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部分_我们共同的朋友

他意味深长地把他伸直的手指朝着那只小船划去的方向猛然一戳，这时，布拉德莱的脸上立即掠过一阵焦躁的神色，同时，急切地朝河上望去。

“您心里计算着的不是船闸呀，”当这位教师的眼睛又回转来望着他时，赖德胡德说，“不是，不是呀！”

“您认为我心里还在计算着什么呢？数学题目吗？”

“我从来没听说它是叫这个名字，这名字太长了点儿。不过不管怎么吧，也许您是这么叫它的吧。”赖德胡德说，嘴里还在不住地嚼着草叶。

“它。它是什么？”

“要是您高兴，我就不说它，说它们吧，”他冷淡地咆哮着回答，“这么说稳当得多。”

“按您的意思，我该把这个‘它们’了解成什么？”

“惹您、恼您、得罪您，惹人、恼人、得罪人，你死我活的仇恨，像这一类的事呀。”

不管布拉德莱·海德斯东怎样做，他都不能使方才掠来的那阵焦躁的神色从他脸上消失干净，或者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使它不再急切地朝河上望去。

“哈哈！您别担心呀，第三位老爷，”赖德胡德说，“那另一位老爷得逆着水走，而且他划得懒懒散散。您可以马上就追上他的。跟您说这个有啥意思？您知道，从他误了潮水的地方——就算是里奇蒙德吧——到这儿，这中间您已追过多么远了，要是您存心追上他的活。”

“您认为我一直在跟踪他吗？”布拉德莱说。

“我知道您是的。”赖德胡德说。

“好吧！我是的，我是的，”布拉德莱承认说，“可是，”他又朝河上急切地望了一眼，“他可以上岸的呀。”

“放心吧！他就是上了岸也跑不了，”赖德胡德说，“他非得把船留下不可呀。他不能把船捆个结，打个包儿，夹在胳肢窝儿里带上岸的呀。”

“他刚才跟您说话来着，”布拉德莱说，同时一条腿跪在这位看闸人身旁的草地上，“他说了些什么！”

“不要脸的话。”赖德胡德说。

“什么话？”

“不要脸的话，”赖德胡德愤怒地咒骂着重复说，“他说的全是不要脸的话。他只会说不要脸的话。我真想猛一下子跳上船，把他连头带脚掀翻在船上，淹死他才好。”

布拉德莱把他形容枯槁的面孔转向一边，停了一小会儿，然后，顺手揪下一簇草来，这才说：

“该死的东西！”

“好——哇！”赖德胡德大喊着，“了不起。好——哇！我赞成这第三位老爷。”

“他今天，”布拉德莱说，因为在竭力克制自己，忍不住用手抹了抹面孔，“又说了些什么无礼的话？”

“他说的是，”赖德胡德阴沉而凶恶地说，“希望我做好准备让人家吊死。”

“让他当心点儿，”布拉德莱大声说，“让他当心点儿！等到他触犯过和讥笑过的人都该让人家给吊死的时候，他就该倒霉了。等那一天来到的时候，让他给他自己的命运做好准备吧！”他这话里的意思他自己也不全知道，要不他就不会有足够的脑子想到去说它了。“让他当心点儿；让他当心点儿！等到他委屈过、怠慢过的人都作好准备让人家给吊死的时候，丧钟该敲响了。而不是为这些人敲响的。”

当这位教师怀着极其专注的愤怒和仇恨说着这番话时，赖德胡德眼睛定神瞧着他，同时从他斜躺的姿势一点点抬起身来。于是，当这番话结束时，他也是一只腿跪在草地上，他们两人面面相觑着。

“噢！”赖德胡德说，非常审慎地把嘴里嚼着的草叶吐掉，“那么我明白啦，第三位老爷，他是去找她的啰？”

“他是昨天离开伦敦的，”布拉德莱回答说，“这回我几乎十拿九稳，他到底是去找她了。”

“这么说，您还没有十分的把握啰？”

“我这儿，”布拉德莱说，同时一把捏住他那件粗布衬衫的胸部，“有把握得就好像在那儿写着的一样。”说着他朝天一挥手，就像是打了一巴掌或是戳了一刀子似的。

“啊！可是从您脸上看得出，”赖德胡德反驳说，这时他已经把草叶全部吐光了，正在用袖子抹嘴巴，“您从前也一个样儿地有把握，可结果都失望了。从您的神气上看得出来。”

“您听着，”布拉德莱低声说，一边探身向前把一只手搭在这位看闸人的肩头上，“我这些天正在休假。”

“是吗，哎呀呀！”赖德胡德眼睛盯着那张被激情折磨得非常消瘦的面庞，喃喃地说。“您工作的日子一定是够费劲儿的吧，要是这算休假的话。”

“而自从假期开始以来，”布拉德莱不耐烦地挥一挥手，不许他打断自己，继续说，“我就没离开过他。现在，一直到我看见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再也不离开他了。”

“等您看见他跟她在一起了呢？”赖德胡德说。

“——我就回到这儿来。”

赖德胡德把他跪着的那条腿伸直，立起身来，阴沉沉地望着这位新朋友。过一会儿，他们两人一同朝那只船划去的方向走去，好像心照不宣似的；布拉德莱在奋力迈进，而赖德胡德却退缩不前；布拉德莱把他干净漂亮的钱包掏出来捏在手里(这是他的学生们大家一个个便士凑起来买下送他的)，赖德胡德把他原先抱在胸前的手松开，若有所思地用外衣的袖口在嘴巴上一抹。

“我给您一个英镑。”布拉德莱说。

“您给两个吧。”赖德胡德说。

布拉德莱把一枚一英镑的硬币夹在手指缝里，眼睛没精打采地望着旁边那条纤道，赖德胡德把左手张开，稍微有点儿往自己这方面缩回。布拉德莱又把手伸进钱包里再抽出一枚一英镑的硬币来，两枚硬币在赖德胡德的手心中丁当一响，于是这只手往回缩的动作立即加快了，一直把这两枚硬币缩回到自己的口袋里。

“现在，我得去跟踪他了。”布拉德莱·海德斯东说，“他走这条水路——蠢货！——想要迷人耳目，或者躲开人家的注意，即使不仅仅为了迷惑我，可是他除非有一套隐身术，否则就别想甩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