儿！在鲍芬老爷的宝屋里会出什么事儿呀！进来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