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部分_我们共同的朋友

“现在证明是我误会了，”拉维尼娅小姐回答说，“不过，你知道，我亲爱的，现在情况变了。乔治现在的处境不同啦，他的前途大有可为呢。要是昨天，我就不会有勇气告诉你这个了，你那时候会觉得他这种前途也是很可怜的，不值一顾呢；不过我今天晚上胆大多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胆小的呢，拉维。”贝拉微笑着问她。

“我没说我什么时候胆小过呀，贝拉，”这个不受拘束的姑娘回答说，“不过，若不是为了体贴一个姐姐的感情的话，我或许可能说过这种话的，说我在有一段时间里感觉到我是自尊心很强的；我亲爱的，强到不能容忍我的婚事(你又要扎痛手了，乔治)被别人眼睛朝下看。贝拉，正当你眼睛朝上看，找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的时候。这并不是说我会责备你，说你是这样的。只不过我是自尊心很强的。”

也许是这位不受人约束的姑娘感到贝拉刚才说她不想跟人吵架是轻视了她；也许是因为贝拉回到了乔治·桑普森可追求的范围之内，这引起了她的怨恨；也许是她在目前情况下想要跟什么人冲突一下，作为对她精神上的一种必要的刺激；——反正是，她现在极其强烈地向她那位庄严的母亲进攻了。

“妈，求您别坐在那儿极其惹人恼火地直瞪着我瞧了！要是您看见我鼻子上有一块黑，您就告诉我；要是您没看见，您就别再瞧着我。”

“你就是这样跟妈说话的吗？”维尔弗太太说，“你放肆！”

“别说什么放肆不放肆了，妈，看在老天爷面上。一个女儿到了出嫁的岁数，那岁数也就到了可以反对让人像瞧钟点儿似的瞪着眼睛瞧了。”

“无礼的东西！”维尔弗太太说，“假如哪个女儿这样跟你奶奶说话，不管多大年纪，她一定会坚持把她关进一间黑屋子里去的。”

“我奶奶，”拉维抱着双臂，往椅背上一靠，回嘴说，“我看是一定不会坐在那儿眼珠子冒出来瞪着人。”

“她会的！”维尔弗太太说。

“那么就只好可惜她不懂事了，”拉维说，“要是我奶奶坚持把人关进黑屋子里去的时候，还没有老糊涂的话，那她早就该老糊涂了。我奶奶那时候一定是大大出丑了！我倒想知道她是不是还坚持把人关进圣保罗教堂的大圆顶上去；假如是这样的话，倒想知道用什么法儿关进去！”

“住嘴！”维尔弗太太大声说，“我命令你住嘴！”

“我丝毫也没有住嘴的意思，妈，”拉维尼娅漠然地说，“而且正好相反。我并不打算让人家把我看成仿佛是从鲍芬家回来的，坐在这儿一声不吭让您瞧。我并不打算让人家把乔治·桑普森看成仿佛他是从鲍芬家回来的，坐在这儿一声不吭让您瞧。若是爸认为这样合适，认为让人家瞧着他，仿佛他也是从鲍芬家回来的，那好极啦。可我不想这样，我也不愿意。”

诡计多端的拉维尼娅如此拐弯抹角地扯到了贝拉头上，维尔弗太太大踏步地落进她的圈套里。

“你这个不安分的鬼东西！你这个想造反的孩子！你告诉我，拉维尼娅，假如说，你违背你母亲的感情，降低你自己的身价，去接受鲍芬家的恩赐，假如说你是从那个奴役人的大厦里回来的——”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嘛，妈。”拉维尼娅说。

“怎么！”维尔弗太太极其严厉地大声说。

“奴役人的大厦呀，妈，这简直是废话和胡说八道。”这个坚定不移而又不受拘束的人回答说。

“我说呀，你这个妄自尊大的孩子，假如说你是从波特兰公爵的公馆波特兰公爵是当时巨富的贵族，大英博物馆的管理人之一。附近回来的，背负着受惠于人的枷锁，由人家的身穿锦绣的奴仆簇拥着来见我，你想想我内心深处的感情可会不会形之于色呢？”

“我所想的只是，”拉维尼娅说，“我希望这种感情只表现给那个应该承受它的人。”

“假如说，”她母亲继续讲下去，“假如说，你把我的警告当作耳边风，我说过单单鲍芬太太那张面孔，就是一张充满邪恶的面孔，你不依恋我而去依恋鲍芬太太，到头来，被鲍芬太太抛弃，让鲍芬太太踩在脚底下，又被鲍芬太太赶出大门，然后跑回家来，你想想我的感情会不会形之于色呢？”

拉维尼娅正要回答她尊贵的母亲说，总而言之她还是不要形之于色的好，这时，贝拉却站起身来说：“晚安，亲爱的妈。我这一天很累了，我要去睡觉了。”这愉快的晚宴就此打断。乔治·桑普森先生不久便告辞回家，拉维尼娅小姐点一支蜡烛把他直送到前厅里，又不点蜡烛直送到庭园门口；维尔弗太太把鲍芬家的人从此抛诸脑后，用麦克白斯夫人麦克白斯夫人，莎士比亚剧本《麦克白斯》中的人物。那样的姿态上床睡觉去了；只留下雷·维一人守着一张杯盘狼藉的晚餐桌，心情非常忧郁。

然而，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把他从沉思冥想中惊醒，这是贝拉的脚步声。她的一头美发披散在周身，她是悄悄地轻步走下楼来的，一手拿着一把刷子，赤着脚，来向他道一声晚安。

“我亲爱的，你确确实实是一个可爱的女士。”小天使说，一边把一束鬈发捏在自己的手里。

“听我说，先生，”贝拉说，“等你的可爱的女士结婚的时候，你要是喜欢，就把这绺头发送给你，她要用它为你编一根链条。你会珍视这个可爱的人儿的这份纪念品吗？”

“会的，我的宝贝。”

“那么如果你真是好，我会送给你的。我非常、非常难过啊，最亲爱的爸，因为我给家里带来所有这些烦恼。”

“我的乖，”她父亲极其纯朴诚实地说，“别为这个过意不去。这的确是不值一提的，因为反正咱们家的事儿都会跟这差不离的。假如你母亲跟你妹妹有时候不找这件事情来折磨人，她们就找另一件。咱们家从来不会缺少一件折磨人的事情的，我亲爱的，我敢保险。恐怕你会发觉，你跟拉维住在原先那间屋子里会非常不方便吧，贝拉？”

“不，不会的，爸；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觉着我为什么不放在心上，爸？”

“哎，我的孩子，你从前还没有像现在这种一定会有的强烈对比的时候，就老是抱怨这事的。我敢向你保证，我只能说，这是因为你比从前长进多啦！”

“不对，爸。因为我现在是多么高兴，多么幸福啊！”

这时，她搂得他透不过气来，直搂得她的长头发使他打喷嚏，然后她大声笑着，直笑得他也笑了起来，然后她又抱紧他，以免别人听见他们的声音。

“您听着，先生，”贝拉说，“您的可爱的女士今儿晚上回家的路上听说她今后会有多少钱，不会多的，因为，若是这个可爱的女士的未婚夫能够得到他想在最近得到的某个职业的话，她结婚后的家庭收入是一年一百五十英镑。可这只是开头，而且，就算永远不会再增加吧，这个可爱的女士也会让这笔钱够开销的。可这还没有完呢，先生。在她的命运里，有那么一个好人——一个身材矮小的人，那个算命的人说——这个人好像是会发现他自己永远在这个可爱的女士身边，永远在这个可爱的女士的小小的家庭里，有一个特别为他准备的安安静静的角落，世上从来也没有过这样安静的角落。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叫什么，先生。”

“他是一副牌里的那张杰克杰克(Jack)，纸牌中最小的花牌，代表王公贵族手下的小兵或仆役。英语口语中，一般习惯用‘杰克’来称呼各种形体较小，地位较低的人或物。吧？”小天使问道，眼睛里闪着光。

“对呀！”贝拉大声说，高兴得不得了，再一次抱得他透不过气来，“他是维尔弗家的杰克！亲爱的爸呀，那个可爱的女士一心盼望着人家给她算出的这样的命运，她听了心里多么喜欢，她还要让这样的命运把她改变成一个比过去更加可爱得多的女士。先生，这个小好人儿所应该做的是，他也要一心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当他烦恼过度，感到为难的时候，他要对自己说：‘出头的日子快来啦！’”

“出头的日子快来啦！”他父亲重复说。

“亲爱的维尔弗家的杰克啊！”贝拉大声说，然后把一只小小的、白净的赤脚伸出来，“这是起跑线，先生。站在这条线前面。把你的脚放在线上。咱俩一块起步，先生！现在，先生，在这个可爱的女士跑开之前，你可以吻她一次，她是多么高兴、多么幸福啊。啊，是的，小好人儿啊，多么高兴，多么幸福啊！”

第十七章　社会大合唱